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爹本就不是個湊熱鬧的人,平常看着這細尤婆娘白得就不正常,說話又欠中氣,就像個癆病鬼,這時候在人羣外聽得說蛇上身吐泡沫,就知道是發病了——癲癇。把半截磚隨手一甩,兩手一插,兩邊一分,扒拉兩下,一羣人兩邊倒着的讓開路。
三兩步來到門前,順手從房門上掰下截木條,一轉一捋翻成巴掌長的小棍棍。左手掐着細尤婆娘下巴,扣着牙槽骨往裡捏,妙音不自覺的將嘴張開,木棍就撐在嘴裡。滿爹鬆手往外走,妙音使勁的咬住木棍不鬆口,就那麼絲絲的像蛇一般發出嘯聲。
“滿爹,這是怎麼啦?”書記擡頭看天左顧右盼就是不正眼說話,似乎這樣才顯出自己是個官。
滿爹不吭聲,書記吃個白瞎。好歹剛看滿爹鎮定自若的處置,捏嘴掐脖力度恰到好處,這會兒有了主心骨,還是不自覺的放低聲音向滿爹請教起來,調子要多低就多低。
滿爹沒接腔,望了自己婆娘一眼。滿姑的扁擔放下了,正往外走,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不是病,蛇不蛇精的與己無關,回去睡覺,千萬別耽誤了瞌睡。
“滿爹,您河面寬,見識廣,不會真是蛇上身吧?”
書記滿懷忐忑又極度驚恐的問滿爹一句。
“哦,不知道,沒見過。”
隨口應了一聲,滿爹轉身就走,癲癇不誘不發病,病了不咬舌自殺待會就好,沒個屁事,瞌睡沒醒繼續睡去。他不願說,家家經難念,何必燒了人家經書呢?
書記卻不那麼想,滿爹那英雄,冷着臉一副見鬼的樣子掉頭就走,很是不妙。心裡更是冰涼的,可以確定了,蛇精上身。
書記一聲不吭,這事不好說啊,也不能說啊。敢說是蛇精上身,這得覺悟多低,只要話一出口,明天上臺挨批斗的一準是自己。但自己不能一走了之,自己官雖小那也是幹部啊。站在人羣中直打圈圈,嗯啊了很久 沒個章程。突然發現坐在地上和走進內圈的大尤細尤兩兄弟,總算讓他遇見了救星。
“唉,大尤。這事出得突然,我看你這老弟媳婦暫時安靜下來了。我估計着這事說重不重,說不重還比較惱火,大隊裡的事情還比較多,我呢也不能一直守在這裡是吧?我看這樣,這裡你就盡點心, 老弟家的事就是自家的事不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大家幫襯着點,窩頭不親地瓜親不是!”
一番話連哄帶騙的又甩給尤家兄弟,丟丟手走了。心裡還直樂着,真要是蛇精上身,你們就是請神送鬼不關我什麼事,天高皇帝遠的,誰管啊?要管還是老子管,老子不管誰敢管。
當然,所有人都可以管,也有人不能管,那就是滿爹。
別看滿姑一張嘴就咋咋唬唬的,氣勢挺足,可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紙老虎,一戳就破。滿爹不一樣,就是個不咧嘴的葫蘆,平時不哼不吭,小心惹着了,瞪眼就能嚇得你兩腿打顫。再一咧嘴,脣紅齒白,渾身充滿着血腥氣,白的一張臉,穿得不透風的衣裳本就透着詭異,這一咧嘴就更像從屍山血海中走來的白無常,望之生畏。
書記有一回因犁田不夠深罵這個訓那個,訓到興頭上忘了自己怕滿爹,不分場合逮着正拖犁在田裡耙着經過自己的滿爹張嘴就要訓。滿爹把犁往泥巴里一踩,都有尺多深,當場把書記給嚇着了,木在那麼半天不敢吭聲。
“要嘴上積點德,荒灘野地的死個把人不是個多大的事。”
滿爹嘴一咧,腳一挑又將泥裡的犁耙鉤了出來,滿身的血腥氣濃得化不開。自那以後書記再也不罵人了,訓人換了方法。還是婆娘說得好,“荒灘野地裡,再有組織又怎麼樣,等組織知道了,骨頭都當劈材燒了。你就不知道這村裡沒個好人哈。”
滿爹走了,書記走了,看熱鬧的就更熱鬧起來了,七嘴八舌的議論着。一些後來的小年輕剛聽說了裡面白花花的一片,說者流口水,聽者嚥着痰,跟者起了哄,這回不是蛇精上身 要弄得蛇精上身,要不哥們兒都不答應。
牀上被蛇纏住的妙音婆娘還在那裡嘶嘶叫,牀邊還要幾頭公牛死死摁着,當然了,公牛們是再沒有抖肌肉拽文的興趣。怕啊,蛇可以逮着吃了,蛇精只能被逮着吃了。
屋外一羣年輕人卻是品頭論足談到天邊,就是拿不出個實際方案。
不知道什麼時候,滿爹的三兒子狗娃聽偷魚的強盜說老爹老媽被人圍了,急得像瘋狗一樣從看湖棚裡趕了回來。順着人羣弄清楚情況, 就不時擦着嘴巴聽戲。正聽得津津有味,被又躉回來的滿爹從後一腳踢了一個筋斗,順勢再一個癩狗打滾爬了起來準備撂架子發飈,睜開眯瞪的狗眼一掃描,這不是自己那白無常的老爺子嗎? 沒了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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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娃沒聲氣不意味滿爹不生氣。“老子就知道你個化生子沒個卵用。你回來幹嘛?有本事自己找個老婆回,口水都尿了一地。”
這就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擦嘴的聲音呼啦啦的。
“還不看湖去,漁偷了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沒事,強盜回來了,他回來了誰還敢去偷啊?”
狗娃弱弱的辯了一句還想要留下,滿爹臉一垮眼一瞪,天太黑不起作用,狗娃臉還是朝着屋裡看。滿爹氣得把手一捏,有作用了,拳頭咯嘣響中狗娃轉身就跑,一步都不停留。
“哎,滿姑哎。我們家估計要出個沒出息的了!”
滿爹往牀上一躺,閉着眼睛抱怨。似乎老三流口水這事對自己是個很大的打擊,頗有兒子狗熊父好漢英雄家族要斷根的擔憂。
“睡不死你個老東西,又怎麼啦,狗娃上來了?”
滿姑是個精明人,一聽就知道咋回事,隨口問了一句, 不太當心,沒事還不讓看個熱鬧啊?再說一年 沒幾回熱鬧看不是。要不是這種熱鬧滿姑我見得多,滿姑今兒也不會回來,估計要看到大天亮的。
“一羣化生子流了一地的蝸牛尿,搞得噴臭的。”滿爹噁心完又翻了個身,“你說這狗娃子整天抹豬油擦臉梳頭,怎麼就不見給我找個兒媳婦回呢?”
滿爹牢騷完再翻個身又開始打呼嚕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滿姑眼淚嘩的下來了。
“狗娃從小就實誠,全都爲了家裡,幫了兩個哥哥娶媳婦還要幫着幾個弟弟妹妹讀書。哎,現在都快三十了,人家十二歲就結婚,三十抱孫子。哎我們家這條件,就是搶都搶不回啊。。。。。。”
滿姑還在嘮叨,滿爹卻是睡得暢快!
滿姑還在那麼怨天艾地的叨叨,越想是越氣悶。看着這死鬼滿爹連多聽一句話的興趣都沒有很是無趣,往牀上一倒開睡。卻萬千心緒紛雜而來, 痛苦得睡不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