樑融是個下決定後,就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當他站在迎風樓最好的院子裡,看着飛過上空的鳥兒,還有着急走來的紗姑娘,心裡便有了決斷。
他必須救關離!
如果是在利州,或者是在王都,這麼一個賤民閹奴的死活,對他而言,甚至比不上他手裡的一隻蛐蛐。但,這是在紅島。
且不說現在他需要人手,需要紗姑娘的幫助,更重要的是,關離作爲自己的救命恩人,關離讓樑融感到自己內心的虧欠。他這輩子,除了大哥,從不覺得自己虧欠任何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族,生來便身有特權。
區區一個閹奴,能爲他而死,都是榮幸的。
但,關離不同。
樑融說不好,從他在那個破舊的房間醒來,第一眼看到關離開始,心裡便有了奇怪的情感。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感到安心,沒有害怕。在王都多年,外人看着,是風光霽月,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可身在局中的人才知道,有着皇族血脈的子弟,沒有幾個能輕鬆活到成年。明槍暗箭,防不勝防。他就是睡覺,手邊也放了武器,因爲他不知道,還有什麼人可以信任。
樑融努力忽略心裡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告訴自己,他是因爲關離對紗姑娘有用,而他,需要紗姑娘的幫助,所以,才必須就這個人。
當樑融踩着步子,出現在柴房附近時,三方人馬已經要打起來。
眼看呂長林將要對上馬無畏,樑融當即上前,止住住兩人。
馬無畏冷眼看着緩步走來的偏偏佳公子,雙眼一眯,帶着幾分打量道“你是誰?”
呂長林退開兩步,也轉頭看向這個陌生的年輕人。劉桑見到樑融,心裡疑惑,爲何從沒見過這人。龐戶心裡一咯噔,神情複雜看着樑融。心道,這位祖宗可真是大膽,這樣的情況下,還敢出來見人。
也不怕馬無畏知道他跟馬波的糾葛,讓他連坐遭罪。
樑融不管其他的人的想法,徑直走到馬無畏面前。在四步之外,擡手抱拳道“南海林家,見過馬幫主。”
馬無畏想了想道“哦,林家的人,也想來管閒事?”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實則暗藏殺機。今日樑融若是敢說錯話,馬無畏必然能當場斬殺了樑融。南海林家,面上是世家不假,可也不過是個實力中等的家族。
馬無畏死了兒子,別說林家,就算南爺在這,只要敢阻擋他,他也照殺不誤。
樑融笑笑,衆人都畏懼的馬幫主,在他眼中,卻似乎毫無恐懼。他如閒庭信步,自在輕笑“小輩不敢,我知道,馬少幫主英年早逝,自然令幫主十分痛心。我與馬少幫主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也痛心他的不幸。”
龐戶聽了,心裡驚歎,想不到這小子,年紀輕輕,便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樑融見馬無畏似乎收起了殺意,心裡微定,繼續道“馬幫主,恕小輩無力。既然這人是在迎風樓裡死的,這南爺自當應該給你一個交代,您確實不必要,非得將人帶走。”
劉桑滿意,覺得這小子雖然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可話還是中聽的。
但馬無畏卻冷笑起來,心裡剛剛收起的殺意,即刻又冒了出來“哼,你小子,難道也是是紅島的人,想要爲南爺做說客?”
“豈敢豈敢!!”樑融連連擺手,輕笑道“小輩算哪根蔥,豈敢當南爺的說客。實在是....實在是爲少幫主着想,才冒頭而來。”
這話說的衆人一愣,怎麼是爲少幫主?龐戶也是茫然,這小子能爲馬波做什麼?
馬無畏狐疑,冷眼道“你這小子,說話不要拐彎抹角,有什麼,直說便是。”
“那小輩,便大言不慚,有話直說了。”樑融擡起手,恭敬道“實不相瞞,馬少幫主的死,實在蹊蹺。南爺將迎風樓封了幾日,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我等雖不知南爺爲何封了迎風樓,可既然馬少幫主是在迎風樓裡被害,那就說明,兇手必然在樓裡。您說,是也不是?”
馬無畏淡漠,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呂長林被這話饒的頭暈,叫囂道“你這不是廢話嗎?兇手不就是這小閹奴,怎麼,還能是別人不成!!!龐戶,你說是不是?!!!”他拖了龐戶下水,因爲龐戶也算是親眼見到兇案現場的人。
樑融卻不迴應粗暴的呂長林,而是轉頭深深看着馬無畏,等他的回覆。樑融在來之前,通過紗姑娘,對這位南海霸王有所瞭解。
作爲三大幫派的之一,領頭人馬無畏能坐到今天的位置,那可是憑藉自己的雙手打出來的。他可不是靠着父輩祖蔭,繼承了產業。
這樣一個梟雄人物,怎麼會是那樣好矇騙的。若是他沒見過關離,也就算了。今天他見到了關離,再對比自己的兒子,當然不會相信,她就是殺死自己兒子的人。
就算暫時還猜不出,這背後有誰搗鬼,可樑融相信,馬無畏,絕不會這樣輕易被人擺佈。
馬無畏神情莫測,淡淡道“聽你的意思,是覺得這小子不是兇手?”
