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輔回到鎮江,有了一種漲行市的感覺。他既沒有拜會劉顯貴,也沒有回稟布政使,只是到巡撫的府邸送了一千兩“瓜敬”就閉門謝客了,當然,知府衙門的事宜他還是要打理的。
在外辦差幾個月,府邸的事宜他都交給了本府的同知。同知仁心宅厚,辦事也兢兢業業,所以,事無鉅細都料理的井井有條,紕漏不多。李知府不在時,同知拿不準的事情基本上採取託的辦法等待李元輔回來再說,李元輔看了卷宗,覈查了賬目,聽聽稟報都很滿意。
只是聽說近兩個月劉軍門、布政使幾次三番地到知府衙門結算糧餉錢款,還要借款墊付軍餉時才勾起了李元輔怨恨。他知道,同知說的時間正是青州火災的前後,知道他們一兩銀子也沒搞走後,李元輔的心裡才略微舒暢了一點。
李元輔犒賞同知,幾杯酒下肚後,同知提醒說:劉軍門、布政使那兒您應該儘早去一趟,他們三天兩頭兒的到府上打聽您音信,好像有什麼機要、緊迫的事要與您商量。李元輔料定是隆必額,隆座師來信點撥他們了,心中不免有點得意,聽了同知的話李元輔擺擺手,大刺刺地說:“不着急,讓他倆再急兩天也無妨。”
劉軍門聽說李元輔回到鎮江後,一直等着李元輔的拜會,誰知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影,等了幾天後,他實在憋不住了風風火火地趕到知府衙門。衙役見了一溜煙兒地進去稟報“京口將軍光臨”。李元輔聽了慢條斯理地穿戴好了,不急不慌地出外迎接,快到二跨院了,能隱隱約約見到劉軍門頭上的紅珊瑚頂子時,李元輔才緊跑了幾步迎了上去。
一打照面,劉顯貴劈頭蓋臉地說:“李知府您可真沉得住氣,都火上房了。”李元輔不急不慌嘴裡叨嘮着:“軍門別來無恙。別來無恙。”猛然他想到“火”字,頓時起了雞皮疙瘩,渾身奇癢,不自覺地扭動着身子。劉顯貴也覺察到了自己的失語和李元輔的不自在,馬上變換成語氣和緩地問:“一路辛苦啦,一路辛苦啊。”倆人十分尷尬地寒暄着進了客廳。
茗了幾口茶,劉顯貴開門見山地問:“怎麼樣,隆太師可好?有什麼吩咐嘛?老人家問過咱們的情況嗎?”聽着劉顯貴焦急且沒頭沒腦的問題,李元輔心裡猜想:座師給他們的信裡一定是戳中了要害,什麼要害吶?當然是銀兩的數目。看來,劉顯貴的一連串問題主要是最後那個“他老人家問過咱們情況嗎?”李元輔說:“老座師身體硬朗才思敏捷,事無鉅細還是喜歡刨根問底呀。”劉顯貴問:“老太師一定關心江南的稅銀和鹽場吧?”“老座師在朝廷上還是運籌帷幄德高望重哇。”李元輔還是所問非所答。
看着劉顯貴急迫的樣子,李元輔又給他講了講北京城的見聞,什麼明珠府哇,博學鴻儒的軼事趣聞呀,還把傅山死不殿試的事繪聲繪色地講給劉顯貴聽,把劉顯貴膩味的直皺眉頭。聊完京城,李元輔又聊路上的見聞。劉顯貴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說:“隆太師來信,細問了稅銀徵收和三大鹽場的產量,裡面有責怪之意,特別是強調‘軍需物品與性命攸關讓我好自爲之。他都問你什麼了,你是怎麼回稟的,今年的稅銀和鹽場的產量你跟他老人家露底沒有?!’”劉顯貴說得急赤白臉,一口氣問完,喝了一大口茶後盯着李元輔等待聽下文。
劉顯貴單刀直入的問話,逼得李元輔沒有了周旋餘地,但又不能照實講。怎麼跟他說吶?我跟隆太師交了實底?不行,那不變相承認我把劉顯貴和賈明給賣了,今後怎麼再處事。可是要說隆太師不知道實情也不成,也算把兩人坑了。要說隆太師多少知道點實情,知道多少吶?怎麼敷衍劉顯貴更妥當吶?李元輔一時還斟酌不詞語,擡頭看看劉顯貴,發現對方正盯着他等回話吶。正在李元輔尷尬之時,衙役又報:布政使大人到。李元輔聞訊麻利起身去迎接他的頂頭上司了。
