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因爲皇后明顯的被人指使自暴了太子的罪行,三位大人便順着往下想了,莫非寧王真是被人栽贓的?而此時,永樂帝被太子之事一鬧,頭腦也冷靜下來,想起寧王昨日的辯解,如果是昨日,他必是一點都不相信的,可經過這場變故,他望見了案臺上古莫非的那張條幅:唱邪謀以誤國,挾虜勢以要君。
那君犯是行武之人,小小年紀就懂得李代桃疆,安排下這枚棋子,讓太子犯的事今日才暴了出來,莫非寧王也被中了圈套?
我暗暗揣測着在上位坐着的幾位貴人的想法,雖處於危地,心情卻有幾分激動,我一向只擅謀戰場之策,從未象如今這樣地揣測過人心,可戰場也由人組成,萬變不離其家,歸流到處,不也一樣?
夏候商收藏李士元孫女,可此“李沐非”卻非彼“李沐非”那麼金礦之事便要大打折加,同理,蔡箐身上玉佩,收有君家的陣圖,也就有可能是被人栽贓了,如果蔡箐並非蔡志和之女,那麼,如此重要的東西怎麼落在她的身上?可見這栽贓之人只怕原來也不知道蔡箐並非蔡志和之女!
兩單栽贓之事,卻讓人不得不想到了太子身上,因太子自己也承認,他不動李沐非,更不動蔡箐,就是爲了給寧王埋下一個炸彈。
看了太子慘白的臉色,我心想,這不過是第二步而已,我的佈置安排,還不止如此,等你明白過來的時候,所有一切,都已經晚了。
“花氏,本官問你,你既是花家養女,對花家必是熟悉之極,本官連夜詢問了一應相關人等,更是聽取了那花家真正的女兒林姑娘的證詞,現有幾樣事要問你,如果你真是花家養女,必清楚無疑。”
我暗暗地想,一夜的準備,有了皇太后的坐鎮,便事無大小鉅細,事事皆理得清楚明白,她並沒有昨天在堂上與皇帝爭執,因她知道,皇帝那時正在氣頭之上,處事未免失了分寸,甚至沒有仔細去盤查我的真假,更明白昨日那些人針對的是寧王,她任衆人盡心盡力地傾情演出,卻在暗暗思索佈置,甚至連審案的前後順序都安排得合理適當:她放下寧王之事不理,先讓皇帝詰問太子,問清之後,皇帝心中有了比較,纔會冷靜地處理寧王之事,不會象昨日那樣怒火衝頂,此時,再讓古莫非問起我的身份真假,既使我的身份爲假,皇帝有了前車之鑑,也會仔細地盤問對證,查找其中不妥,而不是象昨日一樣,不分青紅皁白便將所有推到了寧王頭上。
太子深深瞭解自己的父皇,但他不瞭解皇太后,他能輕易地讓自己的父皇怒火中燒,如果沒有皇太后在場,那麼,他之計謀,便成功了……就象多年前一樣,皇太后的一場傷寒,養病不過月餘時間,便讓西疆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皇太后對皇帝真是苦心之極,如果她略強勢一點,她昨日便可以直接指出疑點,駁得皇帝臉無顏面,可她沒有這麼做,而是暗地裡與皇帝商議,第二天再由皇帝出頭審案,旁人只會感覺皇帝的英明神武,雖受短暫矇騙,但不失爲一名聖明天子。
我心裡卻有點冷冷的,可惜,如果皇太后略打一個盹兒,這皇帝便要出一點兒差錯,有時只是硃批上的一句話而已,便會使得生靈塗炭。
我一邊思索,一邊擡起頭來,向古莫非道:“大人,您儘管問,妾身言無不盡。”
古莫非道:“你既爲花家養女,自稱年少之時便居於花家,對花家定是十分熟悉,花家發生的事,事無大小鉅細,你想必也非常清楚瞭解,那本官問你,你養父身上冬日裡常穿的那件黑色毛背心,是他獵得何物所織?”
我愕然地擡起頭來:“大人所說可是家父那件唯一的貂毛背心?可大人爲什麼說是他自己獵得?此物乃是家父有一日入城賣了獵物,在城中購得,家父喜愛之極,一到冬日,便穿於身上……”
古莫非諍諍善誘:“那你的養父有沒有說過,這件皮裘皮心,是在哪家店購買?”
