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道看着那站在牢外的人。
孤引月,東極國的三皇子殿下,一個常年遊學在外對於權術完全無心之人,可實際上,阮明道看着孤引月那一張臉,那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孔並非是他真實的面容。阮明道見過他很多張臉孔,什麼模樣的都是瞧見過的,東極的易容之術果真很是神奇,這種神奇在孤引月的身上得到了證實。
他現在穿着一身天牢守衛的衣衫,千面人這個稱號,在阮明道看來,孤引月根本就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老夫已經等了殿下許久了,殿下可算是來了,叫老夫好等啊!”
“阮丞相在這裡可還住的習慣?”
孤引月的嘴角彎彎的,他打量了一番天牢,這才施施然地開了口問着,阮明道到底還是重臣,在官場上摸爬打滾了這麼些年,他倒也算是練就了紋風不動的本事,現在這個情況下,他杵在牢內就像是在自己的府上一般的自然。
“有什麼可慣不慣的,”阮明道嗤笑了一聲,他看向孤引月,慢慢悠悠地道,“這不都是殿下您所希望的麼,殿下眼下可是有心滿意足了?”
阮明道怎麼不知道今天這事有着孤引月的一處推波助瀾,“是你受了意,叫人假扮了香宜,且還下了催情香吧?”
阮明道從來是一個剋制自己的人,今夜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突然地發生這種狀況,很顯然的就是和之前他所聞到的那詭異的香味相關,那香味之中肯定參雜分量頗重的催情香。
“哦?”孤引月微微地擡高了眉頭,他看着阮明道,聲音之中帶了幾分的笑,“是這樣麼,小王可是什麼都不知曉。”
“殿下眼下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情麼?”阮明道也微微地笑了起來,“若是殿下真的什麼都不曉得話,這眼下來看老臣又是爲了什麼?”
阮明道看着眼前這個人,這世間大約沒有人會比他更加懂得這個不過是弱冠的男子是多麼不簡單的一個人物。
“小王倒是有一件事情要求丞相的。”孤引月看了一眼阮明道,他的聲音柔柔的,透着無限的柔情,“丞相你,還是死去吧!”
孤引月手一揚,一顆硃紅色的藥丸落到了阮明道的跟前,在地牢上滾了兩圈,那是一顆劇毒無比的藥丸,“吞了下去,你很快就能死去,不會有多少的痛苦,死的很是乾脆利落。”
孤引月的聲就像是在蠱惑一樣,阮明道捻起了地上這一方藥丸,他拿在手上,他曉得這一顆藥丸是有多麼的狠毒的。
“你若是現在去了,還能夠護了阮家的顏面。”孤引月的聲音裡頭帶着冷,“也好保全了你自己的顏面,也好過最後被人杖斃。”
“殿下,這般過河拆橋,你也不覺得太過欺人太甚了麼?”阮明道擡着頭看向孤引月,“你這般待我,難道就不怕我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孤引月輕嗤了一聲,“你敢?”
“人之將死,有什麼可不敢的,殿下這般待人,委實叫人寒心了太多,老夫倒不如將一切說了個乾淨罷了,”阮明道的眼神之中有着一些挑釁。
“你就不怕你們阮家的祖墳被挖了開來?”孤引月打斷了阮明道的話,“若是宋家曉得,當年要不是你的父親陣前貪生怕死,勾結外邦,宋家那長子宋遠也不會因爲如此而被自己的父親于軍前斬首以正軍紀,要是慶曆帝曉得你那自詡高風亮節的父親其實根本就是一個小人,只怕是要將你父親的墳墓挖開挫骨揚灰灑在宋遠墳前不可,你反正也是個快要死的人,你的女兒卻還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受盡世人的唾罵,這便是你樂意瞧見的?眼下慶曆帝是不曉得這些,他要是知曉了這些年你同外族之間還有些聯繫,那般不清不楚的關係,你覺得又會如何呢?”