賈明接到隆必額的信後,也是火急火燎。聽說李元輔回來了,也是等了幾天沒見蹤影,知道這小子在摔耙子,鬧情緒,就從江寧風塵僕僕趕了過來。仨人重新落座,關上門後賈明問:“老人家信上說‘眼裡別光盯着銀子,小心脖頸後面的刀’是什麼意思?朝廷上有什麼變故?隆太師他怎麼樣?老人家信裡說:‘細情問李知府便知,’趕快說說‘詳情。’”李元輔聽了賈明的一番話心裡佩服,到底是進士出身,一眼就看到要害之處了,不像劉軍門腦袋後面懸把刀,他還一心一意地數銀子吶。看劉顯貴、賈明都用渴望的眼神望着自己,李元輔整了整頂戴,拿腔拿調地說:“在下的座師他老人家十分關懷我們,一見面就問家裡的情況,問江南的情況,問稅銀的徵收和三大鹽場的產量。”劉軍門聽這兒打斷問:“你怎麼說的,兜底說了?”李元輔說:“那些都不重要。”“怎麼不重要,你都怎麼說的?”劉軍門還是不依不饒。李元輔求助般看着賈明,賈明心領神會插話說:“軍門,咱們撿重要的先說。”“什麼重要?”劉顯貴固執地問。李元輔不耐煩地說:“刀,咱們頭上的那把刀。”“什麼刀?誰的刀?”劉顯貴不解地問。賈明也煩了說:“你聽李知府細說嘛。”李元輔把他與隆必額密談的核心內容跟倆人亮了底:“‘賬本要命’,‘曹家手裡懸着的那把刀更要命’‘與曹家不共戴天’。”
劉顯貴和賈明字斟句酌領會着這三句話。賈明突然問道:“去年我們私立名目多徵收的那二十七萬兩銀子被曹家罰沒了,他們拿走銀子的時候,手續齊全嗎?”李元輔說:“齊全,我府的同知親手辦理的,曹家出具的是漕運御史的票據,我們這邊是以鎮江府多交稅銀的名義與他們交割的。”“票據都保存好了?”“進庫、出庫、驗收、移交道道手續齊全保存完好,我府同知辦事,您就一百個放心。”聽着李顯貴胸有成竹的答覆,賈明這才點點頭。劉軍門也說:“明白了,曹家就是懸在咱們頭上的那把刀!”說完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三個人一起又密謀了半天,琢磨怎樣清除他們的心腹之患。
那天,隆必額在朝堂上損失了兩名心腹不說,還被人當庭頂撞、奚落、嘲諷一番,這讓他顏面盡失,好幾個月羞於見人,所以,上朝時總是灰溜溜的。隆必額心裡的感受是:委屈、鬱悶、憤恨。他,堂堂的顧命大臣,正一品寶石紅的頂戴花鈴,以往在朝堂上跺跺腳滿朝震撼的主兒,今兒,讓這些晚輩後生指責、奚落,心裡真咽不下這口氣!我怎麼了,隆必額想,不就是怕老祖宗的規矩、章法被他們恣意踐踏嗎?“把妄自尊大的明朝遺民奉爲上賓”,“殿試不彌封考卷”,“考試不計時間”,“當場授受官爵”,這些都不是先帝爺的規矩吧?!我身爲顧命大臣當然要恪盡職守,門生們要據理力爭也符合情理,可皇上卻一邊倒,當庭嚴懲兩位門生,這不明擺着當衆打他隆必額的臉嗎,誰不知道這兩位是他的門生?!明珠更甚,奚落他的口吻、言辭犀利歹毒,如同撕自己的這張老臉!隆必額鬱悶到了極點,憋了一肚子的邪火。
上朝時他羞於見人,下朝回家他是懶得見人,白天他鬱悶發呆,晚上又輾轉難眠。他被頂撞,被奚落和兩位得意門生被罷免治罪後,朝廷上爲他馬首是瞻的人明顯減少,敢隨聲附和的也不多了,隆必額的氣場小多了。
以前隆必額的府邸經常是門庭若市,要見隆太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頂戴品級等同的,還要按先來後到排隊,排在前頭的幾個還要看門房的臉色和“門敬”的多少,現在可好門可羅雀了,連門房們都暗自咒罵:樹倒猢猻散,媽的,樹還沒倒吶,猢猻們都跑哪兒去了?
