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疾又發?”洛壯的表情仍是平靜,心裡卻掀起一陣浪:“燁的身體自小就弱,不過學了武,有武功底子護著,應該沒有大礙。
“爹,我…我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他倚著紅木椅,擔心地轉過臉:“最近燁的情況很不好,不僅是身體,還有…那種感覺…我說不出來,卻能感受到…”
“燁,他應該很痛苦吧。”洛壯站起身子,他想要離開了,再呆下去他會忍不住把一切都說明白的。可那個孩子說過不能告訴桐。
“痛苦?爲什麼?”
“或許有什麼東西失去了也不一定。”
失去,失去什麼?
皇甫桐心慌、心亂得很。想要開口問清楚卻被洛壯笑著婉拒。
“我該回去了,你也好好準備。”
雪還在不停地下,較先前小了些,卻仍然鋪天蓋地。
有些東西也命裡註定似的被埋進雪裡,化爲白茫茫的一片空。
記憶。重重地摔進土裡不見了蹤影,最終它會死去,和雪一起融成水,變成過去。
長廊的另一頭
“誰?”嗅到陌生人的氣味,冷冷地發問。身子卻仍沒有轉,仍然默默地望著即將殆盡的燭。
“我。”
是女子的聲音。不像婢女戰戰兢兢的,那是更年輕,更飛揚跋扈的嗓音。
“你是誰?”少年仍然漫不經心,背對著門,不屑去望來人的模樣。
“即將成爲皇甫家陰錯陽差的福晉。”女子無懼這傳說中冷清得要人命的二皇子,膽大地回答。
背影僵了一下,但仍沒有轉過來的打算。
“你有何貴幹?”雖疑深閨女子初晨出現的目的,但皇甫燁還是默認了對方的身份。
“本姑娘早有了心儀的對象不願嫁皇甫家。”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妮子。
皇甫燁對女子的不知天高地厚嗤之以鼻。蒼白的臉頓時又煞白了幾分。
“我不願讓大皇子難堪,你是他胞弟便幫本姑娘把話傳到,就說,我不嫁,他願娶誰娶誰。///?最快的小說搜索網//”
“不知好歹。”薄脣輕輕抿住,猛然轉身。犀利的目光懾得來者一愣。
才發現進屋的是兩人。
都是女子的模樣,只是一位似乎更偏陽些。
“什麼不知好歹,。莫名其妙,我不嫁,你看著辦。”那姑娘氣了,賴在同行女子的懷裡不肯擡頭。
“笙兒不願嫁你們也不能強求,今個兒來不是商量的,只是告知。”那偏陽些的姑娘摟著心上人朝皇甫燁一笑:“既然二皇子知道了,我便帶著笙兒走了,不必派人巡捕,我既能在皇宮來去自如,這偌大的天下自然無人能尋得我們的蹤影。”女子自負的笑靨惹得懷中人一陣心動。
“勞煩通告了。”那女子輕鬆地一點腳,霎時便消失在漸漸小下來的雪中。
房中獨剩的少年輕輕地勾起笑,用冰冷的手指又點起一枝燭。那如水的秋眸中久久搖曳著兩道不願熄去的燭光。
高傲的笑重新回到嘴角。淡淡的紅暈染開,那數日未展開的眉頭不再隆起。
少年吹滅了燭火。在暗中輕笑。
桐,永遠只是他一人的。
紅色緞帶裝點的正門顯現出一派喜氣。
皇室的婚禮簡直有準備不完的事。
奴才們進進出出地忙着。
太監宮女們都低着頭,有時不小心撞上,只埋怨地對上一眼便又散開了。
大皇子的好日子可沒人有膽給弄砸了。
“掛偏了,左一些,唉,又太左了往右。”老嬤嬤踮着腳尖指揮着小太監掛彩燈。
婚禮是奉旨成婚,吉日就在當下。只有匆匆三天時間準備。以至於離行禮時間近了,還有太多事情沒有辦好。
偏偏這個笨手笨腳的奴才連只彩燈都掛不好。
“手腳利索些!誤了時辰,小心主子扒了你的皮!”老嬤嬤急了,叉着腰發怒。
那太監年紀還小,沒見過大場面,今個兒皇子大婚,剛給調派過來,是個新手。//?最快的小說搜索網//本來就緊張眼下又被人訓斥,手一抖彩燈沒掛好,人也身形不穩地從梯子上摔下來。
宮女們驚恐地散開,卻沒見着意料之中的畫面。
膽大的奴婢先睜了眼只見,一位一襲白衫的公子單手截住彩燈,順帶救下了小太監。
“桐的大喜日子不能就這麼被敗壞了。”白衣公子揚起一抹輕笑,放下驚呆了的奴才。在衆人的驚呼中越上牆頭。
“月,去訾那瞧瞧吧。”牆頭還立着一個人影。聽聲音是個男子。
“嗯。”白衣公子摟着男人的腰,一踮腳便不見了蹤影。
“看什麼看?”嬤嬤第一個回神又大着嗓門催促衆人幹活:“動作快些!”