孤引月那好看的眉眼掃了過去,似笑非笑地:“你還是死了吧,死了乾淨,免得拖累了旁人。”
阮明道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他的臉色變得頹敗無比,他揚起了頭,將手上的毒藥一口吞了下去,連眉頭都沒有皺上一皺。藥丸直接入了肚,正如孤引月說的那樣,死了乾淨。
他的父親阮瑞安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早年曾以監軍的身份在軍營之中呆過一些日子,那個時候正值多事之秋,東極與北雍交戰,阮瑞安還很是年輕,不知怎麼的就是同宋家的長子宋遠陷入了困境之中,他被撫後東極當時的大將軍拓跋戾招降,阮瑞安便是一下子就招了,且同拓跋戾簽定下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協議。卻不曾想宋遠孤軍苦戰,將他救了出來。
阮瑞安怕自己同敵將私通的事情曝光,竟然是將所有的一切罪名推到了宋遠的身上,治了他一個延誤軍情之罪,逼着宋慎爲了以正軍紀在陣前斬殺了自己的長子。
後來阮瑞安回了金陵城之中,官階提上了一階,成了太子太傅,因爲當年同拓跋戾簽訂了那些協議,有生之年便是被脅迫着同東極牽連着,這些事阮明道也是清楚無比,卻是無力迴天,甚至在父親病故之後,他也受制於人,這些年沒有少同東極聯繫,其中的一些書信還是牽扯到了大軍,這泥潭,他們父子二人是越陷越深,現在終於是到解脫的地步了。
這藥丸的功效很足,一入了肚子之後便是腸胃如攪,疼痛從四面八方蔓延開來,阮明道深吸了一口氣,他看着孤引月:“殿下這般,已經是找到了代替老夫的人了?”
他是一個棄子,孤引月放棄了他,那就代表他已經找到了一個比他更加有價值的人,阮明道嘔出了一口血,暗色的鮮血從他的嘴角不斷地涌出,毒液已經深入了他的五臟六腑之中,他已經命不久矣了。
“恩,”孤引月點了點頭,“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阮明道想了一想,他吐出了兩個字——“宋珩!”
他早就該想到的,這一次獲利最多的人就是宋珩,如果不是孤引月的相助,她怎麼可能會一下子抓住了自己的把柄,所以孤引月選中代替自己的人便是宋珩了!這樣想來。他這般死的,倒也不算是大冤的,他沒有敗,他沒有敗在宋珩的手上,只是輸給了孤引月而已,他輸給的,是自己的命運。
阮明道倒在了地上,毒已經深入骨髓之中了,他的眼耳口鼻之中都有鮮血不停地涌出,呼吸也漸漸地微弱下來,好像下一秒他就是要死去了一般。
他的脣微微顫抖着,他已經是發不出半點的聲音來了,孤引月站得直直的,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人嚥下人世間最後的一口氣,他看懂了他的剛剛的口型——香宜。
阮香宜,這個他到死的時候都不曾忘記過的女人,孤引月不懂,不過是一個平白無奇的女子,而且還是同他有着血緣關係的至親血脈,卻叫他到死的時候都是念念不忘的,孤引月不懂這樣的情感,也從來不打算懂,想要成就霸業的人,無需這些個拖累的東西,在他的眼中,人只分兩種——一種是有利用價值的人,一種是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不過就是這樣罷了。
孤引月慢慢地走了出去,天牢裡頭的侍衛被迷藥迷翻了,此刻睡得正是純熟,孤引月走出天牢的時候,伸手一揮,有淺色的粉末從他的手掌心撒出,很快地飄散在空氣之中半點的痕跡也沒有留下,再過一盞茶的時間,這些個守衛大約就會醒了過來,也很快就會發現阮明道死了,死在劇毒之中,那毒是西芳獨有的“轉輪王”。
他倒是要看看,這北雍是要如何解決,孤引月擡頭看了一眼天空,今晚月色不錯,這樣漂亮的景緻,的確是該尋一個人好好地賞一下才是。
孤引月褪下了身上那天牢守衛的衣衫,隨意地丟在一旁,他在守衛的衣衫下穿了一身暗色的常服,他飛身而起,朝着定遠侯府上的方向而去。
宋珩原本是打算回了府就去了院子睡了的,今天的事情發展得太快,快得幾乎是讓她都有一些懷疑了起來,那樣的阮家,居然在一瞬間就是倒了。
她回到府上來的時候,宋成還沒有睡,在大廳裡頭捧着一盞濃茶,茶已經喝了大半,似乎是在等着她。
宋成是真的還在等着宋珩,在她踏進大廳,宋成便是開了口,這聲音裡頭有些關切:“你回來了?”
