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明把劉顯貴和李元輔讓進自家的客廳,不待入座劉顯貴就埋怨隆必額和京城的朋黨:“老太師是老糊塗了吧?如此重要的音信,風聲一點不透,口信一點不給,可把咱們坑慘了!京城這幫王八蛋‘瓜敬’‘炭敬’沒少送,關鍵時刻您到照應我一聲呀,平常書信裡盡給你些故弄玄虛猜疑杜撰的扯淡故事,遇到如此要命音信一點消息都不給!吃白食呀!”賈明也埋怨說:“誰說不是吶!平常是今天一個六百里加急,明天一個八百里加急,到了人命關天的時刻,卻一個悄悄話都不告送你,弄得我們大家情況不明,舉措失當滿盤皆輸!”李顯貴也嘟囔道:“要是早知道內情、動態,誰會幹出這般蠢事,不給自己留一點後路!”劉顯貴聽了李元輔的嘟囔衝他喊道:“誰幹了蠢事?誰說蠢事?你留什麼後路,留後路幹嘛?戴罪立功?我先把你做掉。”李元輔聽到“做掉”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還一陣陣發冷,用渴望的眼神向賈明求助。賈明說:“劉軍門現在不是相互埋怨的時候,事已至此再多的牢騷指責都無濟於事,還是商量對策最現實。”劉顯貴說:“魚死網破,大不了魚死網破!”劉顯貴急紅眼了。
劉顯貴等人錯怪隆必額了,隆必額也有一肚子的委屈。自從“票擬”的差事被高士奇“搶”走後,隆必額的權勢就開始下墜了。“票擬”是幫助皇上草擬聖旨擬批奏摺的差事。你想,模擬皇上的腦子起草聖喻,批閱奏摺這是何等榮耀和重要的差事!“票擬”的文稿能左右和影響皇上多少決策況且不論,但朝廷的核心機密可一點都瞞不住“票擬”人,所以,隆必額手握“票擬”大權時,在朝廷上的權勢可想而知。
隆必額還沒有從丟失“票擬”大權的失落中醒過悶來,他參與軍機和御前會議的權利也被漸漸剝奪了。怎麼說是漸漸剝奪吶?就是剛開始還隔三差五的叫他一回,後來就根本不理他了。隆必額從權利的核心層中被逐漸剔除了。他的委屈跟誰訴?朋黨?撐着面子也不能跟這幫人說呀!“人走茶涼”,“樹倒猢猻散”的俗理兒誰不明白。他怕落敗後再有幾個落井下石的孫子,那多沒面子!跟劉顯貴、賈明訴?級別低隔着遠不說,風口浪尖上就別招那道雷電了,不用猜,江南的事皇上可能上心了。隆必額只能往開了想: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吧,隨遇而安了。
正值而立之年的康熙皇上,最近志得意滿。三藩基本平定,餘下的散兵遊勇到處流竄已經形不成氣候。朝廷上,吏、戶、禮、兵、刑、大理寺六部全部換上了自己稱心的尚書,他們個個聽話盡心辦差。皇族內部,他統攬上三旗的族權,皇室地位史無前例的鞏固。大清朝一派政通人和的景象。
此時,康熙覺得南巡下江南的夙願條件成熟了。這年初秋,康熙皇上迫不及待的昭告天下:南巡。併爲南巡連發兩道上諭:
其一“本次出巡欲體察民情,周知吏治。一應沿途供用,皆令在京所司儲備,毫不取之民間。”其二“朕此番巡歷,原以撫卹編氓,問俗觀風,與閭閻休慼,務期洞曉。凡經過地方,百姓須各安生業,照常寧處,毋得遷移遠避,反滋擾累。”
選好黃道吉日,浩大的鑾駕出了京城,經永清、河間、德州、濟南直奔泰安。康熙登臨泰山極頂,忋泰山之神,一覽錦繡山河。
到曲阜禮拜孔廟是康熙長久以來的心願,也是萬民關注的焦點。鑾駕臨幸曲阜之後,周邊百姓無不翹首以待,都想目睹當今皇上朝拜孔廟的盛況。
祭拜之日,曲阜周圍十里八鄉的民衆扶老攜幼浩浩蕩蕩地涌向曲阜、涌向孔廟。康熙皇上也早早洗漱完畢來到孔廟。他先到了孔林要祭拜孔子墓,可皇上在墓碑前轉悠了半天卻沒有下跪祭拜的意思,正在大家納悶之時,皇上竟然轉悠到草坪那邊溜達去了。