衆人都看向樑融,不知他到底會怎麼回答。龐戶有些期盼又有些擔心,他當然希望有人能救了關離這小倒黴蛋,可又怕,這位林公子會弄巧成拙,加速關離的死亡。
劉桑陷入沉思,他開始揣測,這位林公子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在紅島這樣久,所謂無利不早起,他從不相信,這位公子,會無緣無故,來幫助一個小閹奴。
呂長林沒那麼多花花腸子,就是好奇,要不是閹奴殺的,能是誰殺的。
樑融笑笑“不,小輩的意思是,我認爲,這兇手,一定在迎風樓裡。”他上前兩步,走到關離身邊,狀似不屑打量一下關離,輕蔑道“我與馬少幫主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也清楚,憑着馬少幫主的本事,覺不會是這小子能下的了手的。退一萬步說,就算這小子殺的人,可這迎風樓這樣大,馬少幫主身邊可是隨時跟着人伺候的。”
“那麼,案發的時候,那些隨從在哪裡?這小子是怎麼越過這些隨從,將馬少幫主騙至偏僻的廂房,將其謀害?他一個小閹奴,又一點本事也沒有。若真要殺少幫主,豈會沒有幫兇?!!”
“馬幫主,眼下你若是帶走這閹奴,那這審查的過程中,一來一回,耽誤功夫不說,恐怕那些其他的兇手,早借着這次機會,逃之夭夭了。”
這的確是實話。
一旦馬無畏帶着人衝出迎風樓,那這些樓裡被困的客人,必然不會繼續困守於此。縱然他們礙於南爺的顏面,暫時在迎風樓裡逍遙。可心裡怎麼會是沒事人,更不可能一輩子在這裡逍遙自在。
是以,只要馬無畏低着人走,這幫客人,是一定要衝出去的。一旦這口子拉開,那麼兇手,還有什麼理由不逃離。
這番話,讓院子裡的人,頓時沉默起來。
劉桑自然知道後果,南爺封樓,想要引出來的人還沒動靜,沒有達到目的之前,怎麼會甘心?
呂長林想着,就算他帶不走這閹奴,只要不讓他逃離此處。這樓裡有呂公子看管着,他也不算任務失敗。
而龐戶,他只盼着這幾位爺不要砸了這迎風樓,斷了自己的飯碗纔好。
衆人都看着馬無畏,靜待他的決定。
馬無畏想了很久,心裡認同樑融的想法。沒錯,人不能帶走,這可能會造成兇手乘機逃離。可,將人留下,誰又知道,這幕後之人,會做些什麼?
“本座怎知,這小子留在這裡,不會成了幫人的棋子?”南爺也好,呂家也罷,他是一個都不會信任的。
樑融想了想,對幾人道“不如這樣,這小子依舊看押在柴房,但是,由你們三方,各自出兩個守衛,將這裡看牢固。相互監督,若是有一方欲行不軌,那馬幫主便可直接殺到南爺眼前,討個說法,如何?”
劉桑跟呂長林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不失爲一個好辦法。人還在樓裡,相互監督,誰也別想搗鬼,更別想屈打成招,讓這小子瞎指認。
馬無畏卻道“劉桑,你們兩位,能替南爺呂長老做主?”
“當然當然,南爺也是怕這兇手逍遙法外,馬少幫主死不瞑目,既然這樣能找到真兇,南爺自然樂見其成。”劉桑恭敬道。
呂長林也跟着附和“就是,只要馬幫主您同意,呂長老自然同意的。”
龐戶一個下人,更不會阻攔什麼了。
馬無畏想了想道“好,既然你們敢替主子做主,那本座便不將人帶人。可本座將醜話撂在這,若是三日內,找不到兇手,本座便屠了這迎風樓裡的人。”
衆人一嚇,這完全是連坐了。龐戶不禁打冷顫,開什麼玩笑,那些樓裡的貴客能逃脫,他們這些小嘍囉,到時候可就只能一個死字了。
馬幫主這人,說到做到,當初白鯊幫成立,能成爲三大海盜之一,就是因爲,他出手狠辣,言出必踐。曾經他的父親,被一幫不知名的海盜殺害,馬幫主發誓,要屠盡那幫海盜的三族。
起初沒幾個人當真,可是,不過一夜之間,那幫海盜被馬無畏屠殺了不說。有一個海盜的妻子,帶着兒子正好回老家,當時不在幫裡。馬無畏輕點人數的時候,發現了,即刻帶着人馬,殺到那女子孃家。殺了女子一家不說,連襁褓中的嬰兒,都沒放過。
從那以後,海上傳言,千萬莫要惹到到這位馬幫主,否則,就是天涯海角,他都會追殺於你。
爲了自己的命,龐戶再膽怯,也要壯着膽子問“馬爺恕罪,這....這三日功夫,誰...誰有那個本事,能抓到兇手啊。”
馬無畏冷笑一聲,指着樑融道“小子,你既然愛管閒事,那就拿出本事,一管到底。若是三日內抓不到兇手,本座便將你做成人偶,給我兒當陪葬。”
關離一直靜靜看着這一切,才走出來不過幾步路,又再次被人丟回柴房,看管起來。直到馬幫主等人離去,門口僅剩侍衛,樑融才嘆息一聲,走進柴房。
關離看到樑融,就像見到親人一般,要是情況允許,她早就撲過去,抱住樑融了。此時的關離,覺得自己就是死裡逃生,鬼門關走了一遭。
她發誓,要是能活着離開這裡,一定報答樑融的救命之恩。
樑融蹲下身來,關切道“眼下暫時是安全了,但是.......”