宋珩一瞧見宋成那神色便是覺得有些沒趣,之前事關皇家的顏面,所以慶曆帝提早結束了晚宴,宋成這人汲汲營利,本就對晚宴上發生的事情很是好奇,她這般晚歸,他便是曉得自己肯定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所以他是特地等在這裡,想着自一回來自己就能夠問個乾脆。
而宋成也完全地沒有掩飾什麼,他看向宋珩,半點也沒有含蓄,張口便是問着:“今夜到底發生看什麼事情?你同爹說說,爹也好有個準備,這日後上朝的時候曉得什麼是該說的,什麼是不該說的吧!”
“我今夜很累,旁的什麼也是不想說的,爹你也別問些什麼了,若是能說的事兒我便會同你說的,這不該問的事情你也別問,問的多了也無什麼好處!”宋珩看了一眼宋成,宋珩哪裡是怕自己行將踏錯,他根本就是想着邀功,想着這件事情自己能不能從中獲利。
“我是你爹爹,你這般當做外人一般防着我是什麼意思!”宋成聽到宋珩那略有些不耐煩的口氣,還有那不願多說的姿態便是有些氣惱了起來,“難道你還怕爹爹會誤了你的前程不是?如此這般藏着掖着,你是終究不將自己當做宋家人看待不成?你到底是我的女兒,身上留着的是我的骨血,你但凡做事便是要爲着宋家着想。”
宋珩冷冷地看着宋成,如果不是最近事多,那府邸還沒有休整妥當,哥哥還是宋家的嫡子嫡孫,宋珩想着自己早就已經不想理會眼前這個一口一句將自己當做父親的人說這些個無用的話。的確,不得不承認宋成的確是爲着宋家還着想的,只要有了一星半點的醜聞,這宋家立馬便是容不得人的存在,這個曾經半點也不將自己當做女兒來看待的人,怎麼好意思還對着自己作出一副父親的模樣?還能夠如此大義凜然地同自己說這些話,這是多麼可笑的事情。
宋成原本還想出一些嚴厲的話來彰顯自己作爲父親應該有的威儀姿態,但是一瞧見宋珩那一張越見森冷的臉,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他的姿態先是軟化了下來,“你這公事上若是不想多談,爹也就不勉強你,眼下你也是爲人官者,自己也是曉得要如何做的,有些事你不說也就不說了罷。可你這終生大事,就不能同我爹不說了吧!”宋成微微嘆了一口氣,看着宋珩略有些遲疑地道:“咱們家也是世襲的侯位,你又是嫡女,在金陵城之中能匹配的也就那些個士族大戶的,珩兒你大約是不曉得,這外頭對你的傳言可是不大好的,那些個士族的子弟都是畏着你的威名,說是怕娶了你之後,要想再納一個妾,怕自己和妾侍雙雙被你打死。如這般長久以往,金陵城之中的那些個士族大家的,大約都不敢上咱們宋家來求親的。”
宋成這一句話倒是半點也沒有說謊,宋珩在軍中也有了一些日子,功夫俊俏,陣法奇特,早就已經是積攢起了一些威名。漸漸地,這威名便是從軍中傳了開去,那些個士族子弟可都是聽見宋珩的名聲都覺得有些發憷。
“那又如何?”宋珩冷聲地道,“那些個走狗鬥雞只會膩歪在溫柔鄉之中的紈絝瞧不中我,我還瞧不中他們呢!若是無人敢娶,我自己奉養自己一輩子也可,陛下德厚,賞賜頗豐,再將養上母親同幾個丫鬟也是綽綽有餘的。”宋成的表情瞬間便是轉變成了和藹可親的模樣,這嘴角上的笑容也很是親切,他拉了宋珩的手,情真意切地道:“我看這沈少莊主是極好的,你瞧你這當着教頭一職,天天混跡在將士堆之中,雖說這是陛下對咱們宋家無上的榮寵,但是你一個女子總是不能這般地過一輩子的。現下沈少莊主對你是情深意重,我瞧着你要是嫁了過去,他也不會委屈了你半分的。這沈家雖然不是什麼官家,說到底卻還是金陵城之中最是殷足淵源最是久遠的家族,爹想,這先是定了下來,等到你過了十五歲的生辰及鬂之後,便是嫁給沈少莊主吧!”
