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坐在地上小憩片刻,撫順了氣才站起,領着化子墨走到馬旁,將化子墨扶上馬,正要上馬,停了一停,問化子墨說:“子墨,你有沒有覺得師父很窩囊?”
化子墨搖了搖頭,答道:“師父是最英勇的人。”
他一聲苦笑,閉眼說道:“師父哪裡英勇了。”
化子墨道:“連掌門轉身離去,師父爲了替我報仇將他喝住,雖然沒能打敗他,但是師父是世上最英勇的人。”
原本他只是有些失落,聽化子墨這樣一番話,竟更覺愧疚,盯着馬鞍望了一會,翻身上馬,策馬喊道:“子墨,師父會成爲非常厲害的人!”
二人一同來到道庭。
沒了鐵老,道庭並無多大變化,有命依是有命,無命仍是無命。山洞內,無命鍛造師領着他們轉了一圈。
化子墨心想:我要變得十分強大,定是需要銳利刀鋒,倘若過於沉重,我卻是駕馭不了的,便挑了一柄雖不十分銳利卻稱手的刀,比之前那柄重了一斤二兩。
挑好了刀,二人徑直趕回,未閒逛逗留,倒是在施州衛城中給化子墨買了一串糖葫蘆。化子墨能有糖葫蘆吃,自是滿足,連竹籤都舔得乾乾淨淨。陸離望着化子墨,不勝歡喜,心中想到:怎麼子墨竟這樣喜歡吃糖葫蘆?想到這裡,忽得念及範子旭,頓時失落:師兄從前很喜歡土豆...不知他現在身在何處。
前一日,常德府南郊樹林,一潭水池旁。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範子旭練完劍,大汗淋漓,只覺渾身粘粘糊糊十分難受,便跳入潭中洗了個澡,洗完之後,又將衣褲洗淨,攤開置於大石之上。烈日當空,不一會便將衣褲曬乾。他取來衣褲,穿上,倚樹歇息,百無聊賴,望着那一潭清水想到:這水果然清澈,連潭底岩石的斑紋都看得一清二楚,更有大魚歡快游水,這幾日始終吃些野果山雞,倒也膩了,不如打些魚來吃吃。
他便站起,握了黑劍無名要走去,停步擡劍,眼光掃過劍身,顧自笑道:“若是如此,的確有些殘忍,不如換個方法,願者上鉤。”
他扯來一條樹藤,又折斷四五根樹枝,用樹藤捆住扔入水中,自己坐在潭邊牽着樹藤,說道:“魚啊魚啊,知道你們善良,快快上來讓我抱抱你。”
魚沒上鉤,倒是有人接話道:“好一齣姜太公釣魚,不知閣下對我這條魚有沒有興趣?”
他驟然嚴肅,緩緩放下樹藤,迅速握緊黑劍無名,蹬地而起回身便是一招“斜月三星”,落地之後,望着馮洛淡淡說道:“沒有興趣。”
馮洛緩緩放下遮住面孔的無妄劍,面頰如刀削一般鋒利,帶着些許狠辣,說道:“可我對你有興趣。”話音才落,劍鋒突轉,向範子旭攻去。
範子旭毫不驚慌,神情嚴肅,迎着無妄劍而上,黑劍無名繞過無妄劍,直刺馮洛心窩。馮洛迅速收劍,左掌轟出,範子旭自知無法阻擋,向左撤開。
馮洛說道:“怎麼,還沒說幾句話就想取我性命。”
範子旭道:“我與你無話可說。”
馮洛依是掛着淡淡笑容,說道:“可我有話要說。”
範子旭眼線凌冽,冷冷說道:“留着與閻王去說吧!”擡手便是一記“月海滔天”。這些日子以來,他潛心修煉,無論氣神或是外招,皆突飛猛進。此招“月海滔天”,威力強了一倍有餘。
馮洛不躲不閃,將氣神裹於無妄劍,筆直刺出,破了這招“月海滔天”,“無論什麼劍法,都是可以破掉的!”