隆必額沒了哼哈二將,沒了趨炎附勢的猢猻們就像脫水的蛟龍,平川上的老虎,既翻不起風浪又耍不起威風,孤獨寂寞的抓耳撓腮。
這天晌午,他正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門房稟告:“通州知府送‘瓜敬’來了”,他聽了不由自主地嘟囔道:“都入夏了。” 房門欣喜地回稟道: “可不,進七月了,到送‘瓜敬’的時節了。”隆必額聽了一咕嚕翻身起來,手腳麻利地換好朝服,精神煥發地去會客了。跟在後面的門房心裡直嘀咕,近來萎靡不振的老爺,今天是怎麼了,是夏季的陽氣貫通了老人家的經絡?還是“瓜敬”時節令他刺激?老人家怎麼突然就精神抖擻了?來稟告時,他還提心吊膽的生怕老爺不順心,收到的“門敬”再吐出去還得挨頓罵,看了老爺的精神頭兒,門房的心裡踏實了隨即把通州知府的門敬揣進懷裡。
隆必額這幾個月,心裡的邪火一直在肚子裡串游就是找不到發泄的地方,他絞盡腦汁想找個機會把這股邪火、怨氣發泄出去。
上朝時他經常看態勢,尋找、把握髮泄的機會,可皇上對他愛搭不理的臉色和羣臣們對他敬而遠之的態度,他就心涼了哪敢再招惹煩惱。
朝堂上找不到機會,他就算計着暗地裡煽風點火。他尋思着家裡經常是高朋滿座車水馬龍,到時借高朋滿座的場合,讓幾個敢‘仗義執言’的門生門多發發牢騷泄泄私憤,勾起大家的不滿,條件成熟就聯名上奏摺,該參的參該彈劾的彈劾,不能讓明珠等人爲所欲爲。
可出乎意料,這幾個月他的門前不是門庭若市而是門可羅雀,隆必額連個扇陰風的機會都沒找到,又眼見幾位“博學鴻儒”把他的門生替換下來,隆必額的怨氣和邪火幾乎到了要爆炸的程度。
此時,發泄的機會來了,對隆必額來說“瓜敬”就是救命的稻草。入夏了! “瓜敬”來了, “瓜敬”就是一個良好的時機!隆必額欣喜地想。
“瓜敬、炭敬”,“三節、兩日”是大清朝京官們非常喜悅和喜歡的日子。“瓜敬”就是夏季,地方官員或下級官員以吃瓜納涼的名義,送給京官或上司的孝敬銀兩 。“炭敬”則是每年入冬時節,以送炭火錢爲名送的孝敬銀兩。
“三節兩日”是指春節、中秋、元宵三個節日和上級官員夫妻兩人的生日,也要按慣例送孝敬銀兩。這些節氣、節日是官員們相互走動聯絡感情,結黨營私的大好時機。隆必額一聽到了“瓜敬”時節覺得機會來了。
通縣知府是隆必額的門生,但此人知書達理清高孤僻是個點化不開軸人,不是結黨營私的材料,所以,隆必額與他保持僅僅是師生關係,辦起事來彼此都是公事公辦。對於像通州知府這類人,隆必額只能在他的耳旁裡放放風:什麼科舉殿試是朝廷的根本吶,撼動不得,一撼動就要地動山搖哇,什麼老祖宗的規矩不能輕易開口子呦,開了可怎麼補救?本次恩科取仕可是恩寵過頭啦!什麼先帝爺在天之靈該作何感想呀等等。通州知府聽了隆必額的感慨,只是哼哼唧唧的應着,找了個機會遞上“瓜敬”銀子就告辭退下了。
後一個來送“瓜敬”的是大理寺的少卿,隆必額的心腹得意門生,倆人的交談就深一層了。隆必額一提恩科取仕,還沒容他感慨、詛咒,大理寺少卿先咬牙齧齒地叫罵起來:“高士奇算個什麼東西,前些天竟被欽定爲禮部侍郎戴上了正三品的頂戴。這小子取得功名才幾天?豈有此理嘛。”
隆必額陰陽怪氣地說:“人家恩科取仕之前也是做過平事、丞正的嘛。”“平事、承正也只是個六品七品的頂戴,經過恩科取仕竟換上了正三品的頂戴,我是康熙六年的功名,司務、平事、寺丞,一級、級做了小十年纔是正四品的少卿,天理難容!”