宋珩抽回自己的手,抿着脣看他:“您這是同我商量呢,還是告訴我結果?”
宋成微微地咳嗽了一聲,嚴肅道:“這自古以來,女孩家的婚姻大事,大多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我身爲你的父親,自然凡事也是要爲你考量上一些的。沈家有着世代相傳的鑄劍圖,又有着聖祖帝傳下的丹書鐵劵,饒是當今聖上都是要給沈家幾分薄面的,你還有什麼可不滿的?”
宋成早早地就已經是想好了主意,同沈家這一門親事,他是非結不可的。別說那價值連城的鑄劍圖,光是這沈家從祖輩積累下來的財富,那便是已經富可敵國了,還有那丹書鐵券。這朝堂之中瞬息萬冊,若是自己哪一天犯了個什麼錯處,這丹書鐵劵還能夠救自己一命,這沈家一直都是人人急於攀附的人家,如今朝着他們宋家伸來了橄欖枝,宋成覺得自己哪有放棄的道理,恨不能宋珩已經到了及鬂的年紀,明天這沈家的花轎就到了宋家的大門口將人給迎走。
宋珩的聲音越發的冷,“這應該是要我來問你吧,父親,你可還有什麼不滿的?你這般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自己成了三個姐妹之中最是值錢的人了。”
宋成聽到宋珩這話分明是在說着自己賣女求榮,這面上便是有些下不去,他繃着臉:“你再胡說些什麼,爹這般都不是爲了你們三個姐妹往後的日子着想!你這般說着,委實太過傷了我的心!”
“父親哪裡的話,”宋珩皮笑肉不笑地道,“父親這還算是手下留情的了,因着陛下年事已高,三年一次的大選早在前幾年便是撤的緣故,只怕我們三人都是要被送進了宮去伺候的陛下的。”
宋成臉色僵硬起來,老實說這些事情他並非是完全都沒有想過的,但是在三年前,慶曆帝便是藉着年事已高不再選秀女,不然宋成覺得憑着大女兒宋薇的美貌,自己這皇帝的岳丈肯定是要當一回的。
“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主,父親要是還想再插手,我保證這不是進了庵堂當了姑子,便是叫那花轎擡了一個死人回去。”宋珩冷聲地警告着宋成,她的話決絕無比半點也沒有退讓的地步,“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試試。”
宋成全身都在抖着,他看着自己則個女兒,這脣抖了半響,那“逆女”這一句罵言卻是半點都說不出口,就怕惹的她一個不快真的是去當了姑子又或者是一抹了脖子乾脆叫人一場空了。
“若是無旁的事情,我便先回房去睡下了。”宋珩也不去管自己父親到底是怎麼樣的心情,她便是一揮衣袖直接往者自己的院落而去了。
宋成看着宋珩的身影越走越遠,知道那纖瘦的身影徹底地隱沒在了黑暗之中,他這才一掃剛剛自己喝着茶的杯子,杯子砸在了地上,碎了個四分五裂。
