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豔是奶奶身邊的大丫頭,也是這後院的丫頭主管,一般的小事都用不着她親自出馬,不知今兒會是什麼事。
洪豔笑道:“無別的事情,老太君請七少夫人過去坐坐,若是七少夫人睡下了,就免了吧。”
說着,洪豔就要往外走,沈嬋兒歪着頭看着洪豔,這時候讓她過去大院?做什麼?沈嬋兒總不想遇到什麼事請就這樣懸着,便開口道。
“沒睡呢,你且等一等,我穿上衣服便來。”
到了奶奶的院子,沈嬋兒才知道叫她來是爲何,大少夫人臨終的遺願,只想單獨跟沈嬋兒談談。
看沈嬋兒站在原地發愣,奶奶開口道:“咱們南榮府也不是不通情理之處,既然她想單獨跟你談談,你便去就是了,別怕,她傷害不到你。”
沈嬋兒斂衽行禮,應了聲是,便跟着洪豔走了出去。今兒的夜風很涼,吹在身上很是提神,沈嬋兒本來已是昏昏欲睡,被這晚風一吹,反倒是沒了一分睡意,想不到大少夫人爲何要見她,心中密密麻麻的全是小錘兒,一個將死之人,會對她說些什麼?她本來今晚不想出來看那糟心的場面,但是看來今兒不看是不行了。
她無聲的嘆口氣,擡手揉了揉眉心,身邊的洪豔瞅了她一眼,笑道。
“倒是忘記給七少夫人拿件衣裳出來了,想必一會兒七少爺就會趕來,倒是不用奴婢擔心七少夫人呢。”
聽她話裡的調侃之意,沈嬋兒沒有心情,也只是扯了扯嘴角,說話間就到了一個石門一樣的地方,眼瞅着洪豔吩咐兩邊的侍衛推開石門,從裡面撲上來一股股陰冷腐爛的氣味。
沈嬋兒本身就難受,再聞到這樣的味道,更是想吐的緊,她壓了壓胃裡的翻涌,瞅了眼洪豔。
洪豔衝她笑了笑道:“七少夫人不用怕,這裡只是咱們府上儲備東西的地窖,並不是什麼駭人的地牢。”
沈嬋兒放心的點點頭,洪豔說了個請字,沈嬋兒低身鑽了進去,似乎是剛剛在外面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沈嬋兒走進去之後並沒有太強烈的反感,裡面黑咕隆咚一片,因爲放着時蔬和酒肉之類的儲備,氣味很是混雜,她並沒有看清四周的環境,只是瞅準了正前方天窗下一處月光灑下來的地方,端坐着一個人。
她攥了攥拳頭,施施然走了過去,那人靜靜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直到她也走進了月光的地方,兩人同處在同一片月光之中,將對方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
沈嬋兒仍是斂衽行禮:“大嫂。”
大少夫人微微擡着頭,像是欣賞一般的將沈嬋兒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沈嬋兒並沒有發慌,只是任憑她瞅着自己。
大少夫人看了一圈之後,才緩緩開口道:“難得你還肯叫我一聲大嫂。”
沈嬋兒莞爾道:“有些事情過去就是過去了,或許會給七少爺留下一生的烙印,但那些事情畢竟發生在嬋兒進府之前,我想,這也正是大嫂今兒選擇我來聽您的臨終遺言的原因。”
大少夫人先是眼睛一亮,但緊接着就黯淡下去,像是未出閣的少女一般,盤腿坐在草墊子上,抱着手上的手銬,含着笑意晃了晃,像是閨閣少女聊天一般,笑着對沈嬋兒道。
“你果真是冰雪聰明,起初我並不相信性子這樣淡的人會這樣心機深沉,但是你,第一次讓我有了失算的感覺。”
沈嬋兒看大少夫人這樣淡淡的,忽然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她那樣心如蛇蠍,熟不知該是有不可告人的苦衷,她瞅着她問道。
“我想知道爲什麼。”
大少夫人瞟了她一眼,繼續抱着手銬晃悠,冷笑一聲道:“沒有爲什麼,只是因爲我是女人,沒有兒子,在南榮府就無法立足下去,自保罷了。”
沈嬋兒忽然無奈的失笑:“你是一個有自理能力的人,難道離開南榮府就活不成嗎?有時候是自己慾望太多,並非上天刻薄。”
大少夫人猛然停下晃悠的上身,轉頭直愣愣的看着沈嬋兒,如夢初醒一般,但是什麼都晚了,曾經鑽進了牛角尖,現在這種結局下,與其讓自己被一錘子打醒,還不如死的痛快。
她忽然大笑起來,惡狠狠的瞅着沈嬋兒道:“你不要講這些道貌岸然的話了,你以爲你可以掙脫南榮府的噩夢嗎?進了南榮府,就永遠別想與世無爭!你們以爲抓住了我,就永得安寧了?笑話!七少爺的毒是誰下的?六少爺是誰害死的?四少爺的死是誰下的手?你們一個個的都要被輪到!”
