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急了,直立而起劍挑麻袋,朝着妙音那白花花的帶着蛇纏繞的身子一陣猛拍。妙音婆娘身上頓起一條條血痕,中暑暈過出又清醒過來發出一聲聲的哀叫,可是被棍子塞着嘴發不出聲來,在門板上像蛇一樣紐着。不一會身上就滲出黑色的血來,昨晚那被蛇纏過的痕跡早就沒了,被蓋住了。
扭動得厲害了,老道士更急了,朝着腦袋揚起桃木劍拍了下去,妙音頭上捱了重重一擊痛徹心底,嘴上的木棍 被拍掉了。又痛又恨又心哀的妙音婆娘發出撕心裂肺的大吼:
“啊——”
老道士鬆了一口氣,這不是嘶叫聲,蛇是跑了。還不能放鬆,拿着木劍依然拍打着,嘴裡還念個不停。
“還敢否?”
“不敢了!”
妙音婆娘實在是痛得受不了,只能木然的跟着回答。如此反覆三四回,老道士凝神向外劍伸平往外一端,千斤之力壓在劍上。
劍越來越抖,猛的向上一擡,劍上出現一條淡淡的蛇影向半空飛去,一閃消失無影。天恰的黑了,一道閃電劈了下來。道士從旁邊端過一碗神水張口一吸又朝妙音身上一噴。妙音暈了過去,道士往旁邊後退兩步靠着門框軟軟的倒下去了。
圍觀的人羣想衝上去又不敢,幾個大膽的半擡着腿準備看個究竟,被恰好從後邊繞回來的小道士阻止了。
老道士悠悠醒來,“好了!”
大尤婆娘趕緊的帶了幾個女人將妙音擡進了臥室給穿上衣服。
老道士開腔了:“有糖嗎?兌點糖水加點鹽灌下去,休養了十天半月就回復元氣了。”
又說:“哎!這次比較麻煩,虧大了,傷了元氣。”
公牛母牛們看在眼裡,蛇精飛走了老道士卻倒地上了,的確是下了狠功夫的。有懂味者用手捅了捅細尤,還在迷瞪着的細尤反應了過來,衝進了廂房一陣翻騰後不捨地將一把皺皺的票票遞給了老道士,心裡卻是滴血——一年的工分啊,捨不得吃捨不得喝這就沒了。
老道士沒推託,往道袍袖子裡一卷就沒了。
“神仙錢,神仙錢,心不誠神仙也不收錢。”
“上師,這是個什麼妖?”
有好事者想問個究竟,老道瞪了不曉事化生子一眼,然後眼觀鼻鼻觀心不再開腔。旁邊的小道士倒是接了一句:“不可說,不可說。不可惹,不可惹。”
不可說,都是撇撇嘴。不可惹,那就惹不起,再沒有誰開腔了。你招的什麼鬼關我屁事,只要不惹我就行。
神,照例是白天睡覺的,所以又吃了一餐中午的孝敬。不過今天白天可以走路,因爲下了一陣大雨,天一直陰沉着,活動一下還不至於被陽氣所侵。午飯過後神就走了,帶走了豬頭和豬尾巴,還有細尤家一年的糧票。
請神的道士走了,大夥兒找自己的凳子找自己的碗順帶着拿走別人的碗回家,散了。下雨沒法上工正好睡覺。
“爹,我說這請神的道士怎麼這麼快就搞好了,本事挺大的。”
狗娃有模有樣的向滿爹說着熱鬧,滿爹是不會去看熱鬧的,尤其是請神的熱鬧,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把請神的道士給打了就不太好。
自己不信是自己不信,哪管着別人不信。
滿爹是從屍山血海中走過來的,要信這些,每次上戰場就念幾個刀槍不入就行了,還要這些土腿子鬧革命向前衝嗎?滿爹是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更信心中有正氣身上有煞氣諸神避易。
“你覺得道士本事大啊?你怎麼不雲拜師呢,那年你不是跟着走的嗎!”滿爹就是一腳給踢過去,摔狗娃一跟頭。
“豬頭豬尾拿走了,糧票 拿走了,不趕緊的拎回去滷了等着發臭了,留下來吃晚飯啊,連塊肉都沒有,我看今晚白米飯都要改蘆筍根了,都被你們這敗家的吃乾淨的。吃,吃個屁。滾。”
滿爹說的很接近事實了,這年頭請神的少了,還都是偷摸着請,要不是這回湊巧,估計神都要餓死。
滿爹說什麼狗娃是不服氣的,嘴上不敢說身上不敢動,卻不斷的嘀咕着。滿爹性格橫最聽不得一個男人還碎碎念,手上捏得咯嘣響,眼睛四處望,想找個東西砸下去收捨這三五不着調的狗崽子。
滿姑一看這陣勢可能就是一場家暴了,打了還沒地說理去,趕緊的出來打圓場。
“聽你外公說過,義和團也說打神附體,結果都被槍子給收拾了。太平軍說刀槍不入最終還是滅了。騙人如果騙到連自己都信了那就離死不遠了。十個江湖包袱客九個都是玩着玩着連自己都信瞭然後就這麼信死了。”
滿爹一拍腦袋揹着個鋤頭去菜園子,怪不得三兒子嘴碎,這是有根蒂的。
滿姑似乎被勾起什麼又要教導一下兒子,兩母子碎碎念,正好。
那年滿爹失蹤後,王當家發瘋的找了好些天,連那些所謂正規軍都被他滅了不少,就爲問個糾究。總算有人看見是跟着土匪跑了,就放了一半心,不再禍害那些大頭兵。王當家知道柯大在土匪窩裡那是跟回家一樣。王當家的是不知道此匪非彼匪,這是一羣有信仰的“匪”,整天在槍林彈雨裡喝蛋湯,這纔是可怕的。
王當家自從破包袱給了徒弟後就再沒出過山,就是金盆洗手了,這會子徒弟生死不知只好再出山,要不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風餓死。滿姑不讓鬚眉跟着江湖上玩,做起了排客,背起了包袱,當起十六代江湖包袱客。
那年,一個兵痞進了湖上硬是要在湖中插上一腳,行事還很絕,不分良善老幼每每還害人性命毀人清白做得傷天害理。
王當家的本不是個替天行道的性子,只是想護着湖邊小村小鎮那一畝三分地,可是你不惹人人要惹你,身在江湖就有個一二三的爭論。
兵痞來了。
大冬天的,一來就亮胸,王當家的就說這傢伙傻,再有功夫也怕寒風再有武功也怕金針,這是練傻了。
“王當家的,兄弟神打出身,槍林彈雨近不了身。今兒兄弟給你個臉,留你條命,趕緊的走人,婆娘閨女留下。”
王當家的—— 就是狗娃的外公是一聲不吭,走上前去開聲發力直劈一當心雷,好一個蛤蟆拳。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兵痞帶的隊伍散了,站岸邊打顫着的村民又開始下湖了。王當家的滿臉不屑的回家喝酒:
“神打鬼打我是不信的,真要刀槍不入還用得着打家劫舍行走江湖?早是天兵天將了。這世道亂啊,神神鬼鬼的就多,什麼時候清明瞭,神鬼就消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