院落裡頭靜悄悄的,月氏最近身子有些不大好,宋珩便囑咐着她不必每次都爲自己等門,讓她早些去睡。月氏是聽着宋珩的話的,她不讓等便是不等,就怕自己在無形之中是成了宋珩的負累。
水碧倒是還沒睡的,等着宋珩回來之後便是打了一盆水讓宋珩淨面。宋珩也便是讓端了水來的水碧也去睡了,她不是個少了人伺候就不會處理事情的人,沒人伺候的時候,宋珩也是自己能行的。
淨了面,這拿着方巾正在擦臉的時候,卻是聽見自己的窗戶那處輕輕地響了兩聲,窗戶並未關得嚴實,所以這窗子一開,便是一個人竄了進來,這來人一手抱着一罈未開封的酒,一手拿着兩隻酒杯,朝着她笑着。
“小王瞧着今夜月色不錯,你又是得償心願,便是買了一罈子金陵城中最具盛名的梨花釀同你共飲上一杯,你看如何?”孤引月朝着宋珩笑着,他這笑得是真誠無比,臉上那微微的梨渦也現了出來,還露出了兩顆可愛無比的虎牙。
“有正門不走,爲何要走了窗戶?”宋珩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你瞧見那家的公子私會姑娘的時候是大大方方地從大門走了進來的?這私會嘛,自然是要走了窗子這才頗有風雅的韻味!”孤引月撫着自己的下巴,朝着宋珩理所應當地道。
“哦?”宋珩微微地挑了挑眉,認真地問道:“你確定不是下流的韻味?”
孤引月被宋珩的問話微微嗆了嗆,這原本還是有一場頗爲旖旎的事情,但是經過宋珩這麼一說之後便是隻剩下了下流齷齪的基調,“怎麼,小王助你一鍋揣了阮家,你陪同小王淺酌上兩杯難道還是不肯麼?果真旁人說的不錯,這女子呀,變臉比誰都快!”
宋珩看着孤引月,倒也是沒有再做拒絕,但是她這房裡面是不適合一男一女在這裡喝着酒說着話的,這被人瞧見便是叫人覺得有些什麼不清不楚的事情,他孤引月倒是沒有什麼的,她宋珩的名節還是需要的。
宋珩掩上了自己房間的門,同孤引月兩個人在金陵城之中的屋頂上飛掠而過,兩個人的身形皆是矯健無比,這一晃眼的功夫,兩個人便是在了金陵城的城牆之上。城門口早就已經關上了,守夜的侍衛也略微有些發睏,並沒有發覺這有兩個人已經是坐在了金陵城的城樓頂上,吹着夜晚的涼風。
孤引月拍開了壇口,那梨花釀不愧是金陵城最具盛名的美酒,這壇口一開,立馬有着清香撲鼻而來,其中還微微地透着一些梨花的清香味兒。
孤引月倒了兩杯酒,順手遞給了宋珩一杯,他擡起了手,笑着看着宋珩道:“今日,恭喜宋大人心願得償!”
宋珩接過了酒杯,那酒杯裡頭的液體乾淨清醇,印着月色,印着漫天的星辰,宋珩看着這一杯酒,想到阮家,宋珩覺得自己明明是應該覺得開心的,這樣總是針對着自己的一家徹底地倒了,且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她如果不開心,都覺得有些對不住用破軍換了這個協議的自己。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宋珩卻覺得自己壓根就笑不出來,這事太順利了,順利到她幾乎要覺得疑心的地步,大約她是真的想多了的,這扳不到阮家的時候,她看着阮家覺得各種不順眼,等到扳倒了阮家之後,她又覺得事情太過順利了,不該是這樣輕易地就結束了的。
宋珩舉着自己手上的酒杯,微微一仰頭,便是將這一杯酒給喝了下去,“這假扮皇后的,是你的人吧?”