“你們大理寺卿與人家禮部的尚書本身就差着行市嘛。”隆必額善用激將法。當看到少卿已是怒不可遏時,他覺得火候差不多時就接着說:“別老看着人家的頂戴紅眼,後面恩科的人一個個虎視眈眈的瞪大了眼睛都盯着你們的頂戴花鈴吶。你們比的了天子門生?有了他們,你們誰的位子都坐不踏實?不定哪天你們頭上的頂戴花鈴就戴在他們的頭上了。”
少卿聽後氣哼哼地說:“一幫神馬東西一定要把這幫野翰林搞臭,搞得他們聲名狼藉,搞得他們無地自容!”隆必額說:“‘野’要講出‘野’的道理,不要像張侍郎那樣流言蜚語般地發牢騷,無濟於事還得不償失要動動腦子。‘考試不記時間。’寫上它十天八天的,能與三天兩晚上就交卷的水平相提並論嗎?‘不彌封考卷’留如此大的迴旋餘地想幹嘛?做手腳?高士奇文章寫得確實好,可卷面一塌糊塗怎麼能進一甲?先帝爺有‘即授官爵’的規矩嗎?高士奇給個翰林的虛職已經是皇恩浩大了,沒多長時間又實授了禮部侍郎成何體統?你們要戳就要戳要害,要善揣摩動腦筋!再不行,可以找有同感的同僚們、故舊們討論討論呀,商榷商榷嘛,兼聽則明嘛。”
少卿聽了不住點頭,恭維道:“還是太師高明。”少卿問:太師,聽說傅山受了翰林編修還堅決回山西了?”隆必額說:“龍顏無光呀,讓人笑話呀!豈止是傅山,顧赤方受了功名又承蒙皇上親自挽留,人家還甩手回了江南吶。”
少卿說:“嗨,圖何許吶?幾時的事?學生前兩天還聽說皇上召見了顧赤方雙方交談甚爲投機,還要編纂什麼《當朝大辭書》和《全唐詩》吶?怎麼甩手就走了吶?給他的可是翰林侍從哇,那就是‘天子的文學侍從’哇,何等的恩寵!何等的榮耀!這還留不住顧景星?!”“所以皇上才鬱悶纔不好向衆臣交代啊,一肚子怨氣只能對咱們發嘍。”隆必額幸災樂禍地說。
少卿轉念一想說:“這全怪納蘭明珠和馮倔頭欺君誤國罪當不赦,一定要參他們一本!”“喂喂,馮老倔頭不要招他啊,招不起的,招惹他也沒意義,再說,‘罪當不赦’不是你憑空說的,喊兩句就能把他們打進你的大理寺了?荒唐。”隆必額對少卿的不長進感到不悅。
少卿看到隆必額的神情不爽快就說:“恩師放心,我回去馬上找人商量商量,把剛纔說的這些事也給大家吹吹風聽聽大家的高見。”隆必額這才喜笑顏開。
大理寺少卿遞上二百兩 “瓜敬”銀票就要告辭,隆必額示意他等一下,從懷裡掏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遞給少卿。少卿不好意思地推讓道:“恩師,那有這等道理,今天專程給您送‘瓜敬’的怎麼能----”隆必額把銀票往少卿懷裡一塞,說:“你家的狀況我瞭解早給你準備的,最近不是沒機會嗎。”說吧就端茶送客了,少卿心懷感激地走了。
近些天,隆必額的府門前又恢復了門庭若市的景象,都是給他老人家送“瓜敬”的。這裡面像通州知府類型人居多,礙於故舊門生或上下級的情面走個套路,當然,也不乏像大理寺少卿那般的隆必額朋黨,反正“瓜敬”時節之後,對“博學鴻儒”和“恩科取仕”的不實之詞,誹謗之語在京城乃至全國上下傳得沸沸揚揚。
隆必額再上朝時,腰桿子挺直了,說話也有了底氣。
隆必額最看不慣納蘭明珠,聽到納蘭明珠說話就膩歪,一心想找找岔兒治他。
朝堂上,不管廷議什麼題目,隆必額都要把話題往“恩科取仕”上引,他的奏本也是轉彎抹角地嘲諷“恩科取仕”。一時間,朝野上下有關“博學鴻儒”和“恩科取仕”的奇談怪論不斷粉墨登場。
有關“恩科取士”的故事,不僅灌進皇上的耳朵連紫禁城後宮都沒能倖免。,知情或不知情的皇親國戚們也“恩科取士”議論紛紛衆說不一。
康熙明白:“恩科取仕”戳到了隆必額和既得利益者的要害,特別是皇上的幾位門生補了總督、巡撫的實缺,另幾位門生又替換了幾個昏庸無能的尚書、侍郎,這讓既得利益者疼得忍不住哇哇叫。
康熙對朝野上下沸沸揚揚的議論淡然處之,一派運籌帷幄的神態。
可是康熙淡然處置的心態沒過多久就遇到了史無前例的考驗——地震,京東地震。
康熙十八年七月二十八日(公元1679年9月2日)上午,北京城內突然黑氣障空,電閃雷鳴,鳥獸驚竄,地動山搖。瞬間,城內房舍傾覆,地裂泉涌,人員死傷無數。
片刻後,鐘鼓樓,鐘鼓齊鳴。剛剛下了早朝往家趕的官員們,又掉頭往紫禁城狂奔。
納蘭明珠、納蘭性德和馮溥、隆必額等最先疾駛進宮。沿途,他們看到剛剛還完好如初的街巷、房屋、道路,頃刻間已是殘檐斷壁,道路翻漿,遍地哀嚎,人們個個惶恐不安憂心忡忡。
他們進了大清門,雖然看到也有殘檐斷壁遍地狼藉的場面,但宮內的太和殿、勤政殿等安然無恙。當遠遠地看到康熙皇上在曹寅等侍衛的簇擁下正迎面向他們急匆匆趕來時,大家的心才踏實下來。隆必額搶先跪下聲嘶力竭地喊了聲:“皇上”就泣不成聲了。
