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尋到宋珩的落腳點,也不算是什麼難事,當日宋珩走的時候帶走了月氏同水碧,身邊又有一個小丫鬟,四個人到了哪裡都算是扎眼的。
宋家的管家也再是清楚不過了,所以讓家中的家丁小廝出門尋找的時候,也是分了好幾隊,派了人到金陵城外的寺廟和庵堂裡頭去問問有沒有在,更多的一些則是往着城中的大小客棧尋覓着,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經是找到了宋珩的落腳點,回了宅子稟告了宋成。
宋成換下了朝服,穿了一身暗色的也不算什麼好料子的衣衫給出了門,這件衣衫還是去年月氏做給他的,不過他嫌棄料子不好,做工也實在太過樸素,怎麼說他也算是一個侯爺,這般的衣服怎麼能夠穿出去,不是叫人笑話麼,所以在收到那一日便扔進了衣櫃裡頭再也沒有瞧上過一眼。
今日之所以翻出來穿了,宋成是想着宋珩那丫頭平日裡頭最是親近自己的母親和兄長,可錦兒那個混賬東西居然在這種關鍵時候全然不顧自己這個父親的身份撒手不管,不管怎麼都是不爲所動。
原本宋成也打算好了,自己旁邊有着宋錦的幫襯,再說上一些個好話,難道那個女兒還能同自己再較真不成?可惜就是事與願違,家裡頭沒一個是能夠讓他省心,反倒是全部都叫人糟心的。
既然自己的兒子靠不住了,宋成當然是要去想旁的方法,既然自己的兒子靠不住了,那就靠着自己了,月氏一向是很聽話的,宋成想自己還是可以做到的,拉下了臉面去面對自己那個女兒,但是宋成卻是在意,若是被旁人知曉了,他這張老臉還要擺到哪裡去?
宋成恨不得拿了面紗把自己給遮掩起來,就怕被人認了出來,被人詬病,可不去找吧,宋成心裡頭多少有些不爽,卻還是沒有辦法。
“老爺,您得想想,三小姐眼下是有功之人,這對於老爺您的仕途,也是很有益的。”
管家也像是知道了宋成心裡頭的不情願,要老爺自己去認錯,這的確是有些拉不下面子來,可轉念一想,指不定三小姐帶來的福氣還能讓老爺升官加爵呢。
宋成又怎麼能夠不知道,不然他怎麼肯拉下了臉面去尋那個女兒,眼下還不是不得已而爲之。
宋成到了宋珩那定下的獨門小院落的時候,倒是沒瞧見宋珩,而是瞧見了月氏和那兩個小丫鬟在來聊着天。
水碧是第一個瞧見走進門來的宋成的,她愣了一下,急急忙忙地行禮:“老爺!”
水碧雖然是跟着月氏和宋珩離了宋家,但是她的賣身契還在宋家,理應也算是宋家的人,若是宋家要她回去,她也只能回去,她是賣了死契的,宋家要她爲奴爲婢也算是輕的,若是宋家留不下她,將她賣去了窯子裡頭她也是不能說什麼的。
月氏也愣了愣,這幾日宋珩都讓大夫來給她瞧眼睛,鍼灸用藥的,這眼睛也比以前的時候看東西稍稍清明瞭一些,大夫說也只能治到現在這種程度了,這眼病拖得時間太長了,早就已經過了最好的治療時間,要想回到年輕時候那般的好視力,想來也是不行的了。
她看向宋成,他的表情在她的視線之中一直是很模糊的,其實在她眼睛剛剛壞的那些年,她也是想過的要不要治療的這件事情的,但是後來轉念想想,也就沒請了大夫,放任着眼睛一天一天地壞了下去,她想着,這樣看什麼都不夠清晰之後,想來也就不會再瞧見那人嫌惡的眼神了。
可這段日子以來,她也是想了許多,自己這麼多年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不見那個人多瞧上自己一眼,正如珩兒說的那樣,這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又何曾會有旁的人來愛惜自己。她一個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卻是不如自己的女兒看得通透。