大喜之日,參加婚宴的皇親國戚數不勝數,高手自然也是如雲。剛剛那兩位神仙般的公子。想必是迷了路的貴客。
珠花、耳環、如意、髮簪盡是女子的用物,這讓洛壯有些眩暈。
“你確定麼?”他的手裡沁出了汗。要說他自己到不會反對這種決定,只是…桐被矇在鼓裡會不會…
“除了這個辦法沒有法子了。”皇甫訾一臉輕鬆地把玩着從皇冠上垂下的髮絲。謎似的雙眸緊盯着眼前的這張臉。
“穿上。”遞過紅色的喜袍,卻被洛壯一把攔住。
“這樣真的好嗎?”他仍在擔心大兒子的感覺…會不會受太大刺激?
越過洛壯的阻礙接過衣裳,噙着清冷的笑換上金繡鳳的新娘裝,又披上喜帕。
“咚”門被推開。
皇甫訾銳利的目光如錐般射向門外,卻在看見來人後吃了一驚:“皇兄!”
理應出了京遠走高飛的兩人居然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洛壯也嚇了一跳,急忙跪下行禮卻被皇甫翰一把扶住。
“我出了宮便不是皇上,景帝已經駕崩,活着的是翰。”握住身邊人的手莞爾一笑。洛壯一愣隨即也笑了。
皇甫訾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摟住洛壯的腰。
“訾。”很久沒見弟弟的皇甫翰喚了一聲。
皇甫訾驀地擡頭撞上一雙燦若星辰的眸。
輕輕勾動嘴角。
皇兄…也終於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你們怎麼會回來的?你們不是出京向南去了嗎?”
“我們走得慢,想現在京住上一年半載的,再去南方。可又被事耽擱了就決定在京都附近住下。每年去南方巡遊一次。剛剛聽說桐要成親,便想着回來湊個熱鬧。”皇甫翰抿着脣解釋。要不是身邊這個醋罈子讓他們的行程一再耽擱,恐怕這會兒他們抵達江南,並定居了多年了。
“這位是?”公輸月見皇甫訾身後站着位鳳冠霞帶新娘模樣的人,覺得有些奇怪。“這不會是桐的新娘吧,不是禮部尚書的長女麼?怎麼會在宮內?”
洛壯不知怎麼回答,手肘戳了戳一旁的皇甫訾:“你解釋。”
“其實…”皇甫訾笑着開口,卻被沉默了許久的人兒,用行動打斷。
那身材頎長的新人倏然揭下喜帕,一張絕美的臉孔赫然出現。
“你是?”翰已出宮十餘年,這宮裡的人自然不認得多少了。可這張臉和皇甫訾年少時有着太多的相似之處。含着凌厲之風的鳳眸,飛入顳骨的柳眉,高挺的鼻樑,緊抿的淡粉色薄脣,形狀美好的下巴……
一切都與紅妝互相映襯,讓少年動人的外貌,更溢射出琉璃色的光彩來。
和訾過分相像的一雙瞳讓公輸月和翰都能一眼認出眼前人來,共同生活了十年的默契頓時發揮了作用,兩人同時驚異地出聲:“燁?”
