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照笑了笑,隨後低聲在顧小年耳邊說道:“古宸和王越兩位小旗傷勢太重,怕是不能再當錦衣衛了。”
他是蘇擒虎的屬下,職責便是對錦衣衛的編內人員進行梳理,像古宸兩人現在的情況,燕照肯定是要記錄在案,然後向上報備的。
顧小年皺了皺眉,直接朝裡間走去。
很寬敞的大隔間,裡面有延伸三趟牀鋪,粗略看起嗎有近四十個牀位。
不過現在只有靠門的兩張牀上躺着人。
一個從頭開始包紮着繃帶,只有嘴露着,雙眼、鼻子及雙耳處的鮮血已經浸透了白色的紗布。此人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任由旁邊的老醫官給他斷臂處上藥包紮。
另一人倒是稍好一些,但右手跟右腿齊根斷掉,原本那張俊朗年輕的臉上全是死寂和冷漠,那是一種絕望的生無可戀。
顧小年看了,饒是他覺得自己已經慢慢變得夠狠了,現在看着心頭都是一陣顫動,有種頭皮發麻之感。
“古小旗。”鄧三忍不住喚了聲,聲音很低,臉上也有些傷感。
顧小年看了眼,那斷了手腳的便是古宸。
看到他的眼神,鄧三低聲說道:“古小旗爲人豪爽,平日裡對小的多有照拂。”
他說着,上前幾步,坐在了牀邊上,“古兄弟,咱們顧總旗來了。”
古宸只是閉着眼,一語未發。
“誰做的?”顧小年坐下,開口問道。
古宸緩緩睜開雙眼,看過來的眼神很平靜,“你想給我們報仇?”
顧小年無聲一笑,“看情況。”
“大人,”鄧三着急喊了聲,忍不住拉了他衣袖一把,但轉而便火速鬆開了手。
顧小年沒管他,只是說道:“你們是錦衣衛。”
古宸嘴脣動了動,看向屋頂,輕聲道:“我們從泰山府辦完案子回來,旗下一個兄弟提議去喝酒,我與王越發現神都裡多了不少江湖人,就想先來衙門報備一下再說。在路過外城西坊時,那裡人多,那個兄弟便在馬上買酒,恰好有江湖人在比鬥,飛鏢脫手,碎了酒壺。
然後他們就發生了口角,王越上前本是打算和解,因爲那些江湖人雖然沒穿門派衣袍,但佩劍精緻,無一不是利器。西坊由來混雜,咱們都不想惹事,本來就只是一壺酒,沒什麼大不了的。
對方看樣子也是就這麼算了,但沒成想,他們死了一個人,中的是咱們錦衣衛的三連勁弩。”
古宸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的語氣更加低沉,“那時候,咱們兄弟都是從外面回來的,又是從西方走,心神難免警惕。本來看到江湖人找茬,早就抓了手弩,只是沒有動手罷了。
這一支箭到底是不是他們射出去的,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接着就這麼打起來了,很快就成了混戰,不少江湖人也出手偷襲,咱們旗下的兄弟沒死在泰山府,卻死在了自家的門口,你說好不好笑?”
顧小年想開口說些什麼,但不知道該怎麼說。
“都死了?”他沉默半晌,聲音有些乾澀。
“王越背上先中了毒鏢,被人拿下馬害了臉面,其餘兄弟讓我倆先走。”
古宸看向顧小年,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斷臂和斷腿,“這是方纔秦郎中給我鋸掉的,大人還有什麼懷疑的?”
“不是,古兄弟。”鄧三聞言,連忙擺手,“大人不是這個意思。”
古宸閉上眼,顯然是不打算多說了。
顧小年起身,對一旁的兩個醫官說道:“屋子裡冷,還是給他們加上被子跟熱皮袋吧。”
雖然炭盆不少,屋子裡也是暖烘烘的,但傷者自然體弱,更別說是這等失血過重之人。
顧小年擡腳走出門來,燕照也要走,被他叫住。
“燕兄弟怎麼看?”他問道。
外面的風漸漸變得凜冽,屋檐下,燕照有些意外地看着身邊的年輕人。
雖然如此,他還是認真想了想,然後說道:“古小旗爲人我也素有耳聞,其手下的錦衣衛確有軍紀,他既與王小旗相交,顯然對方爲人也不會差了。”
“燕兄弟是認爲,那弩箭不是他們手下的錦衣衛射出的?”顧小年說道。
“我只是這麼覺得。”燕照笑了笑。
顧小年點點頭,看着對方離開。
“大人。”鄧三走過來,問道:“要不要小的帶人去西坊把那些賊子抓回來?”
“不用,此事不小,先看上面的人怎麼說。”顧小年淡淡說了句。
他走下臺階,背影讓人看着有些單薄。
……
班房裡已經有人在了。
杜馳和方健兩人坐在一旁,見門外顧小年走來,連忙起身迎了過去。
“大人,是大理寺的人。”杜馳說道。
顧小年點點頭,不緊不慢地進去。
大堂裡掌了燈,很是亮堂,左邊椅子上坐了一個年紀不大的男子,面容清逸,脣上帶着兩撇小胡。
他穿了一件月色的錦衣,不像是大理寺的官差,倒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相比較陳晟面無表情時的冰冷,此人看起來倒恰恰相反,顯得親近隨和。
此時他放下茶盞,含笑開口,“顧總旗既然回來了,想必能上些好茶了吧?”
顧小年在他對面坐下,方健倒了茶。
“這就是最好的茶了。”顧小年說道。
對方一身氣機與周遭相容,沒有半點違和,倒是讓他心裡提起了幾分凝重。
“在下萬玄,添爲大理寺少卿。”對面那人抱了抱拳,臉上帶着和善的笑容。
顧小年卻是起身,抱拳道:“南鎮撫司監察司總旗,顧小年。”
萬玄眯了眯眼,摸着下巴說道:“顧總旗不必緊張,坐下說就好。”
顧小年笑笑,然後擺了擺手,杜馳三人相視一眼,盡皆退下了。
偌大堂中,只剩下了相對而坐的兩人。
房門被鄧三隨手帶上,外面的風一下便像是隱沒在了遠處,漸不可聞。
“想必顧總旗應該知道我的來意。”萬玄說道。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顧小年的臉上,很清澈,卻給人莫大的壓力。
顧小年心裡微微不喜,他還是不習慣這種目的性太明確的眼神。
“大人想知道什麼就請說吧,下官一定配合。”他說道。
萬玄沒有從眼前人的語氣和臉上聽出看出什麼有用的東西,當即便想起對方好歹也是錦衣衛,之前更是底層的捕快,對於審訊之類的肯定也不算陌生。
他笑了笑,然後開口,“邱忌死有餘辜,可其家人無辜,對於滅其滿門一事,顧總旗有什麼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