我思索半晌,搖了搖頭:“家父未曾提過,實在不知。”
古莫非一拍驚堂木:“滿嘴慌言,連馮國棟都知道,這件背心是他的女兒看中了,便買來送給他的,你卻毫不知情?”
我搖頭道:“大人,既是家父親女所送,家父不告訴我此事,想是怕我產生誤會,才騙小女這件背心是城中購得!”
他這個問題問得極爲刁鑽,很明顯,這件背心或許是隨着母親遠居蘇州的花凝昔所送,但此等事情,自是不會在養女花凝昔面前提及,但養女常年居於花家,養父或許不會向她說,但偶向村裡人提起,或多或少會傳至養女的耳內,所以,說不知道也不對,說知道卻也不對,怎麼都會讓人懷疑,最好的答案,也許就是我這種回答了。
古莫非再問:“那好,本官問你,你說養父教你武功,你的經絡纔會被馮國棟查覺有異,那本官問你,你養父不過一名獵戶,後雖從軍,也不過官至百夫長,一名百夫長所教武功,能稱得上武功高強之極嗎?”
我顫顫地道:“小女不知,這武功高強的概念在哪裡?養父教了,小女便學……”
我如此答話,自是破綻百出,古莫非見事情越是明朗化,便一聲冷笑,回頭向永樂帝道:“皇上,可否依前議而試?”
永樂帝點了點頭,略一揮手,我尚在茫然之間,就見面前黑影一閃,一支手忽地伸向我的脖頸之間,如在平日,我自是百般提防,可在公堂之上,衆人望着,事發突然,我自是做了最基本的自然反映:不自覺地將脖頸一擰,自頭至頸而下,脖頸便如蛇一般地滑出了那雙手。
我這才反映過來,跌坐於地,臉色倏地慘白。
第九十八 你是公主嗎?
而那邊,古莫非已然大聲道:“衆位請看,這便是草石部族王室的絕技,無論這人武功盡失還是身受重傷,當其脖頸被人掐住之時,自然而然的,便會以此絕技脫出那人的掌握,往往出其不意,顯出奇效,聽聞草石部落首長落鐵鷹好幾次以此絕技脫身,反敗爲勝,身爲他的女兒,自然是會此絕技的!”他轉頭向我,冷冷地道,“落日霞,你還有何話可說?你假扮花氏,先是混入太子府,後又混入寧王府,所求爲何?太子之傷,究竟與你有沒有關係?此等一切,還不從實招來?”
我眼裡露了瘋狂之色,不顧一切想站起身來,自然不得,被內侍按住了肩膀,壓在地上動彈不得,我強撐起頭,大聲地道:“不錯,我便是草石公主,我想做什麼,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中原人怎麼會知道?
我們草原兒女,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君將軍對我們草石部落有恩,他被你們殺了,我自然得來報恩!他是我的男人,將來會娶我的,我們都定好日子了,是你們叫我做了寡婦,還讓我失了半支腳,這個仇,我怎能不報!”
此話一出,看在衆人眼裡,我便是一個爽直衝動的異族公主而已,爲了一償自己的心願,在寧王府隱忍多時,早已到了暴發的邊緣,被人揭穿了身份,自是什麼都會不顧一切地說出來了。
凡機詐詭辯之人,都相信爽直衝動之人的言語,草石公主說的話,自是比任何君家將領的言語更使人相信,因爲,她的身份超脫,所求也不過小兒女的情事,而她的性格,也不會讓人往謀略詭計上想。
古莫非道:“皇上早已頒下赦令,對草石部族既往不咎,公主應當體諒感激朝廷所下的苦心,何苦爲本朝一名禍國囚犯讓自己身處險境呢?”
我哈哈大笑,往日柔弱的模樣已不見蹤影,更恢復了幾分草原兒女快意恩仇的爽利,雖是被內侍繼續壓跪在地板之上,卻將脖頸挺得筆直:“本公主不知道你們天朝是怎麼定他的罪的,爲什麼將他稱爲禍國囚犯!但在本公主的心目中,在草原牧民的心目中,君輾玉是我們的大英雄,永遠都是,我且來問你們!西夷鐵騎要衝破山海關之時,君家將率兵浴血奮戰之時,你們在哪裡?恐怕在家擁着嬌妻美妾喝酒作樂吧!