丫丫在瞧見宋成踏進房門裡頭來的時候,便鼓成了一張包子臉,雙手叉腰滿是怒容地看着這個男人,她可是再清楚不過了,當日在宋家裡頭可便是宋小姐的這個父親在那邊一直罵着人,和那幾個她叫不出名字的女人們在那邊說着那些個難聽不已的話,就算是過了好幾天她還記得清清楚楚的,想起來就很是生氣。
宋成看着那氣鼓鼓的丫丫,又看了一眼那坐在一旁不說話的月氏,他覺得有些的難堪,但是在想到了那一道聖旨的時候,宋成覺得自己不能無功而返。
他壓抑着自己心中的想法,清了清嗓子之後,以無比溫柔的聲音朝着月氏叫道:“鶯兒,我來帶你回去。”
月氏聽着宋成叫的那一聲,她從來都沒有聽過他叫過自己的名兒,月氏甚至他根本就已經忘記了她的閨名是喚作“鶯兒”,他從不叫自己的名字,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他喚她的閨名,叫的是那般的親切,那般的動人,若是再早些年,他如此待她,想來她一定不管是他要自己爲他做些什麼,她都一定是會應允的。
可現在,她已無這些期待了。
“夫人,剛剛說到哪裡了?”丫丫笑了起來,看着月氏歪着頭想了一想,像是在想着剛剛說的話題一般,“哦,丫丫剛纔出門逛了一圈,您猜怎麼着,聽到大家說,有位公公可是拿了聖旨在城牆上宣讀了一番。丫丫是沒瞧見那情況,可眼下大家可都是在傳小姐在戰場上的英姿啊,人人都說是生女當生將門女呢!我聽着也是歡喜得不得了。”
月氏聽着丫丫說的那些個話,也忍不住歡喜了起來,她緊緊地抓住了丫丫的手,“真的?”
“可不是真的麼,眼下哪裡還有人說小姐她是與人私奔的話,都不敢再說了,這皇帝陛下親自下令宣告天下呢,看以後還敢再在背後嚼小姐的壞話!”丫丫恨恨地說着,她瞄了一眼宋成道,“當日小姐被趕出家門那般的冤枉,眼下可真算揚眉吐氣了,原本還能說是光耀門楣了,可現在小姐已經被趕出了家門,有榮耀這也是小姐和夫人的事情了,旁人就算是眼巴巴的,也是半點關係也沒有了!”
丫丫在西北封城那地界,一向是個心直口快的妹子,她一向是有什麼說什麼的,這嘴巴也是個利的,這說起宋成的時候是一個髒字不帶,也沒有指名道姓,但是那言語之中倒是給了宋成好幾個耳刮子,暗諷着他眼下是知道宋珩沒有同人私奔又有可能會有什麼好處所以纔會眼巴巴地跑了過來想要分一杯羹的。
這話的確是這樣的,宋成心裡頭也是這麼一個打算的,可自己知道也便算了,雖說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是知道歸知道,只要沒人說出來他也就自欺欺人一般地當做旁人都不知道了。可丫丫這麼一番話下來,完全是把宋成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昭告了天下。
宋成難堪至極,覺得自己眼下像是被人剝光了衣服,暴露在了空氣裡頭一點面子都沒有,遭受着來往之人的指指點點,還被眼前這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狠狠地扇了兩個耳光,他的面子裡子全部都沒有了,他何曾受過眼下這種待遇,若是在以往他是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還要留在這裡受這般的閒氣,早已經一甩衣袖子直接走人了,可眼下……
宋成強忍住自己很想直接一巴掌扇上那個小丫頭臉頰的衝動,他看着月氏,一派的情深意重,
“鶯兒,你且去收拾了東西,等咱們的女兒回來之後,咱們便動身回家吧!”
