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楊東去了一趟鑫發廠,跟張明玉聊了一下最新的徵地方案之後,張明玉終於產生了一絲動搖,隨後一下午的時間,都在會議室內,跟廠裡的一些元老與骨幹們,討論着這件事的可行性。
這個會議召開之後,衆人連續在會議室討論了兩個多小時,其中包括對於新廠選址的要求,以及可能出現的問題,進行了一系列的深刻探討。
到了兩點半左右,等幾個比較重大的問題都商討出結果之後,張明玉敲了敲桌子:“行了,大家都坐了這麼半天了,先歇一歇,都上個廁所,小劉,把茶壺裡的水換一下!”
張明玉語罷,不少人都開始起身活動着身體,郭盛也在此刻湊到了張明玉身邊:“老張,關於賣廠的事,你真的想好了?”
“怎麼,你有其他想法?”張明玉遞過去一支菸,開口反問道。
“沒有,我能有什麼想法,對於楊東這個提議,我挺贊成的,說實話,他們算是仁至義盡了。”郭盛咧嘴一笑,由衷讚歎了一句,自從韓亮沒了之後,郭盛就跟長錦那邊斷了聯繫,沒有了外部的經濟趨勢,他自然也就開始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考慮問題,而今天這件事,從利益的角度上來說,郭盛作爲廠裡的第二股東,一旦鑫發廠的規模擴大了,那麼他手中的股份,自然也會變得更加值錢,肯定是件好事。
“這個廠裡,能做主的人,其實就是咱們倆,既然你也覺得沒啥問題,那我就在接下來的會議上,把這件事敲定了!”張明玉微微一笑:“該說不說的,楊東他們這夥人,確實比之前來徵地的那幫人,強了不少!”
“踏踏!”
就在二人聊天的空當,廠裡的一個員工手裡拿着一個檔案袋,直接走進了屋內:“廠長,有你一個快遞!”
“快遞?哪來的?”張明玉隨手接了過來。
“這我不知道,快遞員把東西送來就走了,上面也沒有發貨地址。”
“行,謝謝啊!”張明玉笑着點點頭,順手就把檔案袋拆開了,等他看見裡面寫滿了英文的紙張以後,眯了眯眼,一個都不認識。
“哎?這上面咋還都是洋文呢?是不是別人給文澤寄東西,他留了你的地址啊?”郭盛看着張明玉手裡的東西,開口問道。
“沒啥準!葛建,你來給我看一下,這上面寫的是哈!”張明玉翻了一下手裡的文件,擺手叫過了屋裡的一個小青年,這個小青年是鑫發廠僱的一個大學畢業生,因爲鑫發廠的產品,大多都是遠銷非洲的,而這個葛建的工作,就是負責與非洲那邊的經銷商溝通,所以英文能力相當不錯。
“我看看!”葛建聽完張明玉的話,邁步走到他身邊,接過了一沓子文件,粗略掃了一眼,不僅發出了一聲讚歎:“張叔,這是一份醫療器械公司的資質證明,還有營業執照那些東西,我看一下法人昂,文澤-張,這不就是你兒子的公司嗎!哎呦,他這公司做的不錯啊!”
“小葛,上面還寫啥了?”
“你看看人家廠長家的孩子,都去海外做生意了!”
“快,給我們讀一讀,讓我們長長見識!”
“老張,你這個兒子真沒白養,都出國賺外匯去了!”
“……!”
原本在房間中喝水閒談的一夥人,聽見葛建的一番話,全都湊了上來看起了熱鬧,鑫發廠的這些中高層,全都是張明玉的老工友了,他們聽說張文澤有出息,也確實替他高興。
張明玉看見這麼多人圍在身邊,七嘴八舌的議論着,隨即老臉一紅:“呵呵,文澤這孩子有闖勁兒,這麼多年都是自己在海外瞎折騰,我也幫不上啥忙……”
“張叔,話可別這麼說,你兒子這個生意,做的可是相當不錯!作爲一家華人企業,居然能夠跟當地Z府籤協議,成爲了幾家醫院的指定的醫療器械供應商,確實很有水平。”葛建說話間,繼續翻動了一下手裡的文件,隨後臉上的笑容凝固,霎時呆愣當場。
“小葛,咋的了,你倒是接着說啊!”旁邊的郭盛催促了一句。
“張叔,你出來一下,我單獨跟你說點事唄。”葛建掃了一眼手中的文件,再三確認後,神色凝重的對張明玉開口。
“幹啥呀,有好事還想瞞着我們咋的!接着讀!”一個比較好信的中年,大大咧咧的催促了一句。
“沒事,有啥話你就在這說吧,我老張沒有揹着人說話的習慣。”張明玉點頭應聲。
葛建聽見這話,手裡握着文件猶豫了半天,才輕聲開口道:“張叔,你兒子的公司,倒閉了……”
“你說什麼?”張明玉聽完這個回答,頓時皺起了眉頭。
“小葛,你別跟老張開這種玩笑,他都多大歲數了,操!”郭盛笑罵一句:“說正經的!”
