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起身去摘下腦袋上二十斤重的頭飾,就聽到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幹敲門也沒人吱聲。
趙雙佳一愣,回頭看向七少爺,只見他渾身一緊,就像身體不受大腦控制一般猛然彈起來,左手死死的摳着桌布,茜素紅的桌布險些被他摳出五個洞來。
門外敲門的聲音忽然又停了,趙雙佳目不轉睛地看着七少爺,從他的表情上可以判斷出來:肯定是有事情要發生了。
他此刻已經緊緊咬着下脣,一雙眼睛火一般的通紅,左手摳出青筋的顏色,顯然用掉了渾身的力氣。
他並沒有坐下,緊接着就聽到門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門外紅彤彤一片中,隱隱傳來白色的光芒,顯然是另一種燈籠走進了院子。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竟然沒有敲門,只見闖進來的是三個嬤嬤和四個小廝,小廝進門便低頭耷拉腦袋,三個嬤嬤進門卻一眼就叨中了七少爺和趙雙佳。
“七少爺,大夫人有請。”
嬤嬤冷着一張臉子,像是天神一般出現在兩個孩子面前,目光從上到下的射過來,趙雙佳渾身一激靈,這目光像是能穿透她的身體。
她看向七少爺,只見他已經用手擋住嘴巴,猛烈咳嗽起來,又上來那個上氣不接下氣的勁兒了。
趙雙佳心裡琢磨:這一家人怎麼都這麼怪?堂堂七少爺怎麼如此弱小?要用裝病來保護自己?
“這就去,請唐媽媽先出去稍等。”
趙雙佳雙目低垂,心中卻大驚,堂堂少爺竟然對下人用了“請”這個字。
聽到門被關上,趙雙佳擡起眼睛看向七少爺,只見他緊緊的咬着牙,走到她面前,牽起她的手,趙雙佳一驚,意欲抽回來,卻被他死死的抓住,險些摳出血。
他緩緩低下身伏在她的耳邊,用噬骨的寒意道:“沈嬋兒,你若是亂說,我就割了你的舌頭,若是亂看,我就戳瞎你的眼睛。
趙雙佳渾身一激靈,一股寒意順着後脊樑直刮向頭皮。她緊緊摳着他的手,恨不得用指甲掐斷他的血管,七少爺吃痛,卻絲毫沒有反應,擡起頭來已經換上剛纔虛弱的模樣,淡淡道。
“隨我來,站在我邊上,別害怕。”
趙雙佳才知道她叫什麼,原來她叫沈嬋兒,很溫婉的名字,卻要跟這樣一個禽獸同牀共枕?她做不到!絕對做不到!
她順從地跟着他走出去,一出門才發覺,周圍的氣氛瞬間變得慘然,前廳的敲鑼打鼓聲早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靜默,死一般的寂靜。
紅燈籠還掛在房樑上,但是卻傳出慘豔豔的涼意,晚風吹來,發出慢悠悠吱嘎吱嘎的聲音,再加上紅的陰鬱,更顯得整個南榮府異常的詭異。
她眼睛向邊上偏了偏,忽然看到一個比七少爺稍微大一點的男子站在黑影裡,目光中滿是焦急,他隱藏的很好,別人似乎都沒看到他,她猜想剛纔的來敲門可能就是他,他是來報信的?
到底在南榮府七少爺大喜的日子發生了什麼?
他倆跟着一隊嬤嬤小廝匆匆向前走,走過兩人兩進出的院子,轉身就是一條冗長的甬路,兩側的高牆露出斑駁的顏色,紅燈籠一路吱嘎吱嘎地伴隨着沈嬋兒,她情不自禁緊了緊手,冷不防才反應過來她的手被七少爺死死的抓在手裡,甚至比她的手還涼。
她側頭看了看月影下的他,慘白的臉色上滿是隱忍的狂怒,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到底前方是什麼?
沈嬋兒朝前看了看,只見甬路盡頭又是一道月門,過了月門眼前豁然開朗,一陣帶着水汽的晚風吹來,沈嬋兒不禁吸了口氣,驅走剛纔的壓抑。
可是隊伍卻沒有停下來,一直朝前走。沈嬋兒打量着四周,這裡應該是一個後花園,花草樹木哪哪都是,蟬鳴蛙叫滿耳皆是,她來不及多看,就看到前面一個大涼亭裡面站滿了人。
沒有打燈籠,只有火把,這種場面跟這個花園的美麗很不協調,沈嬋兒皺了皺眉頭,跟着七少爺走了上去。
“奶奶,大伯,父親,大夫人,二姨娘,三姨娘,四夫人,兩位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嫂,五哥五嫂。”
七少爺進了涼亭就躬身一一打招呼,沈嬋兒完全懵了,眼前密密匝匝全是人,哪裡能記得下這麼多人,她只能斂衽行禮道。
“嬋兒給各位長輩請安。”
說罷,擡起頭看向前方,火把燒的亮堂,整個涼亭都被籠罩在火光裡,所有人的表情都展露無遺,沈嬋兒不好多看,只是將目光放在遠處,這一看之下心裡不禁咯噔一下,渾身像是灌上了冰水,涼到腳後跟。
只見離她不遠處的前方放着一個豬籠子,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裝下一個蜷縮的人,而裡面裝着的正是今天還歡天喜地迎接她進門的婆婆,七少爺的生母,她的正牌婆婆!