宋成一向是知道月氏這個人的,恭順而又沒什麼主見,一向都是以他爲主的,眼下他都這般說了,想來她也就順着這臺階下了,等到三丫頭回來的時候,想來也就順理成章地一併回了府了,還能鬧成個什麼樣子來。
“你瞧,你前兩年給我做的衣衫,如今還是很合我的身,這日後若是得了空,你便再給我做上一條吧!”宋成柔聲對着月氏說着。
月氏聽到宋成這麼說,她緩緩地站起了身,扶着桌子走近了宋成,近了一些之後她才瞧見宋成身上穿的的確是她前兩年給他做的衣衫,其實她給他做的衣衫又豈是這麼一件?剛嫁給他的時候,她滿心滿眼的都是他,卻也知道自己不是爲他所喜歡的,所以想盡了辦法要討他的歡心,她爲一還湊合的便是這針線活,所以一開始的時候總是給他做一些衣衫,但是卻從來都沒有見他穿過一次,可她還是不死心的,想着他即便是不穿也能夠念着她,每年都是要給他親自做上了一身才覺得有些安心。
眼下,他倒是穿了,月氏撫着宋成身上的衣服的折角,她輕嘆了一身:“這衣服想來是存放得太久了,沒燙過,這折角都還在呢,還有淡淡的衣櫥味兒,以前的時候還是不曾覺得,眼下你穿了之後我倒也發現了,這料子,這做工實在是不襯你眼下的身份,你回去之後便換下來吧,免得叫人笑話了。”
宋成聞言一愣,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月氏,只見那張看着來不想是他的妻子倒像是自己的姐姐一般的佈滿了歲月痕跡的臉眼下竟然平靜得很,半點都沒有喜悅的味兒,這和以往的時候是有着很大的不同,若是在以往的時候,她一定是歡喜到極點的,哪裡像是眼前這樣平靜無波。
難道,她也是不想同自己回去了麼?難道她也不想再回到宋家了麼?!
難道她也要像是宋錦一樣半點都不爲他着想了?正在宋成想着這些的時候,一道微涼的聲音倒是在房門口響起了:“今日吹得是什麼風,怎麼叫宋大人到了這裡來?真是蓬蓽生輝了!”
宋成擡眼望去,只見一個穿着白衣,手拿寶劍的少年兒郎站在門口,那一雙眸子薄涼無比地看着宋成,他伸出了手,輕輕地撫過了自己肩頭上的雨水,她的頭髮也被雨水染了個半溼,額前的發正在不停地往下滴着水,很快便浸染了自己身前的衣衫。她定定地看着宋成,聲音極其冷。
宋成原本還在想着這個人是誰,怎麼同自己這般熟稔的樣子,而且怎麼就知道自己姓宋?!他剛要開口,之間水碧上了前去,手上還拿了一塊帕子,給人擦着身上的和髮梢上的雨水。那姿態分外地親密。
不等宋成問出口,剛剛那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就已經喊出了聲:“小姐出門不是帶了傘麼,怎麼還淋溼了?”
小姐?!
宋成又看了來人好幾眼,這才確定了這穿着一身男裝的人是他的那個女兒宋珩,因爲在家一貫都是瞧着宋珩的女裝,她也總是同月氏一般低着頭,一副乖順的模樣,他認認真真地瞧清她的臉也沒有幾回,尤其是她現在還穿着一身的男裝,這自然叫宋成一下子有些認不出來了,多看了幾眼之後,才認了出來。
“你這般穿着男裝四處走的,哪裡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模樣,要是叫旁人曉得還指不定要怎麼笑話我們宋家的規矩呢,還不趕緊將這一身男裝給換了下來!”宋成沉着一張臉,對着宋珩嚴厲道,一個女子穿着男子的樣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徒然地叫人笑話,“你是定遠侯宋府的千金,不是什麼江湖女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宋家的臉面,你這般做將我們宋家的臉面至於何地?”