眼瞅着本來表情淡然大少夫人面目猙獰起來,沈嬋兒情不自禁向後退了一步,地窖裡更加冷了,就算是夏天,也絲毫感覺不到熱乎氣,南榮府藏着多少個深藏不露的狼?到底還有多久才能熬出頭?沈嬋兒只覺得喘不上氣來,壓的她難受,漫無邊際的算計,永無休止的設防,但是總有一天……防不勝防。
她堪堪後退了一步,險些坐在地上,眼神呆呆的,失了神一般,看她那副樣子,大少夫人似乎出了一口惡氣一般,淺笑道。
“你們用的好計策,我的紅花明明沒有放進去,卻被你們抓住了把柄,我自認爲這些事情都滴水不露,卻沒想到還是沒鬥過七少爺,他就是一匹嗜血如命的餓狼,你也不可能倖免,他身邊的人,無人不在他的算計之中!”
沈嬋兒心裡咚的一聲,像是被人扔進了數九寒天的冰窟裡,讓她渾身發抖,看出她臉色青白,大少夫人笑道。
“不信的話,你問問他,你三哥沈丹河爲何進了大獄?”
沈嬋兒簡直不想再聽她繼續說下去,失聲道:“是因爲我父親以爲他姦污了一個村婦!”
大少夫人一愣,瞅着她就像瞅着無知小孩一般忍俊不禁,她若是嘲笑她也就罷了,但是那種不忍心嘲笑卻還是禁不住失笑的表情,更是讓她難堪,她轉身,本能的想逃離,不要告訴她任何事情,就讓她一直以爲是這個原因就好,就好。
她慌慌張張的朝門口跑去,因爲眼前一片模糊,她本能的伸出雙手,腳下磕磕絆絆很多雜物,險些跌倒,但是她不想管,只想趕緊逃出去,身後傳來大少夫人似少女一般哼着小曲兒的聲音。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沈嬋兒心慌之下忽然碰到一個人的手,驚的她一跳,那人輕輕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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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接你。”
碰觸到他微涼的手指,沈嬋兒的心莫名其妙靜了下來,她就像一隻受驚了小貓,乍起了毛,但是因爲他的一句話,又緩緩收回了渾身的刺,乖乖由他牽着手走了出去。
南榮鋒靜靜的牽着她的手走出地窖,身後的侍衛又將石門慢慢推上,聽着身後石板挫地的聲音,沈嬋兒將眼睛定在了南榮鋒的背影上。
月光照在他身上,籠上一層似有似無的薄紗,他半梳在腦後的青絲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就像他本人,剛硬如針,她順着他的盤錦寬袖看到他握住自己的手,修長如玉,但是手掌上薄薄的繭子卻讓他的手很溫暖,很有安全感。
她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似乎也知道她在看他,但是卻沒有回過頭來,他出現在地牢裡多久了?他不應該有些話對她說嗎?爲什麼不說話?如果他現在轉過頭來解釋一番,沈丹河入獄的事情不是他動的手腳,她就信了,可他爲什麼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