“郭廠長,我沒開玩笑,這張單子,確實是宣佈破產的通告,還有這張,是國外法院的催告書,上面寫着張文澤由於銀行詐騙案,被宣判罪名成立,限期內還請欠款,並且繳納足額的罰款和保釋金,否則就會被判處監禁……”葛建看着手裡的文件,繼續給衆人翻譯道:“法院的判決時間,是一個半月之間,總共給了九十天的還款期限,也就是說,如果下個月的月底之前,張文澤不能如數歸還款項以及繳納保釋金的話,將處以嚴厲的刑期。”
“老張,這……”郭盛聽完葛建的一番話,十分震驚的看向了張明玉。
“沒事。”張明玉擡手打斷了郭盛,對葛建點了下頭:“你繼續說。”
“除了法院的判決書之外,這裡還有賭場的催告書,上面說張文澤把名下的房產和車輛都抵押到了賭場,因爲國外賭博是合法的,所以這些抵押是受到法律保護的,現在需要他去贖回房產和車輛,否則將被拍賣處理。”
“數額呢?他一共欠了多少錢?”張明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但是臉色已經鐵青,而且太陽穴也開始一鼓一鼓的跳動着。
“我看一下。”葛建聞言,快速的翻動着手裡的幾張資料,隨後又用手機的計算器算了一下數額:“張叔,你兒子在外面的欠款,以及罰金等等一系列的款項,大約需要一百七十萬澳元,折人民幣,在八百萬左右。”
“咋這麼多錢呢?”郭盛看了一眼臉色不對的張明玉,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如果這筆錢不能及時還款的話,那麼張文澤將面臨最高十五年的監禁,與此同時,還有一些因爲之前跟張文澤公司有業務往來的客戶,已經在他這裡定了醫療設備,但是張文澤在收取貨款後,卻沒有履約給他們發貨,也被提起了訴訟,現在這些案子也在審理當中,法院那邊正在等待張文澤回函,確認他是否有交付貨物的能力,如果這批貨物沒辦法交付的話,他的量刑還會加重。”葛建把話說完之後,繼續補充道:“張叔,我雖然會英文,但是對國外的法律並不瞭解,而且這個文件裡面的術語太多,所以剛纔的這個翻譯,並不是十分準確,但大概意思,肯定是沒錯的。”
張明玉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葛建的一番話,踉蹌的坐在椅子上,隨即呆若木雞。
“老張,這件事,文澤是不是沒告訴過你啊?”郭盛一看張明玉的這個狀態,就明白他肯定也是剛知道這件事,但是又怕張明玉着急,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老張,你聽我說,這事你先彆着急,既然事出了,那咱們就想辦法解決,你千萬別上火!”
“對,廠長,你彆着急,剛纔小葛不是說了嗎,文澤只要把錢還上,是可以保釋的!”
“就是!咱們這個廠子不也值一千萬嗎!”
“快!給廠長倒點水!”
“……!”
衆人看見張明玉沉默無言的狀況,再次圍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規勸。
張明玉坐在椅子上,被衆人這麼一吵,感覺整個世界都開始變得天旋地轉,隨後開始劇烈的耳鳴,將衆人的聒噪隔絕開來。
張明玉原本以爲,鑫發廠拆遷的事情解決了,自己眼下的煩心事就什麼都沒有了,從頭至尾,他確實沒考慮過張文澤,因爲他原本認爲,張文澤在國外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事業,是有足夠的能力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但此時此刻,突如其來的一份判決書,讓原本已經看見希望的張明玉,再度陷入了絕望,而且徹底亂了陣腳,面對張文澤的鉅額罰金,張明玉想救他的唯一方法,就是把這筆錢湊出來,幫張文澤渡過難關,而此時此刻,已經變賣家產的張明玉,唯一值錢的東西,只有鑫發廠。
兒子!
廠子!
對於張明玉來說,是一個無比艱難的抉擇,他是一個有情懷的人,他可以爲了鑫發廠的工人們,去忽略很多東西,可這並不是說,他的心中沒有親情。
張明玉並非冷血,只是不會表達,他原本以爲自己的底線,這一生都不可能被人踐踏,被人跨越,但是這一刻,他的心中卻產生了動搖。
“老張!老張!你沒事吧?”郭盛見張明玉半天都沒吱聲,伸手推了他一把。
“我沒事!”張明玉回過神來,忽然感覺無比的噁心,而且有一股強烈的嘔吐感在腹中泛起,當即就要起身去衛生間。
“咕咚!”
張明玉剛剛起身,霎時覺得自己眼前一黑,隨後陷入昏厥,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摔破了鼻子。
當信念和現實這兩架相悖而馳的火車,在張明玉心底轟然碰撞的時候,這個倔強的老頭,終於不堪重負,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老張!!!”郭盛看着雙目緊閉,鼻血橫流,嘴角逐漸泛出白沫的張明玉,一聲呼喝,徹底慌神。
“廠長!”
“張叔!”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
隨着張明玉倒下,整個會議室內,徹底陷入了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