“是,怎麼樣,若不是有人假扮了皇后,今夜可就沒有這麼的順當了!”孤引月輕笑了一聲,“如何,這易容之術,即便是親近的人也瞧不出點什麼端倪來吧,這阮明道,不就是這麼上了當了?”
孤引月對自己的手法似乎有些得意,他又仰頭喝下了一杯酒,接着又將自己手上空着的酒杯同宋珩手上空着的酒杯倒滿了。
“看來三皇子殿下的觸角已經伸入了皇宮之中,”宋珩輕笑了一聲,“殿下果真是厲害,想來南嘉同西芳之中也多少也有你安插的人吧?”
宋珩覺得如果鳳血歌是在明面上讓人害怕讓人畏懼的話,那孤引月就是在暗地裡頭叫人覺得恐懼的,能夠在皇宮之中安插進自己的人,這要是沒點計謀或者是沒有一點手段,那怎麼可能做到,可剛剛孤引月的神態卻是再自然不過了,好像這原本就是應該如此的一樣。北雍如此,其他的兩國,大約也是不能倖免於難的。
孤引月並沒有回答宋珩這個問題,他不過是轉過了頭,朝着宋珩微微一笑,那笑容皎如月,眸子璀璨如星辰,“怎麼,你是想告發我不成?莫要忘記了,我們可是盟友,可不能這般自相殘殺的!”
盟友?
宋珩微微搖頭:“咱們從來都不是盟友,說白了不過就是各取所需罷了,你需要破軍,我需要我所需要的,眼下這事也即將快成了,只要二皇子打消了娶了永寧郡主的念頭又或者是另娶了他人之後,我便是將破軍雙手奉上,從此咱們便是兩清。”
“兩清懂麼,往後我不同你要求什麼,也煩請你不要是出現在我的面前。”宋珩飲了手上的酒,認真地說着。
孤引月隨意地笑着,又是給宋珩添了一杯酒。
“這般的無情,好歹咱們也是曾經謀劃過的,”孤引月輕輕地道,“不過,這般的無情倒是一個極好的人選,宋珩你會是一把最鋒利的刀,在北雍這裡,他們不會好好利用你的鋒利,反而會因爲你的鋒利而將你毀滅了的,若是你同我一處,你的鋒利才能夠發揮到了極致。”
宋珩的手微微一頓,她轉過了同看着孤引月,他的臉色很是凝重,半點也不見玩笑的神色,那梨渦那虎牙都已經是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那是微微帶着殺意的的姿態。
宋珩覺得孤引月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把上古名劍一樣,或許自己在他的眼中大約也是同一把劍無異。
劍對孤引月有何用,不過是殺人罷了,殺了那些他認爲該死的,不該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人,自己的價值大約就是這樣吧?
宋珩輕輕地笑,“我從不隨意殺生,這樣的鋒利,早晚是要鈍了的,到時候你就會將我完全視如廢物了。”
她手上的劍從來都不是隨意地造了殺孽,不是送人,而是護人。
孤引月將手上的酒慢慢地飲下,他又是笑得可愛無比,那如稚子一般的笑靨純真無比,“那是因爲你還沒有被開封過,每一把利劍都是需要鮮血來開封的,或許有那麼一天,你會痛恨北雍痛恨到你恨不得親手毀滅了纔好的地步。”
會是這樣嗎?