宋珩由着水碧給她擦着發,像是半點也沒有聽見宋成的話一樣,一雙眸子瞧着丫丫,“這路上遇上了一些瘋狗擋道,索性也沒受什麼傷,只是那雨傘破了一些,稍稍淋到了一些雨,倒也沒什麼礙事的。”
“那我叫店家給小姐煮一碗薑湯回來吧,萬一這着了涼受了風寒倒是不好了,我曉得小姐是不喜歡吃苦的,我叫店家給小姐多放上一些紅糖,煮一碗紅糖薑湯,放上兩顆蜜棗,小姐覺得怎麼樣?”
丫丫又接着問着。
“倒也是聰慧的,既然要煮,便多煮一些吧,這初春溼氣大,大家一同喝了喝這紅糖薑湯也好,去去溼氣去去寒氣!”宋珩笑道,“女子多喝一些紅糖也是好的。”
“好咧!”丫丫點了點頭,像是一隻歡樂的小蝴蝶一下子跑出了門去了。“水碧,今日大夫可來給娘看過眼睛了?”宋珩取了水碧手上的帕子,又問道,她走上了前,牽了月氏的手回到位子上坐了下來。
水碧瞧見宋珩並不理會老爺,其實她的心中對老爺也是很有芥蒂的,當日府上那麼多人在說小姐的壞話,眼下真相大白之後又想說上幾句好話便讓小姐回去,天下間哪有這般好的事情?再看老爺剛剛的態度,哪裡像是來求小姐回去的,這根本就是來罵小姐的麼。
這樣想着,水碧也大起了膽子,也全然就當做沒瞧見,回着宋珩的話。
“看過了,大夫說明日這個時辰再來給夫人鍼灸,再用藥物薰眼,如此三天之後,夫人的眼睛雖然不能像是最初的時候那般的好,卻也不會被風一吹便是會流淚,視物也會比以往的時候清楚上一些。”
“那也便只能是這樣了,往後能瞧清楚一點也好的。總不能那樣總是扶着牆面行走,撞到人倒是沒什麼,自己撞到了可就不好了!”宋珩沉吟了一句對着水碧交代着,“叫大夫撿着藥效好的藥物用,別是吝惜。”
“是,水碧是知道的,小姐儘可以放心!”水碧應着。
宋成見宋珩像是完全沒瞧見自己,同丫鬟在那邊一搭一唱一點也不理會自己,心中的怒氣又起,他可是她的父親,怎麼能夠容許自己的女兒如此地輕視自己!
“宋珩,爲父在問你話,你怎麼像是沒聽見一般?怎麼不回答我!”宋成大聲道。
宋珩伸出了那如水蔥一般的手指,輕輕地放至了自己的脣邊,“噓!”
宋成看着宋珩做出這麼一個禁聲的動作來,這原本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罷了,但是這宋珩做來的時候卻是讓宋成突然地心驚了起來,他突然地有些害怕,有些畏懼眼前這個身體裡頭流着他的骨血的女兒,他突然地希望這個女兒能夠突然地啞了聲,這樣,他便不用再害怕她說出來的那些個話了。
可她不是一個啞巴!
宋成突然覺得這個女兒從來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不,他也從來都沒有控制過她,甚至於,他從來也沒有認真地瞭解過這個女兒。
“宋大人,別這麼大聲,若是叫人聽見你有這麼一個不知廉恥同不知道打哪裡來的男人私奔的女兒可就不好了。雖然我已經不是你的女兒了,但是叫宋大人受了委屈那便不好了。”宋珩輕聲地說着,她看向宋城的眸子沒有半點的情緒,好像是在說着別人的事情一樣,但是這模樣卻叫人分外的心驚。
宋成看着這個女兒,他是曉得這一次來的時候不見得會這麼快就如了他的心意的,但是卻也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如此不給自己這個當父親的臉面,說的這般的絕情。
“珩兒,”宋成喊着宋珩的名兒,他低下了頭來,讓自己努力去想着家中承下來的那一道聖旨,想想那明日不知道要如何去回覆陛下,宋成就覺得自己是沒有不低下頭來的理由了,即便他是父親,眼下還是不得不對自己這個女兒低下頭來,“你這般說又是什麼用意,當日是爲父錯了,爲父錯怪了你,你那裡是同什麼野男人私奔了,那都是那些個不明事理的人在外頭亂嚼舌根破壞了你的清譽,往後要是再遇上,父親一定是會不饒恕了她們的,眼下父親也已經認了錯,你也別同父親鬧彆扭了吧,同父親一起回去吧,祖父祖母都在家中等着你,要給你一個公道呢!”