很顯然,七少爺也看到了,但是他只是手指死死的捏了一下,並沒有做出太多的表情,沈嬋兒用餘光環顧四周,心中冷意頓生,到底有什麼事情不能等七少爺大喜的日子過了再說呢?
“鋒兒,你娘已經認罪,你可還有不服?今兒本來是你大喜的日子,奶奶不想讓你看到這種糟心的場面,但這是你孃的心願,非要看到你成親才肯認罪,才早早的讓你成了親,今兒你把媳婦娶回來了,你娘也該上路了,今兒你且說與奶奶聽,你會不會因爲這個事情記恨南榮府?”
沈嬋兒聽到這一番話已經不知道自己是透心涼還是發抖如篩糠,她死死的盯着地面,感覺到她手上的那隻手越來越涼,涼到徹骨。
南榮鋒只是朝那個豬籠看了一眼,沈嬋兒也跟着他看過去,只看到婆婆臉上帶着滿足的笑意。
南榮鋒表情一滯,眉頭瞬間皺起,沈嬋兒的手在他手裡就像一團棉花,肆意的抓緊,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沈嬋兒雖然疼的咬牙,但是這種場面下實在是喊不出口。
婆婆瞅着他們兩個,緩緩地搖了搖頭,一身紅裝還沒有脫下去,頭上那朵小紅花還是今天下午沈嬋兒親手戴上去的,那時候婆婆的臉上絲毫沒有心酸,只有喜悅,想到這沈嬋兒心頭一酸,鼻子跟着酸起來。
接到婆婆的眼神,南榮鋒瞬間泄了氣,沈嬋兒也跟着鬆了口氣,還真擔心他剛纔一衝動造了反,不管他做的對不對,可以肯定婆婆不願意看到那種結局。
南榮鋒鬆開了抓着沈嬋兒的力道,虛弱的道:“鋒兒有奶奶做主,已經想明白五姨娘做出的那些事有愧於南榮府,又怎麼會心存記恨?鋒兒絕對不會。”
南榮鋒說完,手上的力道已經全部消失了,沈嬋兒用餘光看了他一眼,他臉上的怒容已經盡數收回眼底,別人絲毫看不出來,沈嬋兒不禁深吸一口冷氣,寒意頓生。
七少爺,大家庭裡的庶出少爺,怪不得地位如此之低,怪不得他要用裝病來保護自己,僅十幾歲的孩子啊。
這麼想着,沈嬋兒閉了閉眼睛,這又關她什麼事。
前面又站出來一個男人,沈嬋兒記得,這是南榮鋒的大伯,南榮府的長子。
“鋒兒,家族要對二弟妹進行書罪,你可有何話說?”
書罪?沈嬋兒沒想到南榮府已經冷酷到這種程度,要在孩子面前羅列母親的罪狀嗎?還要問問孩子有什麼意見?她心中冷笑一聲,垂下眼瞼,不再看。
南榮鋒裝的很到位,俯一身道:“大伯,五姨娘畢竟是鋒兒的生母,雖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但是我南榮府的男丁亦不是冷血之人,請大伯允許鋒兒離開。”
大伯沒有說話,奶奶坐在主位上,嘆了口氣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這是人之常情,你們小兩口且回去吧,嬋兒剛來,不要嚇到她。”
兩人謝了辭,轉身又由一隊嬤嬤小廝護送回去,名爲護送,監視的成分大很多。
一直走到屋裡,兩人都一言不發,沈嬋兒本來還計劃今天晚上逃走,但是這種情況下讓她如何開口找南榮鋒幫忙?
南榮鋒走進屋直接上了牀躺着,沈嬋兒走近他,才發現他渾身都在發抖,如篩糠一般的發抖,沈嬋兒本來想嘆氣,但是覺得屋裡的氣氛太凝重,如果再嘆氣,真擔心所有人都會萬念俱灰。
她摘了頭飾,穿着喜服坐在牀邊的椅子上,看來今晚要這樣坐一夜了。她拄着腮剛剛打瞌睡,只聽咣噹一聲,她一激靈就醒過來。
只見南榮鋒像是瘋了一般向外衝去,沈嬋兒嚇的渾身一抖,不受控制地彈起來,不知道爲什麼會緊張,緊緊摳着手指,嚴肅的道。
“如果你現在去,南榮府從此不會再有七少爺。”
南榮鋒一愣,剎住閘站在門口,雙手已經摸到了門把手,他背對着沈嬋兒,雙肩在微微顫抖。
沈嬋兒顫抖着深吸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狠心,阻止孩子去救母親,但是她心裡有一種感覺,畢竟她是成年人,出於對婆婆的同情,她也不會讓七少爺撞在刀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