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有薄雲遮住了月,像是籠上了一層細紗。
顧小年拍馬過來,杜馳兩人見了,連忙下馬,“總旗大人。”
坐在馬上的身影略顯瘦削,卻如青松般挺拔,像是一杆長槍,筆直鋒銳。
杜馳兩人低着頭,抱拳躬身立着,沒有出聲。
顧小年低頭看了眼兩人,又看了看一旁緊閉的府中後門,心中輕嘆。
他開口,“有沒有人從此處離開?”
“沒有!”方健緊跟着說道,他低着頭,“沒有人從後門離去。”
“杜小旗也沒有看到嗎?”顧小年問道。
此時,身後的鄧三宋輔幾人自然聽出不對來了,不過只是臉色稍緊,卻是不敢多說什麼。
“是的,卑職並未看見有人從此地離開。”杜馳沉聲道。
顧小年點點頭,“既如此,那便走吧。”
他說了句,當先離開。
看着他的背影,方健張了張嘴,不待說些什麼,便被杜馳搖頭打斷。
兩人上馬,緊緊跟了過去。
……
衆人回了衙門,顧小年自然先要去跟劉嵩報備一下,雖然此前盧正光等人已經稟報過了。
劉嵩的班房裡點了不少蠟燭,很是亮堂,他一張黝黑儒雅的臉上不見喜怒,聽完顧小年說的,便只是應了,再無其他言語。
顧小年見了,也不以爲怒,此番畢竟是自己算計了對方,老實說,自己與他並無什麼衝突,就算是利益上的也是如此。
“那卑職告退。”
劉嵩擺擺手,在顧小年快走到門口時,才說了句,“顧總旗,你是魏千歲的人,事已至此,本官也不再多說什麼,好自爲之吧。”
顧小年拱拱手,徑直離去了。
劉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暗歎一聲,此人心境堅韌,又有心計,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能狠下手去,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不過可惜的是,此人已是閹黨中人,不論手段,都無法在站在陽光底下了。
……
顧小年翻身上馬,獨自出了衙門。
此時已是亥時,他本就早該回家了。
現在住的地方他已經記下了,陳晟給安排在青衣巷的院落,離這裡並不算遠。
他一路小心提防,手掌一直按在刀柄上,眼觀六路,隨時準備出手。
因爲邱府中的先天武者還未露面,他曾記住了對方的氣機,顯然是要比邢保東要強出一線的。而自己現在又受了傷,真打起來,就算是拼命,也不見得能找到合適的機會。
只不過這就像是賭博一樣,贏了就活,輸了就死,細想想,倒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顧小年思維繃緊,但直到在自家門前勒馬,他都未曾遭遇對方。
一路至此,就算處於必經之路的喧譁鬧市,他都未曾鬆懈。
此時,顧小年心中警惕不減,敲響了院門。
“誰呀?”院中傳來熟悉的聲音,讓他心裡原本的擔憂終於放下了。
起碼,陳晟安排的住處還是安全的。
“是我。”顧小年應了聲。
院門打開,柳施施披了件氅衣,“你受傷了?”
顧小年擺擺手,“不妨事,辦案時不小心。”
說着,仔細關好院門,牽馬進去。
比之在青河郡時的院子要小一些,畢竟是神都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這麼一個簡約版的宅院也實屬不易。
就這個,怕是不下千兩銀子。
“陳大人差人送來了柴米之物,倒是不用再買了。”
柳施施說着,將蓋在飯桌上的食布罩笠掀開,冒着熱氣的飯菜便出現在眼前。
“還沒吃吧?”她笑了笑,“等吃好了飯,我給你看看傷。”
顧小年‘哎’了聲,就到院子裡去洗手。
想了想,他從井裡打了水,將穿着的飛魚服脫下來,丟進木盆裡泡了,這才進屋。
把刀靠在桌腿旁,顧小年只穿了保暖的雪白內襯,伸手拿了個饅頭。
柳施施看着他左邊身上浸出的血痕,不由道:“要不先上點藥吧?”
顧小年嘴裡填着飯菜,嚥了咽,這纔不在意道:“沒事兒,先前看過了,先吃飯吧。”
柳施施遂不再問。
“你懂武功嗎?”顧小年吃到一半,忽地問道。
柳施施看着他,明亮的大眼睛裡帶了些疑惑。
她雖然一直表現的端莊得體,卻並不做作,此時也不以袖掩嘴,而只是照常細嚼慢嚥着,卻是認真看着坐在對面的顧小年。
“那你想學武功嗎?”顧小年邊吃邊問。
“我現在,似乎已經過了最合適的學武年紀了吧?”柳施施說道。
顧小年笑笑,指了指自己,“我也是半路出家啊,有些事只要想學,那永遠也不會晚。”
柳施施眼中閃過一道異彩,想了想,說道:“如果能幫上你的忙,那我就學。”
顧小年夾菜的動作一頓,不知怎的,聽到這句話,他的心中忽地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學武很累的。”他神色不變,帶着笑開口:“等我以後尋個適合女子修行的功法吧,那時候你再練。”
“好啊。”柳施施輕輕一笑。
顧小年也笑了笑,咬了口饅頭。
……
夜晚總是很深沉,黑暗可以寄藏人心的陰暗。
繁星滿天,不及地上燈火光亮。
邱嫣一手抱着肩膀,另一隻手緊緊捂着嘴,臉色痛苦,淚水早已快要流乾。
她面前是大門四敞的邱府,原本熟悉熱鬧的加此時陌生的可怕,四周充滿着詭異的寂靜。
就連四下街坊的狗叫都沒有,死寂一片。
她強忍住不哭出聲來,因爲怕驚擾到了同街的這些鄰居,萬一被他們檢舉或是直接出來圍堵,就連她也跑不掉了。
“小姐?”一旁,走過一個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他是邱武,算是邱家人,也是唯一的先天武者。
邱嫣沒說話,擡腳慢慢走進了府中。
過了影壁,屍橫遍地,全部擺在前邊的大院裡。
很熟悉,一個個的在她的眼中掠過,連她平日裡打罵的下人在此時她都認真一眼一眼地看過去。
她看到了死不瞑目的邱忌,這是最疼愛她的人,還有那幾個一直討厭的姨娘。
邱嫣與邱梓越一母同胞,其母早逝,邱忌後來娶的幾房小妾從未有出,是以才養成了邱嫣囂張跋扈的性子。
她從未想過改變,因爲有疼愛她的兄長和爹爹,在神都之中,有他們的關係在,邱嫣近二十年來過的要風得風,要雨有雨。
但現在,在今天,她不止失去了家,還失去了最疼愛她的兩個人。
邱嫣一步步上前,將邱忌的雙眼合上。
她的手很顫抖,尖銳的指甲因爲之前用力握着而將手心劃破,殷紅的血一點一點的淌出來,滴在了邱忌的臉上,滴在了地上,混進了腳下原本已經幹了的血跡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