宋珩擡起眼專注地看着宋成,她看得分外的認真,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是要瞧進了他的骨子裡面去一樣。
後悔?!認錯?她可是半點都沒有瞧出來,她進這屋子到現在,也就是眼前這個時候,他宋成算是說了幾句軟話,之前他可一點也沒有那種姿態的,拿着大家長的作風,那說的恨不得是直接把她給吃了纔好。
宋珩怎麼不知道眼下這發生的事情,她剛剛從城外回來,城裡頭的風向一下子就已經轉變了,一道聖旨,她宋珩就從那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成了人人口中稱讚的女英雄女豪傑,眼下說起宋珩這個名字已經不是那和男人私奔的女子而是巾幗不讓鬚眉的人物了,看,這種轉變是多麼的快速,還不到一天呢,就這一個時辰之內,她便已經是身價不同了,就連當日唾棄她至極恨不得打殺了她纔好的父親也來尋她了。
想想那些日子就恍然如夢一般,只是這夢太過真實,也太現實,現實到太過於傷人了。這宋成也不是真的要來尋她的吧,不過就是想着至極興許會有一些利用價值,所以想把她利用個徹底榨乾她的價值而已吧,若是她真的如先前那般沒有半點價值的時候,他纔不會想到來尋她吧!“宋大人興許是忘記了,當日是您要我滾出宋家,叫我不要拖累了宋家,眼下我是同宋家半點干係都沒有了,回宋家似乎是於理不合,何況我在這客棧住的也是挺好的,就不勞宋大人掛心了!”
宋珩在一旁坐了下來,將手上的破軍劍往着桌上一放,隨手拿了桌上的一個茶杯端了茶壺給自己添了一杯水,慢慢地喝着。
她端看着宋成的神情,暗想着他還能夠忍多久?
“你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去,這拿喬也是要有個限度的!”宋成大聲地朝着宋珩喊着,他一掌拍在了桌面上,他畢竟是武將出身,這一掌用上了幾分氣勁,拍得那桌子一下子出現了一條裂縫,有碎屑落了下來。
“我畢竟是你的父親!你要裝模作樣也是要有一個限度的!”
宋成怒聲道,原本他還想要給這個女兒一些面子,一家人的也不必要鬧得如此的僵持,而他宋家滿門也都在等着她,可這個女兒實在是叫他生氣了,一口一聲“宋大人”的,半點也是不拿他當做父親來看待的,原本他來尋她便是已經落下了面子裡子,眼下她還要將自己的面子裡子全部都踩在腳底下,這是可忍孰不可忍的,若是眼下還不能讓她死去,否則剛剛這一掌他就不會拍在桌子上,而是直接拍到她的腦袋上,讓她像是西瓜一樣碎裂了。
“這聖人還道,人誰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便總是記恨着我當日將你趕出了府去這件事情,可你也不想想當時是怎麼樣的情況,外頭這般風言風語的,人言可畏,我這個一家之主若是對你沒有半點懲處,何以立信,眼下我這不是尋了你來了,你還有什麼可鬧的?!”
“你口口聲聲喊着我宋大人,半點也不當我是你的父親,你這,也太是叫我寒心了!”