康熙把手一揮大聲說道:“淡定!”曹寅說:“皇上口諭:在京四品以上官員太和殿前議事。”此時,又有一大批官員陸續趕來,康熙看看要找的官員基本到了,就在太和殿前漢白玉橋上朝見羣臣。
馮溥首先稟告:“依臣之見應立即傳諭各方從速勘查災情做到心中有數,同時速令戶部、工部準備救濟,當前勘察災情和籌備銀兩爲要務。”康熙准奏,當場擬文,即刻給各省和周邊府縣發了上諭,戶部、工部的尚書、侍郎們也即刻回衙門籌備部署。
隆必額接着稟報:“臣以爲地震警示:政事有不協天心之處,請皇上擇黃道吉日往天壇祭天以順天意。”康熙點頭讚許,逐令鑾儀衛納蘭性德、曹寅等準備擇日祭天。
幾天後,各地稟報震情的摺子就堆滿了康熙的御案。
京城內,亡千人,傷無數,倒塌房屋三萬(磚房一萬三,土坯房一萬八)。 京城周邊的通州府、順義、懷柔、平谷、薊州等震情也十分慘烈,僅通州一處就壓死萬餘人,城門樓及城內的府衙街巷,民房等餘存無幾。
平谷、三河縣是這次地震最爲慘烈地方。僅以三河縣的慘狀爲例:“土礫成丘,屍骸枕,復峘欹戶之下嚎哭**,耳不忍聞,目不忍睹。”城內外城軍民死傷不計其數。公署、縣衙城峘、民宅、廟宇十之八九倒塌或傾斜。
香河、固安、永清、武清等州縣慘狀也不堪目睹,“壓死人獸甚多。在上述州縣的朝廷命官下至縣令,上至道臺、學士、員外、總河、參政等級別的官員皆有死傷,過往留宿此地的李總兵攜帶家眷八十七口,在驛站中俱陷只活三人。”
地震不但對直隸各府道造成巨大損失,山西、陝西、遼東、河南等地也受到了波及。
康熙皇上天壇祭天回來後心情略微穩,但看到御案上的震情奏摺越疊越高時,情緒又波動起來。
地震後,隆必額一夥兒緩過氣來,他們揚眉吐氣,架勢咄咄逼人。隆必額下對羣臣上對皇上,說話辦事時經常顯露出興師問罪是姿態。康熙見狀心裡默唸:慎獨、慎獨,制怒,制怒,來平穩自己情緒。
震後的京城,街巷滿目瘡痍百姓流離失所,一派淒涼景象,可此時此刻的隆必額府邸卻燈火通明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他的門生、故舊,以房屋倒塌、家有危房或防震躲災爲口實,紛紛到隆必額府邸品茶、吃喝,串門、留宿,茶餘飯後還徹夜長談。他們長談的話題對外的口徑是商討勘災、救災之妙計良策,爲皇上和大清國分憂;實質的內容卻是借題發揮,宣泄各自心中的積怨和不滿。他們先把這次天災歸結爲人禍,然後又把人禍嫁禍給“恩科取仕”,他們想借機削弱皇上日益鞏固的皇位基礎。隆必額及其朋黨們把京東地震當成了他們“扭轉乾坤”和恢復勢力的天賜良機。
這些天,在朝堂上,不論是例行的早朝還是臨時召集的勘災賑災的朝會,隆必額逢會必提天災然後就講人禍。他不但把二者說成因果關係,而且還把因果顛倒過來,用人禍引來了天災到處發難。
他的朋黨們也明裡暗裡把人禍往 “恩科取仕”上導引,把天災嫁禍於重用“博學鴻儒”的朝政上。一時間,人禍導致天災的話題被炒得朝野盡知。
除了天災人禍的話題,朝廷上經常是一片寂靜。這些天,康熙白天晚上耳朵裡都是人禍導致天災的話題,他聽膩了,討厭了,甚至覺得在大清國最爲艱難和危難的日月,這些吵吵鬧鬧的人頭腦簡單,昏庸無度。當然,他敏銳地覺察到有人無理取鬧興風作浪,所以,每次朝會他根本不搭理這等話題。
可是不明原委的大臣們聽着這個話題,覺得似乎也有幾分情理。隆必額等人拋出的話題逐漸開始同化或掌控了朝臣們的情緒。
看到人心的趨向隆必額不覺有點得意忘形,可皇上始終不接天災人禍的話題。人們在猜測揣摩皇上心思,涉及此話題時不免都謹慎起來。
隆必額見狀有些亟不可待。他看透了,皇上被當前的天災給嚇蒙了,雖然皇上嘴說淡定,舉止沉穩、不亂方寸,可他面臨的畢竟是經年不遇的天災呀。別說是缺乏歷練的年輕皇上,就連馮溥這個歷經崇禎、順治、本朝的三朝元老,一個學富五車的名家大儒也連說:“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史無前例的天災呀!”他,隆必額也是見多識廣的大臣,戰場上的血腥廝殺,蕭薔之內的生死博弈什麼沒見過?!可看到地震的慘狀,聽着幾天來的震情奏報他也含糊了也驚慌失措甚至目瞪口呆。
隆必額想:應趁皇上暈頭轉向之時敦促他反思反省一番!滿漢八旗人才濟濟,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有必要“恩科取仕”嗎?大清朝的天下是馬上的功夫,有必要搞那套譁衆取寵的把戲嗎?朝堂之上文才武略的將相比比皆是,有必要籠絡一幫居心叵測的明末遺民嗎?爲了“恩科取仕”,取悅這幫博學鴻儒,您竟然屢屢破壞先帝和祖宗的規矩和章法,這不就是人禍嗎?