杜青山一戰,你知道那舍鐵木被君輾玉斬下頭顱之時,他當着你們中原將士的面怎麼說嗎?他說他在地府等着君家將,他如若死了,君家將便會兔死狗烹!一到兩個月時間,果成事實!最令人不恥的是,你們中原人拿捉拿囚犯都要使詭計!忘恩負義至此,還跟我提什麼赦令,如果不是草石部族躲入沙漠深處,你們找也找不到,便假惺惺地頒什麼赦令,想騙我們出來,好一網打盡吧!本公主纔不會上你們的當呢,今日既被你們捉了,我也沒想過回去!只可惜,我不能爲我的夫君報仇了!”
說完這翻話,我感覺心裡痛快之極,雖借的是草石公主的嘴,但總算將我心中的怨恨盡數傾倒,看見古莫非等臉色沉如冰塊,心中更是大樂。
古莫非剛喝了一句:“放肆……”
皇太后便嘆了一口氣,道:“落日霞公主,你年少無知,有許多事不知內情,君家在西疆所作所爲,有些卻是沽名釣譽的,暗底下所爲,你豈能知道?就說虎山一戰,朝廷花了大力氣,幾乎傾盡一年的稅錢,製成輕騎銀鎧萬件,又配以良駒,爲了就是突擊西夷大本營,以求一擊既中,結束連年的戰禍,可是怎麼樣?那一戰卻慘敗,銀鎧發至君家手上,他們居然自己在上做了手腳,讓輕騎軍奔至西夷大本營之時,鎧綴散落,害了無數普通將士的性命,爲瞞騙朝廷,那君輾玉又獨自率軍深入軍營,割了西夷首將的頭顱,還以此上報功勞,獲取朝廷賞賜,讓朝廷有苦說不出,你說,此等奸賊,該不該殺?”
我心中暗喜,皇太后既是將那一戰的前因後果詳盡道出,顯然心中也生了懷疑,無非是想看看我這個異族公主到底知道些什麼!
於是冷笑兩聲,道:“皇太后,您莫非是呆在深宮呆久了,盡不知人世艱險了,君輾玉孤身帶兵闖入十萬大軍的鐵騎之中,割了西夷統將的首領,您也以爲這不過是爲給朝廷交待?爲掩飾其在銀鎧之中做手腳的罪行?我想問一問您,您身邊有何高手能在十萬鐵騎之中取人首級如探瓤取物?如此置自己生命不顧,將生死置之度外,也不過爲了給朝廷一個交待?在您的心目中,你們天朝,就不配有這樣忠誠的將領?”
我的話激情昂揚,對皇太后更是毫不客氣,只怕自她登上高位以來,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話,因爲她的臉色終於變了,冷冷地道:“你的意思,哀家和皇上,都冤枉他們了?”
我大聲地道:“不錯!虎山一戰,我也參加了,君輾玉對我避而不見,我沒有辦法……你們不用眼含鄙夷,我們草原兒女便是這樣,喜歡了就明明白白的喜歡,他不見我,我便想盡千方百計地見他!所以,聽說他領兵出戰,我便求了一位參戰的兵士,要他將銀鎧給了我,我代其出戰,這些銀鎧輕騎雖是朝廷派下來的,由君輾玉率領,但所謂的銀鎧做了手腳,是君家將乾的,卻是絕對不可能事!我來告訴你們,這些銀鎧是怎麼出的問題!在輕騎軍行至鬼嶺之時,西夷的哨探便已發覺,他們點燃了五里篝火,向西夷報信,你們知道那篝火裡摻了什麼嗎?
摻了靈酸草!草灰撲天蓋地地飛到輕騎軍身上,居然沾而不下!這個時候,君少將還沒有瞧出其中的蹊蹺來,見西夷哨探已經發現了,便命人繼續加快趕路,以求在西夷未做好準備時,出其不意地突襲,可眼看快到西夷大營了,撲天蓋地的箭雨向他們飛來,如果他們身上的銀鎧沒有問題,自然不怕這勾刺箭,可這一次的勾刺箭不同,每一隻都沾了綠色水液,一射到身上,只要與那沾了草灰的地方接觸,馬上貫穿銀鎧,萬餘人就這樣死傷過半,連君輾玉那麼高的武功,都被幾隻箭射中了,我倒是想問問,有誰願意以身犯險,去給朝廷做個如此的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