宋成的神情凝重無比,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責怪的眼神看着宋珩,似乎是在等着她率先來認一個錯。宋珩聽着宋成那話,好一句人誰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輕輕鬆鬆地就將她往昔的委屈一併給抹殺了,好像他當日趕了自己出府還是一件迫不得已的事情,這到底是有人拿了刀子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逼着他這麼做了呢,還是還要藉口說之前趕她走是爲了保全她,是不得已而爲之,是那般的用心良苦!
好是冠冕堂皇,好是舌燦如蓮,好是一個能夠如此顛倒是非黑白的父親啊,宋珩覺得自己以前還是小看了這個父親,其實整個宋家最是能說會道的人不是旁人而正是他宋成。
“宋大人,”宋珩清了清嗓子,“我認爲這知錯能改善,也是要改得是時候的,當日我並非沒有爲自己辯解過,只是你們全都認定我做出那不堪的事情。你覺得自己眼下寒了心,可你怎知我就未曾沒有寒過心的?眼下你之所以會來尋我,不過就是因爲知道當日我所說非虛,我卻是是上了西北戰場,眼下陛下有親口爲我澄清,還我清譽罷了,若是沒有這麼一重,想來你也不會覺得有這般的可惜的,斷然也不會來尋我的,我之於你,只是一個女兒罷了,可有可無,有價值的時候,我便是你的女兒,若是做出了傳言之中那種不堪的事情,我便什麼都不是了。若是我當時被那些個留言擊潰,直接拿劍一抹脖子或者尋了一棵樹吊死了,今日你頂多便是給我風光大葬了一下,你這般不是爲了我,不是爲了你的女兒,而是爲了天下人的言論,爲了陛下那一道澄清的聖旨罷了。”
宋成被宋珩那一番話說的面紅耳赤不已,宋珩這一番話說起來的確是不錯,若是她真的想不開尋了死,他肯定是要爲她風光大葬的。
這話說到這個份上,宋成也算是明白了,這個女兒說什麼都不會和自己回去的了,可眼下這不回去,這叫他明日裡頭要怎麼去面見聖上,這不是逼他去死,瞭解了他的仕途麼!
“宋大人,我想你也是明白什麼叫做覆水難收的,我這水已經被你潑出門了好些天,早就已經乾涸了。”宋珩冷聲道,“哪裡我既然是走了出來,就斷然不會再走回去了,免得徒然叫人笑話!”
宋成心中氣極,他還真的是不知道這宋珩擰到了這個地步,半點情面都是不留的,直直白白地把人的念頭給斷了。
宋成的眼睛一轉,瞧見了坐在一旁的月氏,他轉念一想便道:“珩兒你這話說的這麼的絕,你覺得自己是被我趕出來了,那麼你的母親,我可從來都沒有趕她過,她是我的妻子,即便是死了也是要回到宋家的宗祠的,那靈牌上也要寫着‘宋門月氏’,你眼下帶着你的母親住在這客棧裡頭,你身上的銀兩能支撐到何時去,再說,你身上的銀兩不也是宋家的錢麼?”
“所以——”宋珩從自己的袖中抽出了一些銀票,放在了桌上,“這宋家的錢,我眼下便是還給你吧!宋大人!”
宋珩從來都不稀罕宋家的錢,難道他宋成就以爲自己不捨得這些錢,離了宋家之後就完全不能活了麼?他也實在是太小看她了,也太過於看輕她了,她從來都不是宋薇那種菟絲花,需要仰仗着宋家才能生活,沒了宋家,她也是能活的。
宋成覺得自己呼吸都是要停滯的,這丫頭真的是犟,犟得一點軟弱都不給,既然她要犟下去,他便要看看身無長物身無分文的她能夠活多久。
宋成捏住了那些個銀票,撰得緊緊的,那一張臉越發的暗沉,“好!好!好!你犟,我便看看你沒有銀兩能夠在這裡活到什麼時候去,到時候只怕你是要來求着我回到宋家去了吧!”