隆必額想:一定要趁着此時機要挾皇上“丟卒保車”,讓納蘭明珠等人站出來替皇上承擔罪責。什麼“博學鴻儒”,什麼“恩科取士”一概取締廢除推到重來!如若皇上舍不得自己的肱骨之臣,捨不得他的“博學鴻儒”和“恩科取士”,那就是不承認人禍引來的天災,到那時,隆必額惡狠狠地想:我可要履行顧命之責了,替先帝提醒、警示皇上了!提醒、警示什麼吶?皇上應該下“罪己詔”昭告天下。
皇上下“罪己詔”那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朝野震動不說,連大清國的根基都有可能被撼動。你想,皇上向天下人公開說:罪責在我,我錯了!就等於又一次地動山搖的大地震。大地震災民遍野,雲南兩廣三藩未絕,時刻窺視大清江山的額爾丹又在蠢蠢欲動,內憂外患之下皇上要是認錯,服軟,認慫,將是一幅什麼局面?輕則禍起蕭牆,重則天下大亂。隆必額斷定,皇上就是寧走崇禎帝的煤山路也不會下罪已詔!皇上不下“罪已詔”還是那條路,“丟卒保帥”,找幾個“替罪羊”和“幾件事”來興師問罪並嚴懲不貸,那納蘭明珠和幾個“博學鴻儒”就成了首辦、必辦的對象!這些人倒了,皇上軟了,江寧曹家還算個逑!
這些天,隆必額等人的茶餘飯後徹夜長談的都是謀劃着這些陰招。他們認定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個掙扎、翻身,甚至活命的天賜良機。不共戴天,你死我活就在此一舉,決不能痛失良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隆必額請皇上祭天,說白了,就是在點撥、提醒、甚至警醒皇上!憑藉皇上的聖明,他的言外之意還用挑明嗎?告慰蒼天,能不在乎民意嗎?天災、人禍沒有因果關係嗎?隆必額出手了。
這些天,例行的朝會也好,應急勘災賑災的朝會也罷,隆必額與他的朋黨們,分層級、換角度,以不同的方式擬奏章、上條陳,以致在報送的災情密報上加註解,千方百計地把皇上和羣臣們往天災與人禍上啓發、引導。可是皇上看了奏章,密報,聽了呈請、稟報,就是不表態,或者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隆必額一夥兒人的話茬。
皇上是聽不明白?還是看不明白?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隆必額等人弄不明白。皇上對天災也好,人禍也罷應該比任何人都敏感,都在意,大清國說到底就是他家的天下,可皇上爲什麼不表態吶?隆必額等人有點坐不住了。
他們又聚到隆必額府邸集思廣議,最終推斷有三種可能:一是皇上已經開始找替罪羊了,只是在找肥大的還是瘦小的上猶豫不定或在斟酌權衡。二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矇混過關。三是用時間消磨羣情,時間一長,災情一緩,就不了了之了。
隆必額等也謀劃了三條對策:一是,替罪羊決不能瘦小,越肥大越好,納蘭明珠的肥瘦基本合適。二是,“博學鴻儒”和“恩科取仕”絕不是小事,是關係到江山社稷的頭等大事,這件事必須說清楚,該作廢的作廢,該罷官的罷官,該追究的追究!三是,“替罪羊”伏法和廢除“恩科取仕”人員功名這兩件大事決不能拖延!要對舉國上下有個交代。當然,納蘭明珠的幾個朋黨和馮溥等也不能輕易放過。如若不然,皇上只能下罪己詔,自己親自向天下人謝罪了。
三條妙計一出,隆必額府客廳人聲鼎沸,齊聲說好、說妙,說簡直是妙不可言。定好三招妙計,隆必額臉色一板,威嚴地問:誰來打頭陣,討說法呢?誰敢捨得一身剮,跟皇上把話兒挑明?