離開時,兩個孩子都還小,可如今站在面前的燁已儼然是一個少年了。翩然而立的優雅氣質絲毫不遜皇甫訾當年。相反,較訾當年的陰戾,眼前人更多出一份惹人憐愛的清柔。
作爲長輩的月和翰不由地流露出寵溺的神色,可轉念間便被這種奇怪的設定嚇了一跳——桐結婚,燁怎麼會穿成這樣在訾的臥房?
“這個…這個說來話長日後再與你們解釋。”皇甫燁看出了面前人的疑慮一句話擺平所有問題。
“什麼時辰了?”他連聲音都含着隱隱的笑,彷彿世間最美的瞬間都被他如數捕捉。那上翹的脣角讓呆立不解的兩人更如霧裡看花,始終不知所以。
“時辰快到了。我送你去尚書府,那不知道要到哪去找新娘送進宮,大概亂成一團了,你去了一定被當作救命稻草。”洛壯不再躑躅不定,攬住皇甫燁的肩想帶着他偷偷潛入尚書府。
“我自己…咳咳…自己去便好。爹,你也要準備一下。迎親的隊伍接到了新人,就會立刻折回來。”皇甫燁太過投入,以致沒有發覺喉嚨已經不受控制地泄露出咳嗽聲。
公輸月皺起漂亮的眉,燁的咳嗽聲讓他覺得有些異常,迅速扣向少年的右手,卻被輕易躲開。驚訝於少年動作的迅速,逆了掌風向內再次扣住脈門。
燁的神色一緊。他年紀尚小自然不是公輸月的對手,眼下脈門落入人手,想要掙脫卻是不可能的了,只好懸着心、屏住呼吸等着公輸月開口。
“不必準備了。”公輸月的語速不慢不緊,卻帶着不容推拒的氣勢。從他平靜的表情中,衆人什麼都看不出來。黑如曜石的眸底未曾起一絲波瀾,可是牡丹色的絳脣卻一直緊抿着。
許久他纔再次開了口:“尚書府你不能去——確切地講現在除了在牀上躺着,你不能做任何事。”
皇甫燁冷冷地抽回右手,輕輕瞥了一眼這個傳聞中醫術過人的男人。“不要。”簡單的兩字否定了公輸月的全部提議。
消失在眼底多年的玩味充斥了整個瞳孔。看着這個孩子,脣尾高翹,驕傲地勾出一抹笑來。
回頭看向皇甫訾,挑釁般開口,“你就是這樣照顧你的兒子的?”
皇甫訾的鳳眸微微眯起,目光流動,流露出不滿與躁動,只要這個男人出現就總是沒什麼好事情。
“月!”實在看不過去兩個人碰頭就槓上的場面,也不明白公輸月突如其來的挑釁,皇甫翰拉拉公輸月的下襬示意他不要太過分。
“啊,我成了惡人了?”看見皇甫翰皺起眉,擺出撒嬌般尷尬求饒的表情,公輸月寵溺地一笑,“這小子身體狀況糟成這樣,這個當阿瑪的人卻由着他這麼胡鬧,我只是替你盡兄長之責,怎麼,有錯?”
“身體狀況?”皇甫訾漂亮的柳眉蹙起,洛壯的臉色驟然大變。
“呵,這小子現在能這樣站在這裡,上天已經對他不薄。”拂袖笑道:“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奢望着去經歷一場需要花費氣力與精力的婚宴,簡直是個笑話。”端起茶潤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和皇甫訾簡直是一模一樣,看得他一肚子氣。
“燁。”大概是覺得公輸月的話有理。許久的沉默後,皇甫訾擡起頭,那屬於父親的嚴厲眼神中帶着某種憐惜:“聽話。”
這個孩子讓他不捨得大聲,倔強得令人心疼。
“我要去。”皇甫燁的聲音很小,卻帶着不意外的決絕。
這個噙着淡笑的少年,只輕輕一轉首、一回眸,就幾乎讓在場所有人都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