“喲,宋大人這是同宋小姐在吵架呢?”略帶輕佻的話語在房間門口響了起來,帶着輕笑,“這剛到門口的時候,便聽見這大吵大鬧的,這店家嚇得都快要去報官了,可巧我同四弟經過,想着宋小姐最近住在這客棧裡頭避嫌,所以也就過來探望探望。”
宋成原本還有些囂張的氣焰,在看到出現在門口的百里流觴和百里紹宇的時候,一下子偃旗息鼓了,他杵在哪兒,好一會之後纔想到要同兩位皇子行禮,這才急急忙忙地下跪,心裡頭暗自發憷,剛剛他可是瞧見睿王殿下的臉色不大好,可他又怎麼知道這兩位王爺也是知曉宋珩住在這裡的,聽剛剛秦王殿下的說辭,似乎早就已經是知道宋珩住在這裡了,說“避嫌”,其實怕是早就已經知道宋珩被自己趕了出去吧。
宋成在朝堂上想起這兩位王爺明明已經是知道宋珩被他趕出了家門卻還是裝作一副不知情的樣子,讓他不得已在朝堂上撒了一個彌天大謊說自己不曾相信外頭的流言蜚語。
這……
這一開始就是已經算計好了麼?
宋成突然覺得有些害怕,原本他悄悄地將宋珩帶回了家去,裝作沒有趕出門那一件事情,就算是有人知曉,他也能夠用“避嫌”這一詞給搪塞過去,可眼下,宋珩是鐵了心不下想跟他回去了,而自己剛剛也被氣糊塗了忘記了那聖旨,他是應該要求這個女兒回去的,卻還是壓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把眼下這場景鬧成了這樣子,想來宋珩是越發的不想再回去了吧。
那他……
這樣想着,宋成的身上就出了一聲的汗,覺得自己眼下心跳正快,是真的有些呼吸不順的情況了。
月氏本是也要行禮,就在她起了身這膝蓋一彎剛要跪下來的時候,自己的手卻是被人一託,一道若蓮一般清爽的聲音響了起來:“宋小姐幫了流觴一個大忙,怎麼能受這麼一個大禮,免了吧!”
百里流觴看着那有着不少白髮的月氏,又看了一眼在一旁相扶的宋珩,她倒還是一貫的鎮定,好像什麼嚴重的事情到了她的眼前就變得什麼都不重要了一般,又或者在她的眼中似乎什麼都是不重要的,她根本就是什麼都不注重的人。
剛剛他和三哥在外頭聽了許久,他倒是沒有想到,宋珩居然會是這樣的不給自己的父親顏面,當時在金鑾殿上,他刻意沒有揭穿宋成說的謊言,就是爲了讓宋成明白宋珩的重要性,這五萬軍馬也是抵不過一個宋珩的,還她清白,讓她榮耀歸門,他原想這樣或許也是回報宋珩的好方法,但是他卻是忘記了,這他以爲是對她極好的法子卻不是她真心想要的。
在宋成伏低做小的時候,她一直都沒有點頭答應,她原本就是那樣不一般的女子,又怎麼會認爲自己被父親趕了出來,受盡了天下人的恥辱,眼下被尋了回去之後才她會想要的東西。
她的一生本就不應該困鎖在那高門牆之中,成爲那普通至極的女子,她是蒼鷹,應當翱翔於天地之間,而不是如同畫眉一般被人豢養在籠中,那是她的悲哀,也是北雍的悲哀。
“宋小姐住在這客棧之中怕是不大合適的,我在金陵河畔有一樁父皇賞賜的小樓,平日裡頭倒也收拾得很妥帖,倒不如鮮花獻佛,贈與宋小姐吧!”百里流觴緩緩道,“小姐收拾一下東西,便是可以入住的,一點也不打緊,丫丫在小姐傷重時分便是一直伺候着,眼下也就讓她一直伺候着你吧!”