宋珩不以爲然,雖然她算不得是有多愛北雍這個國家,但是痛恨到恨不得毀滅了北雍這種事情,她覺得自己應該還不至於發生的。
“你確定你剛剛說的不是南嘉的鳳血歌?”宋珩問着,若說有誰痛恨那個國家恨不得顛覆了整個國家的,宋珩想,大約也就鳳血歌了吧,他囚禁帝王這種事情都是已經做了出來,宋珩覺得應該沒有什麼事情鳳血歌是不敢做的,如果哪一天鳳血歌挖了南嘉的祖墳這也沒有什麼特別稀罕的。
“我之前一直在想,踹了阮家對你有什麼好處,我之前一直想的是,這朝廷之中會有誰是你的內應,一旦阮家倒臺了之後,或許那人就會扶搖直上,但是現在我這般想想,或許,你並不單單地只是想要破軍罷了。”宋珩看着孤引月,“你這是打算扶植我?不,正確地說你應該是想要威脅我,接着這一次的事情,你想要我爲你做些什麼事情吧?不過咱們也沒有白紙黑字地寫了明白,你威脅不到我的。”
“我就說,我最是喜歡同聰明的姑娘打交道。”顧引月舉了舉手上的酒杯,“我倒是有這麼一個意思,但是不是現在,誠如你所說,咱們這事反正也沒有白紙黑字寫下來,你若是不應允將破軍給我,我也不好明搶是不是,反正現在阮家倒了,同你來說,也算不得真的太有關係。今夜鬧成這個樣子,慶曆帝又是一個一直好面子的人,即便是要處理阮家也不會在現在這個時候公之於衆,所以不管你我做了些什麼都是再安全不過的。”
“所以?”宋珩不是很明白孤引月的意思。
“我想再同你打一個賭,若是那一日北雍對你做出了一些不能叫你原諒的事情,你便將自己付給我一年的自由。”孤引月緩緩地說着,“一年之內,你得全部都聽我的安排。”
“我爲何要賭?”宋珩輕笑了一聲,只當孤引月這話是一個笑話一般地聽了,“現在我也沒什麼可求的,你也沒有什麼能給予我的,賭這個,我太過吃虧了。”
“哦?”孤引月伸長了手,他將自己手上的酒杯同宋珩手上的酒杯輕輕一碰,“你就是這般的確信?”
他歪過了頭,湊近了宋珩,聲音低沉,如同情人間一般的親密,“我等着你後悔的時候。”
宋珩並不理會孤引月的話,“不論你說些什麼,我是不會聽信的,若是真的有這麼一天,即便是我後悔了,也不會將自己的時間出賣給你,我會自己用雙手討要回一切。”
一人對不住她,她便是從一人身上討了回來,若是果真北雍對不住她,那麼她便是毀了北雍又如何!
孤引月莞爾一笑,他伸手拍了拍宋珩的肩膀,像是兄弟一般地對着宋珩道:“來來,喝酒喝酒!”
他給宋珩又斟滿了一杯酒,正想同宋珩舉杯痛飲,卻見夜空之中呼啦啦地飛過一隻凖,那凖的飛行速度是極快的,就像是一條銀線一樣掠過空中,孤引月看了一眼那隻凖飛往的方向,瞧見它是往者使館區而去的。
他記得,鳳血歌便是喜歡用鷹或者凖來發送信息的,前兩日他在鳳血歌的院子裡頭也成瞧見過凖和鷹的蹤跡。
也不知道,這南嘉到底是傳了怎麼樣的訊息過來。
那隻凖飛進鳳血歌的屋子的時候,鳳血歌正依靠在窗前看着一本話本子,見凖停留在自己的案几上,鳳血歌放下了手上的本子,伸手解開了凖腳上捆綁着的小信筒,取出了裡頭的一份信件。
那信箋上是用密語寫着的,若是旁人瞧見也根本看不出半點的端倪來的,鳳血歌看了一眼,這眉頭便是微微地皺起。
上面只寫了一句話,是丞相的筆記——帝薨,速歸。
鳳血歌微微頓了頓,他取了紙和筆,用密語回了信息,又塞回到了信筒之中,他只寫了一句——秘不發喪。
鳳血歌看着外頭的月色,明明眼下還是春天,他卻是覺得有種多事之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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