範子旭不屑與之鬥嘴,將黑劍無名插入土中,挑起零星泥土,又以氣神灌之,再使“斜月三星”。
馮洛顯出興奮之色,叫道:“將斬擊實體化嗎?不愧是範子旭,果然聰穎,但,依然沒有作用。”無妄劍劍鋒掃過,將混着氣神的泥土盡數斬碎。
範子旭腦筋急轉,想到:如馮洛這般氣神與外招皆精湛的對手,光憑斬擊是絕無法取勝的,若近戰,又無多少勝算。
馮洛見他不動,放聲大笑道:“哈哈,範子旭,沒招了吧,這下該輪到我了!”他擡起無妄劍,手臂一沉,迅速蹬地奔來,劍尖在前,劍身傾斜,似要攻下盤。
範子旭不退反進,擡劍便上。
一暗一亮兩把劍縱橫交錯,糾纏不休。
馮洛不愧有天象修爲,招招銜接緊密,行雲流水,手眼齊動,不露絲毫破綻。範子旭卻只有招架本事。
馮洛找準時機,向範子旭左肩刺去,範子旭慌忙轉腕,收劍內擋。馮洛狡黠一笑,連住黑劍劍身纏了一圈,將黑劍繞起上升,左掌迅速跟上,劈在範子旭右胸。
範子旭吃痛向後倒去,要閉眼,仍記得脫手的黑劍,趁後仰之勢擡腳踢在黑劍劍柄,便在落地之前抓住了黑劍。
馮洛本以爲黑劍可以到手,露出笑容,卻見計劃失敗,不禁惱怒,連出三道斬擊。
範子旭身在半空,無力移動,眼見斬擊逼來,揮劍攔截,卻只攔下其中兩道斬擊,第三道斬擊直入左胸,離心臟僅一寸距離。他摔在地上,發出一聲痛苦呻吟。
馮洛對於痛苦呻吟尤其享受,忍不住閉上雙眼,微微一笑,隨即睜開雙眼,向前走了一步,說道:“你逃不掉的,十二名 器排行前兩位的武器,我們要定了。”
範子旭面無表情,冷冷地盯着馮洛,待馮洛再進一步,撩劍上吟,馮洛早有準備,微微後仰,便叫範子旭撩了個空,隨後無妄劍斜刺而來。
範子旭正要起身,見無妄劍迎面刺來,當即腳跟蹬地,將身子向後退離。
馮洛微微吃驚,腳步驟起,向他接連刺去。
範子旭便一邊蹬地向後滑行,一邊與馮洛交手。地上雖無堅硬岩石,指甲大小的石礫卻有不少,在他背貼地面滑行之時,石礫劃破後背,流出鮮血。他雖疼痛,咬牙堅持,餘光不斷將四周打量,見腦袋即將撞上樹幹,左腳用力一蹬,將身子往右推去,收劍刺地,將身子推起。來不及喘一口氣,無妄劍又奔來,刺他咽喉。他擡劍掠過,已知馮洛勢在必得,二人僅能活下一人,便使出一招“大漠孤月”,逼身子後撤三丈站定,左臂繃腕上舉,劍尖指向自己右腳腳尖。
馮洛見他姿勢如此怪異,淡淡一笑,說道:“明白不是我的對手,準備投降了?”
