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與死上的勇氣真的只有一次,當再次直面生死的時候才知道,腿會變得更軟。我以爲有了足夠可以面對的勇氣與器量,可彼時才發現,相較於他,我還差的很遠。-顧小年
……
猛火油不同於尋常火油,而是用水澆不滅反而會助長的地心黑油,它被人從地底深處開採出來,然後交由工部的人提煉過濾雜質,甚至是向內添加一些東西,然後便成了用於冶煉或是驅動一些機關的燃料。
當然,它最大的用途其實是用在戰爭上。
西域某個被黃沙湮沒的城鎮、北部草原王庭裡某塊部落寸草不生的版圖、東海某個死寂灰濛的小島、蜀州某處人煙絕跡的山林。
那裡都是猛火油出現過的痕跡,它易燃,被用來征伐,是來自地心的難以熄滅的怒火。
而現在,那些木桶砸落在地上,鐵箍下的木板崩裂,裡面便頃刻淌出漆黑反光的粘稠流液,它們淌到地上,混進血與塵中。
開始是顧昀拉着兩人的胳膊,後來是三人彼此扶持着,遵循奇門之中的間隙,沿着一條線朝唐心那邊跑着。
“沒有人能夠逃離。”
宛若最後的送葬,那個上一刻還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年輕將領,現在卻鼻青臉腫,身子扭曲着被碎石包裹着。
他緩慢擡手,屈指一彈。
那是一面腰牌,鐵質的腰牌崩到插在地上的斷矛上,濺出一串零散的火星,在黑暗之中,是如此耀眼。
“不!”問機和尚嘴裡吐血,身上滿是創口,但他本有活下去的可能,因爲他與那邪道長老有了約定。
可現在,當那金黃通紅的火焰映照在瞳孔深處的時候,他便完全絕望了。
他的身上乃至四周全是那種嗆鼻的黑色液體,只是瞬間整個人便被火焰吞噬。
前所未有的劇痛由外而內傳來,慘叫哀嚎掙扎,他沒辦法站起來,只能在地上打滾,但很快聲音便低沉下去,最後成爲火焰的一部分。
顧小年遙遙看着,哪怕前世在影視劇裡見過這種景象,但一想到待會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便不寒而慄。
他們三人並沒有被猛火油淋到,但不斷地奔行依舊濺到了不少。
就在幾個剎那間,眼前已經是一片火海。
身前身後四周傳來那些官兵的慘叫,嗆人的黑煙如同暴雨將來凝成的厚重鉛雲。
“會爆炸的。”顧小年輕聲道。
顧昀只是說道:“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心裡恨,不是恨制下計劃的周馥,而是恨如今的執行者。
那個人違背了計劃,雖然目的一樣,但過程卻是將他們都搭了進去。
因爲對方將這一切都提早了。
林欣塵的傷勢最重,如今已經癱軟到說不出話來了,開始還有低咳,後面逐漸連氣息都低了下去。
顧小年和顧昀架着他,在火海中找尋可能的出路。
唐心幾人是否出去了,顧小年不得而知,但他聽見了那邪道長老的怒吼,接着便是在噼啪的燃燒聲裡,有巨石閘門落下的聲音。
“去斷龍閘那邊。”顧昀忽地開口。
顧小年不斷以掌力分開火焰,丹田內那一道本源的先天一炁被不斷壓榨着。
顧昀有些痛惜地看着他,看着他被燻黑然後被汗水打花的臉龐。
他知道,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
顧小年皺了皺眉,“那裡雖然沒有猛火油,但也擋不住濃煙,而且火藥爆炸後的硝煙還在,洞壁四周也不穩定。”
“但只有那裡沒有火。”顧昀說道:“現在只能去哪裡再做打算。”
誠然,通道那邊不知怎的發生了塌方-或許是唐心出去的時候造成的。而現在,一道着火的身影已經朝他們要去的地方奔跑而去了。
那是羅道,狼狽的武道宗師。
“跟上他。”顧小年說道。
有那人在前邊開路,他倒是節省了不少體力。
……
火環串聯成海,三尺厚的斷龍閘倒在地上,猛火油被完全阻遏。
羅道罡氣一震,周身火焰便轟然炸開,而後散落在地。
他大口喘着粗氣,濃煙滾滾而來,顧小年三人從他身邊走過。
啪的一聲,顧小年眉頭一下皺起,那是因爲他的胳膊被羅道一把抓住了。
“帶上我。”他嘶啞說道。
羅道現在的樣子很慘,頭髮已經燒沒了,而身上多是血口,有的地方已經被火燒的凝了血痂。他的氣息如風中燭火,卻依然活着。
顧小年感受着來自身後的熱浪,以及虛弱的顧昀兩人,一腳將這人蹬開。
然後頭也不回地朝這困窟中艱難而去。
他想殺了對方,卻沒有把握,更不想浪費一絲氣力。
而羅道一下摔在碎石裡,眼中滿是殺意,卻無能爲力。
……
顧小年有些意外,本以爲這困窟之中滿是硝煙,可這方圓內的空氣竟然澄清了許多,哪怕外面仍有濃煙滾滾。
“是了,在地下居住,一定會有通風口的。”
他現在無法辨別濃煙被從哪裡吸走,而先前的爆炸肯定毀掉了通風口,難以尋找。他只能找到不那麼悶人的地方,與顧昀將林欣塵擺正靠好,抓緊休息恢復內力。
外面的火依舊旺盛,但他知道至少這裡果然是安全的,哪怕只是暫時。
猛火油燃燒的氣體具有很強的毒性,這不是簡單吃幾粒解毒丹就能緩解的。
顧小年現在精神虛脫,連乾坤袋都打不開,而他們現在需要水。
沒有人想死,哪怕是在困境之中。
他只能勉強坐好,去化解先前服下的那枚丹藥的藥性,以此恢復氣力,然後打開乾坤袋。
顧昀同樣如此,只有林欣塵嘴脣乾而白,氣息萎靡,如今已經陷入昏迷了,只是他的手依舊死死抓着顧昀的衣袖,好像不捨。
……
過了不知有多久,半個時辰?也可能只有一刻鐘。
顧小年捂着胸口,忍不住大口咳嗽,彷彿是要將肺咳出來一樣。
當手拿開之後,手心裡黏黏的,他沉默半晌,在褲子上用力抹了抹。
擡頭時,舉目四望,俱是黑煙。
而他氣海丹田之中,此時如火燎般難受,經脈中雖有絲絲灼熱的內力穿行,卻也無濟於事。他知道,自己這已經是榨乾了極限,今後即便能出去亦是無法再動武了。
顧小年看着不知何時已經沒了氣息的林欣塵,以及眉眼無比悲傷、正用手輕輕理着林欣塵那亂了的烏髮的顧昀,忽然就有些難過起來。
他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喉間的刺痛讓他難受地皺緊了眉。
有些踉蹌的腳步聲傳來,從黑煙裡,漸漸走出了一道身影。
顧昀渾然不覺,只是慢慢擦着林欣塵臉頰上的污垢。
顧小年擡頭看了眼,在這個地下深處,還活着的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