百里流觴的話讓宋成的臉色越發的慘白了起來,這宋珩住在客棧裡頭,他還能夠擅自闖入,一旦真的住進了聖上御賜的小樓,他怎麼能夠隨意地進去,闖進去那可是對當今天子的大不敬,想到這,宋成的腿就一直顫抖着。
“殿下,這不大好吧,”宋成抖着聲音道,“小女尚未出閣,貿然地住進殿下的小樓裡頭,這……小女的清譽實在是不堪再一次受損,眼下還是得幸殿下和陛下還了小女的清白,還是讓小女同下官一同回府吧,這明日,還得一同進金鑾殿裡裡頭面見聖上呢!”
宋成轉過了頭,那臉上的神情寫成了大大的“求救”兩個字,他的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若是宋珩再不說什麼,只怕真的他的人頭是要不保了……
宋珩全然當做沒有瞧見過宋成求救的眼神,原來他來求她,不過就是因爲皇帝陛下的一道聖旨,要她一同進宮朝聖,而看他那樣子肯定是想要邀功,所以是半點也沒有說起過將自己趕出了宋府的事情。
“再者,這聖旨,下官實在不好忤逆,要是明日小女不同下官一同前往,只怕聖上要以爲下官犯了欺君之罪,這宋家滿門可就實在吃罪不起。三來,下官那在睿王殿下麾下的兒子眼下也是在府上等着同小女一家團聚呢!”宋成咬了咬牙又道。
宋珩的手指微微動了動,輕輕地在桌面上敲了一敲,她怎麼能夠不知道宋成眼下這是要告訴他,若是她不回府不同他明日一起進宮,只怕她的兄長也要和宋家一起被滅了門的,而她的母親也是。
宋珩原本就是沒打算去百里流觴那間小樓住的,一個女子去住一個男人的院子,這不是被人以爲她是被包養了起來麼。
而且眼下這情況,她若是不回宋家,還真的是有些不大好解決,她不是不好回去,只是要怎麼回去的問題了,那林氏當日用水潑來讓她出府,眼下她既然要回去的,當然也是要兌現自己當日的諾言才行。
“這客棧我住的挺好,雖然眼下陛下聖明,澄清了我的清譽,但是這外頭這些個風言風語的只怕也是沒那麼快就消停的,我想不如在這裡再住上兩日,再避避嫌好了。”宋珩瞧着宋成,一字一頓道。
宋成一下子面如死灰,她居然一點都不憐惜宋家的人命。
“可,若是我今日不回去,只怕明日聖上要怪罪的吧。”宋珩盯着宋成的眼睛,看着那雙從絕望又變成了希望的眼睛,“只是……當日我從府上出來避嫌的時候,府上有些個丫鬟奴僕有些碎嘴,這不處理的是不行的。”
“一定一定,爹已經下令讓那些個奴僕不許再亂嚼舌根了,要是再聽到一句,我定重罰!”宋成急巴巴地說着,就怕這宋珩眼下又是一個反悔,到時候他真的要領着宋府滿門在那邊受死了,那些個奴僕死不足惜,只要這個女兒現在肯回去就好了,她要什麼,他都是會滿足的,一定滿足!
“那……”宋珩靠近了宋成,在他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只見宋成的臉色扎傾軋白了起來,略有些遲疑,但是還是點了點頭應允了下來。
“爲父即可去辦!”
宋成重重地點了頭,這個時候別說其他的,就算是要他的母親認錯,宋成也是會應允的。
“那女兒就在這裡等着來接回府了。”宋珩冷笑了一聲,看着那宋成急匆匆而去的身影,眸子裡頭沒有一丁點歡喜的顏色。
百里紹宇和百里流觴也有些不解,從之前他們聽到的來看,宋珩並不是很想回宋家的,只是不知道眼下爲什麼她又決定要回宋家了,但是看剛剛宋珩的樣子,似乎正在籌謀着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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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明天開始收拾林氏了,哦呵呵呵呵^
大姨媽來得我沒力氣也就算了,連靈感都沒了,腦袋全空了……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