“我知道,你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夠意思了。那姓馬的,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你若是救不了我,便給我一個痛快,免得我遭受折磨。殺了我,你趕緊逃,他再厲害,只要到了利州,也不能拿你怎麼樣。”關離帶着哭腔,說出心聲。
馬幫主的樣子,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林融這小子,便是有幾分聰明,手裡沒人,如何能是他的對手。剛纔的話,她可聽在耳裡,若是逃不了,還是痛快死的好。
也許她走運,還能穿越回去。
樑融被關離的話弄的心裡微顫,他以爲這人到了生死關頭,必然死死抓住自己,用手裡僅有的籌碼,威脅自己將他救出去。可這人,居然還有心思關心他的死活。
除了他大哥,從沒人關心過他的死活。
自己可是出賣過他的人,他難道就一點不記恨?
“你......”
“你聽我說!!”關離打斷樑融的話,緊張道“如果我沒救了,你一定要救出黑青。那小子在南海很久,南海的消息簡直沒有他不知道的。雖然他有時候有點二,但是往往能出奇制勝。你找到他,一定能找到離開紅島的方法。”
“你別不信,黑青這人,我總覺得他來歷古怪,身上秘密很多。從他上紅島開始,我就覺得,他對紅島十分熟悉。還有,那本《扶南異物志》,其實是個幌子,爲了不給你惹麻煩,我就不告訴你了。你只要記得,只要你裝出知道那本書的下落,就能讓紗姑娘幫你逃離。”
“紗姑娘是個瘋女人不假,可我看的出來,她身份一定有問題,絕不會只是一個普通的妓女。王媽媽曾經讓我監視她,但她轉眼就知道了,可見這女人的手段。”
“你.....”
“你聽我說!!!”樑融大聲打斷關離的絮絮叨叨,握住她的肩膀道“你別怕,我說過會救你,就一定會救你出去。”
“你把那晚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全部告訴我,一個細節也不要漏掉。這樣,我才能找到真兇,讓你活命。”
關離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看着樑融如玉的容顏。她必須承認,人本能的喜歡長的好看的人。她聽着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忍不住鄙夷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會心裡直撲撲,被這好看的男人,亂了心神。
樑融看着關離,關離看着樑融,氣氛安靜的詭異,忽然延伸出一股奇怪莫名的曖昧來。樑融莫名覺得,這小閹奴,竟然看着還挺順眼。
兩人相互眨眨眼,忽然關離轉開了臉,不敢直視樑融。
樑融察覺自己的異樣,趕緊放開關離,乾乾咳嗽兩聲,沖淡剛纔的曖昧氣氛。
“那什麼.....”樑融率先開口“我剛纔說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關離低着腦袋,嗯了一聲,然後擡起頭道“那個....那咱們...開始吧。”
“開始什麼?”樑融一下有些茫然道。
“開始案情回顧!!”關離看着樑融,眼裡已經沒有之前的害怕。
“啊,哦,好,那....你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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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融一進門,紗姑娘就跟着進來。“怎麼樣,小...小關子如何了?”紗姑娘看着淡定坐在桌前的樑融,心裡惴惴不安。
她好不容易快要拿到那本書了,可不想現在就丟了那丫頭的性命。就算要死,也等她拿到東西再去死。
“人暫時留下來了,可是時間有限,我們必須三日內找到兇手。”樑融說完,紗姑娘差點跳腳。
“三天?開什麼玩笑,你有那個本事破案?”紗姑娘擺擺手,不屑道“我看我們還是想辦法,連夜把人救出來,逃走爲妙。”
樑融當然不會同意,此次前來,自己還沒拿到賬冊,摸清搶劫官船的人是誰。要是就這樣逃走,別說抓到人販,就連再上紅島的機會,只怕都沒有了。
“紗姑娘,馬幫主的兇狠,想來你比我清楚,要是找不到兇手,就算你我現在能逃出去,可你能躲過馬幫主的追殺?”樑融可是從龐爺嘴裡,探聽了這位馬幫主的兇狠事蹟,他知道的,只能比紗姑娘更多。
“那你有把握三天內抓到兇手嗎?”紗姑娘沒了嬌媚氣,渾身暴戾的很。
樑融輕笑“若是沒把握,我會冒這個險嗎?再說.....”他拉長聲調,紗姑娘緊緊盯着他,等着他的話。
“這也許是個絕好的機會,能讓你我一箭雙鵰,各取所需。”
紗姑娘見他如此篤定,心裡莫名升起一股期待。如果當真能如他所言,各取所需,那麼她的錢,就飛不了了。
“你想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