他不言不語,只是體內氣神暗滾,如狂風下的波濤,洶涌澎湃。
一個半月以來,與孤獨做伴,倒有了不少思考時間,除卻修氣練劍,他更苦心鑽研《星月劍法》,終於在“斜月三星”與“月海滔天”之間悟出另一妙招。
玄武門之所以是江湖第一,正是因爲其招法奧妙無窮,乍看之下,不過普通招數,細品之後,竟能從普通中悟出完美,從完美中領悟極致。
他轉動左肩,劍尖緩緩
下刺,待到左臂平直,翻腕將劍尖指向蒼穹,而後手臂不動,手腕急轉急翻,一聲喝叫,鞭臂下振,頓時有猛烈斬擊似狂風一般向馮洛涌去。
馮洛大驚,連退三步,正要擡劍阻擋,卻見狂風化作三刀殘月,身後跟着點點星辰。他將氣神裹於無妄劍,劍尖迂迴,一邊後退一邊在三刀殘月之間來回挑動,雖將三刀殘月破解,其後星辰卻是一涌而來,噬入他胸口,汲出鮮血。
範子旭緊跟星辰之後,見星辰入肉,手中黑劍筆直刺去,正要刺入馮洛心窩,馮洛驟然回神,面目猙獰,擡起左掌任由黑劍無命刺穿手掌,而後緊緊抓住他的左手。他望着馮洛血紅的雙眼,竟有些許恐懼。
馮洛雖身受重傷,不至於死,左手牢牢抓住範子旭的左手,開口說道:“怎麼樣,沒處跑了吧?”
聲音之滄桑淒冷,叫範子旭不寒而慄。
範子旭左臂使勁,果真不能動彈。
馮洛一聲冷笑,將鮮紅的雙眼睜得更大,說道:“可我還有一條手臂。哈哈。”說着,無妄劍疾翻,剮開他左胸的肉,露出正在跳動的心臟。“接下來,你將會看到我用劍刺穿你的心臟,不要害怕,再幾天,你可愛的師弟會下去陪你的。”
範子旭疼得齜牙咧嘴,聽他說“你可愛的師弟會下去陪你的”,頓時驚恐,不可置信地盯着馮洛,體內枯萎的血液再次沸騰,鬆開左手,一腳踹在馮洛胸口將他踹開,而後抓住劍柄抽出黑劍,一劍要了他的性命。
左胸已是血肉模糊,他無暇顧及,用手將肉胡亂塞回,從馮洛身上撕下布條裹了三圈,騎馬向玄武門奔去,上到山頂,已是夜晚,涼風習習,吹得受傷的他瑟瑟發抖。他已顧不得其他,步履蹣跚,踉踉蹌蹌,險些從山路上掉下去。
主峰已變了模樣,他雖不認得,卻也能依稀辨認,心想:那亮着燭火的大約就是廂房了。便向廂房走去。
廂房內,陸離正與巫澤下着蜘蛛棋。陸離今日才學會,舉棋有些緩慢,沒人有意見,只是瞪着他下完棋,巫澤將右側棋子向前一推,大聲叫道:“師兄,我勝你了!”
範子旭在門外,聞見巫澤聲音,知曉他們並無大礙,總算舒了口氣,卻終於沒了力氣,摔在地上。
在屋內的劉蘭芝心猛地一痛,轉頭向木門望去。範嘉志問道:“娘,怎麼了?”
劉蘭芝並不回答,只是向門走去,心中有個聲音在告訴她,範子旭來了。她打開門,只見一地月光,有淺有深。
陸離見她如此,起身走去,問道:“嫂子,怎麼了?”她喃喃說道:“子旭回來了。”
“師兄?”陸離怔了一怔,忙邁出門,向外跑了幾步,大聲喊道:“師兄!”回答他的只是偶爾的風聲。
範子旭躲在角落,眼皮沉重,卻不肯閉上,心中只是想着:不能連累蘭芝和折柳。確認他們沒事了,我這就走,我這就走。
陸離走回廂房,向劉蘭芝搖了搖頭。劉蘭芝只是盯着屋外,重複說道:“子旭回來了,子旭回來了。”
陸離心想:嫂子大約是過於想念師兄,纔會如此吧,便向範嘉志望了一眼,範嘉志心領神會,走來攙住劉蘭芝,說道:“孃親,我們去睡覺吧。”
劉蘭芝任由範嘉志攙着,雙眼卻始終盯着地上那深色的月光,一遍一遍說道:“子旭回來了,子旭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