大家當然曉得打頭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關係着自家的性命吶,人們都繃緊了神經,誰也不敢輕易出聲,客廳裡靜得讓人發憋。
見沒人吱聲隆必額很尷尬,心想:“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些傢伙,拿銀子時,一個個小嘴巴巴的脆生,什麼馬前卒呀,肝腦塗地呀,當牛做馬呀,一串信誓旦旦的忠言,可需要時連個屁都不敢放。他用發狠的眼神逐一觀察着每個人的表情,這令大家不敢擡眼看他,客廳裡死一般寂靜。
就在隆必額搖頭嘆息,大失所望之時,大理寺少卿挺起胸脯說:“到時候看門生的。”他的聲調不高,但在客廳裡顯得脆響,脆響之後,客廳裡瞬間就恢復了生機,氣氛頓時輕鬆起來,大家紛紛向大理寺少卿挑大拇指,嘰嘰喳喳的讚譽之聲響徹客廳。隆必額鬆了口氣,看着少卿不住點頭。
這天早朝,大理寺少卿不負衆望,首先出班奏報:“天災人禍,地震示警,實因一些政事不協天意,不合祖制,故招此災變。天災乃人禍招引,臣以爲應當懲辦罪臣,以謝天下。故本期‘恩科取仕’者應當削職爲民,傅山、顧景星等蔑視朝廷應交大理寺定罪,鼓吹重用‘博學鴻儒’者也難逃其責。三者不辦,人禍不除,天意不協,天災難免也。”隆必額則馬上高聲附和道:“少卿所言極是,人禍必除才能和協天意,天意不可違呀!”
聽了大理寺少卿的奏本和隆必額的附和,隆必額的朋黨們猶如聽到了號令,一個個摩拳擦掌蓄勢待發。納蘭明珠和馮溥聽了二人的言辭,都意識到這等言辭簡直就像逼宮!再環視四周,見隆必額的幾個朋黨也在蠢蠢欲動,心中覺察他們來者不善。他倆不約而同地用眼神狠狠地盯着朋黨中的幾個首要,這幾個首要都知道領侍衛大臣的厲害,也領教過馮溥得理不饒的倔脾氣,看到倆人的眼神時他們各自心裡都一哆嗦,把準備好的幫腔話又咽了回去。
康熙不答話,朝臣們也再沒人附和,隆必額和大理寺少卿被晾在那裡。
康熙知道:大理寺少卿和隆必額一唱一和是想借題發揮,宣泄一己一黨的不滿。聽着他倆嘴裡祖制,天意的一頓叫囂他心裡也很惱火:奉天承運的天子是朕,還輪不到爾等越俎代庖,指手畫腳的。他本想痛斥倆人一番,打壓一下隆必額等人的氣焰,但心中默唸的慎獨、制怒四個字管住了他的口舌。他明白:當前勘災救災,穩定民心穩定朝野是大局,任何人、任何事、以致任何情感都不能干擾大局或與這個大局相提並論。
康熙傾心關注的是勘災救災的鉅額銀兩從哪兒來,怎樣儘快籌得鉅額銀兩纔是今天早朝的正題。平叛三藩這些年,朝廷潑出去海量的銀兩,財政已是捉襟見肘,用現存的庫銀去賑災簡直就是杯水車薪,從各地籌措銀兩的工作已經刻不容緩。誰有湊錢的錦囊妙計?籌措方式?各省怎樣分攤總量?康熙的眼神在尋問大家:哪位愛卿有籌措銀兩的錦囊妙計。大家不知是看不懂皇上的眼神,還是不願意接隆必額二人的話茬,早朝竟然長時間的冷場。
隆必額怕冷場時間一長,有人轉移話題坐失良機,馬上奏道:“名不正則言不順,人禍不除,天意不協,凡事就出師無名,叩請皇上先辦首惡合天意。”隆必額的朋黨們再次聽到號令,又鼓足氣準備上場時,大地又輕輕地晃動了幾下,餘震又一次襲擊了京城。朝廷上的人們頓時一片恐慌,坐在龍椅上的康熙皇上紋絲未動,這些天的餘震讓他已經見怪不怪了。當大家恢復常態,鎮靜下來時,已經打好腹稿或準備上場的朋黨們不知是恐慌中忘了詞句,還是被餘震驚醒了神志,也許是瞬間明白了明哲保身的道理吧,反正沒人吱聲了。隆必額左顧右盼期盼聽到朋黨們的聲音,但他失望了,尷尬了,朝堂上的衆人又一次把他晾在那裡。
“隆太師整天天災,人禍的不離口,我想問隆太師:什麼是天災?什麼是人禍?”大理寺少卿一看問話的是高士奇,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等隆必額答話,就打斷高士奇的話說:“隆太師是先帝欽定的顧命大臣,你用質問的口吻說話,還懂點尊卑長幼的禮儀嗎?虧你也是“恩科取仕”的一甲進士!水準不一,就是不一樣嘛。”說完他又上下端詳了一番高士奇的頂戴、朝服驚奇地說:“看看,看看嘿,人家恩科取仕不到半年?就換了幾次頂戴,前兩天還是藍頂子,兩天不見竟成紅頂戴了,可他頂戴一紅,馬上就地震了,這不就是人禍嘛。”說吧,少卿得意地環顧着四周,尋找着附和者。
高士奇並不理睬大理寺少卿的嘲弄,依然盯住隆必額問:“隆太師說“恩科取仕”是人禍,可“恩科取仕”是爲了革新吏治,那革新吏治算人禍嗎?”隆必額對高士奇不屑一顧並不搭理他的問話。“整頓吏治,政通人和是江山社稷的根本,是金甌永固的必然,這個簡單易懂的道理連個秀才都明白,可隆太師在此道理上糾纏不休,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吶,還是居心不良或是圖謀不軌?”隆必額被羞辱的憋不住勁了,擺出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勢說:“放肆!老夫不比你等口舌靈巧,也沒興趣與你嘴舌糾纏,爾等心知肚明的事,休與老夫胡攪蠻纏!你就跟大家說說,爾等的作爲是不是人禍。”聽了隆必額的話,高士奇輕蔑的一笑接茬說:“好,隆太師,您說我是人禍,與我有連帶的“恩科取仕”也算人禍,那咱倆就把人禍排排隊,我再問問您:‘朋黨之間徇私舞弊,可謂人禍?與民生疾苦不使上聞,可謂人禍?苟且侵魚,捏報虛數中飽私囊可謂人禍?用兵之時將良民廬舍焚燬,囊取財物,可謂人禍?衙門蠢役恐嚇索詐,致一事而破數家之產,可謂人禍?’”高士奇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譁然。
多年沒人敢提及的朝廷積弊,被高士奇一下子給抖了出來,隆必額等人聽了臉色和氣勢都變了。 “我再問問隆太師,“恩科取仕”與這些大逆不道,禍國殃民的骯髒事哪個算是人禍?兩者是誰招來了天災?!整頓吏治,“恩科取仕”是人禍吶還是在消除人禍?!”高士奇說完把袖子一甩,昂着頭望着天花板。
沉吟了許久的康熙聽了高士奇的一番問話,心中痛快,敞亮,受用,但他沒有順着高士奇的開頭去追究人禍的始作俑者,他知道目前不是時機,當前火燒眉毛的事情是籌措銀兩勘災救災。
“不要混餚視聽,翻騰出這些陳芝麻爛穀子有什麼用?!不要轉移視線。今天要追究的是引來地震天災的人禍,這等人禍不除諸事休提!”大理寺少卿有點聲嘶力竭的叫囂道。馮溥見狀急切地說:“我朝當務之急是籌措賑災的銀兩,眼下戶部庫銀捉襟見肘,賑災急需鉅額銀兩,從各地火速籌調銀兩刻不容緩,大家耳聞目睹了京城內外房屋殘檐斷壁,災民流離失所的慘狀,安置災民穩定局面是當前的民意,天意!”隆必額聽了馮溥的話擡起手來,做了個打住的手勢說:“哎,馮老先生,您讀了一輩子聖賢書怎麼忘了‘名不正而言不順’的道理,與敵人開仗也講‘兵貴神速’,但是再神速,再慌亂也要有個祭旗儀式吧?不對人禍有個交代,又怎麼好向天意交代。”
隆必額話音未落,噗通一聲,高士奇手舉頂戴花鈴面對御案跪下,磕了幾個響頭後說:“微臣情願擔當人禍之責,賑災祭旗先拿微臣開刀,以謝天下,成全天意。”大理寺少卿見狀高聲說:“高士奇你自不量力,就憑你的頂戴、資歷也有資格擔當人禍之責?簡直是敷衍天意,褻瀆天意!”噗通、噗通、噗通又有幾個恩科取仕的官員跪在地下,隆必額等見了還是嗤之以鼻。噗通,噗通納蘭明珠和馮溥也舉着頂戴跪下,也願擔人禍之責。羣臣望着康熙,康熙仍金口不開,此刻的朝廷,靜得能聽到針尖落地的聲響。
隆必額等人也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康熙,心裡揣摩着:皇上您拿誰祭旗以謝天下?官小了可是敷衍天意,不但老天不答應就是我們爲臣子的也不答應!他們在低頭看看跪在地下人們,心裡說:哎呀,都是皇上的肱骨之臣,選誰好吶?皇上不會挑花眼、捨不得吧。
御案響動了一下,在寂靜的大殿裡顯得分外響亮。大家擡頭一看是皇上緩緩地走下龍椅,形神凝重地走向大家,邊走邊說:“火速賑災是當務之急。朕爲天子,奉天承運。政事不協天心,招此災難,此朕身之過也,與羣臣何預?應受譴責的是朕,各位臣工無所辭責。朕不會諉過臣子,各位臣工當次大難之際上下爲有力圖修省,以冀消弭。”康熙的語音在寂靜的太和殿迴盪震響,跪在地上的臣子們開始抽泣了。
康熙緩緩地走進大臣中間,人們慌忙挪動閃出一條通道。康熙他順着通道走到太和殿的大門外,面向天壇方向跪下了。“皇帝下‘罪已詔’了!‘皇上下罪已詔’了!”被皇上的舉措驚嚇的人們口無遮攔地喊道。隨着喊聲,太和殿裡噗通、噗通跪成一片,隨後是一片痛哭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