大家有點恐慌,皇上改主意了?孔林裡的人們焦慮?孔林、孔廟周邊聽消息的萬衆也焦急,他們亟待想知道,當今皇上真能用三叩九拜的大禮給咱們的孔聖人磕頭嗎?主祭官滿頭是汗環顧左右一時也沒了主意。不知誰提醒道:“趕快找高士奇呀。”高士奇聽了大家的疑惑也到孔子墓碑前轉悠了一趟,不覺“嘿”了一聲說:“荒唐!皇上能給王磕頭嗎!”他急忙喚人速取一幅黃綢子來,他接過黃綢子把大聖文宣王的“王”遮掩住後就退到一邊了。此時,康熙又轉悠回來,看看墓碑才行了大禮。
“當今皇上祭拜孔聖人嘍---康熙皇上跪拜孔聖人嘍”聲音像海浪一般接力狀般的一浪高過一浪向外飄蕩。頃刻之間,孔林、孔廟、孔府內外的官員和萬衆都跪在地上,許多人痛哭流涕地念叨着:當今皇上祭拜咱們的孔聖人了,康熙皇上祭拜咱們的孔夫子了。
康熙又到孔廟的大雄寶殿向孔子的牌位行了三叩九拜之禮,並奉上親筆題寫的:萬世師表。
康熙祭拜孔廟的消息傳遍了大江南北,不論布衣百姓還是紳士豪傑心氣兒都順暢多了,連以明朝遺民自居的遺老、遺少們也不得不承認康熙是明主,當今的明主了。
納蘭性德作爲宣旨官到達江寧與曹寅會合,主要是爲康熙到江南打前站。久別重逢的哥倆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倆人一天到晚形影不離。
這天,倆人來到曹府的楝樹亭,納蘭性德指着亭邊一棵玉玉婷婷的楝樹問:“這棵就是伯父親手栽種的楝樹?” 曹寅點點頭鼻子一酸,淚水止不住淌了下來。倆人面對楝樹默默地肅立了許久,納蘭性德抹了把淚說:“回書房吧。”進了書房,納蘭性德攤開筆墨揮毫寫到《滿江紅 爲曹子清題其先人所構楝亭--亭在金陵署中》“。
延夕月,承晨路。看手澤,深餘慕。更鳳毛才,登高能賦。人夢憑將圖繪寫,留題合遣紗籠護。正綠蔭、青子盼鳥衣,來非暮。”
隨後又題《曹司空手植楝亭記》。“今我國家重世臣,異日者子清奉簡書乘傳而出,安知不建牙南服,踵武司空?則此一樹也,先人之澤,於是乎延;後世之澤,又於是乎啓矣。可無片語以志之?”曹寅看後淚如雨下。
籌備皇上南巡的起居是兩人的核心差事,一連數日納蘭性德和曹寅廢寢忘食甚至衣不解帶,爲皇上落腳江南籌備各項事宜。大到安全拱衛,巡視路線,接見官員;小到皇上生活起居,休閒養性,偏愛喜好,倆人一遍遍地推演琢磨,一件件的推敲落實;許多細節他倆還得實地考證親身體驗。
皇上南巡的重要內容“周知吏治”當然也是二人籌備的重點。曹寅剛把江南的吏治簡要一說,納蘭性德就擺手說:“不堪入目,不堪入耳。”說起這些,曹寅到是興趣盎然,納蘭性德顯然不感興趣。曹寅說得興高采烈之時,納蘭性德剛好昏昏欲睡。“周知吏治”四字一目瞭然,可是它囊空的東西太多了,爲了把江南官場上明、暗套路搞清楚就得先搞清細節,細節的頭緒在哪兒吶?曹寅又想到那個胥吏。納蘭性德聽到這些從感官到內心都犯惡心,提審胥吏的活兒只能曹寅獨自前往。
當然,審問的主角是江寧知府成龍,曹寅和按察使只能在後堂旁聽。聽過幾次堂審,曹寅才知道胥吏失蹤和投案的大致情節。
那天,胥吏喝得暈乎乎回去後,正碰到黑師爺在發牢騷,這次的牢騷彷彿比每次發的都衝、都厲害。一問黑師爺才知道,他身上的銀兩已經捉襟見肘入不敷出了。黑師爺歷數他爲劉軍門效力的豐功偉績,一樁樁,一件件說得清清楚楚,簡直就是劉軍門的“爲官行訴”或是“罪惡記實”。
胥吏聽的高興處便告送黑師爺:今天自己碰到能救命的貴人了,你問誰呀?連劉軍門也觸頭忌諱的曹家人呀。胥吏勸黑師爺也投奔曹家,每月保證有二十兩比得上一個縣丞的俸祿。黑師爺聽了眼睛發光,又詳細打聽了他們的談話細節,第二天一早就不辭而別了。
胥吏何等精明!一看黑師爺的行裝不見了,馬上猜到黑師爺是拿他的事當投名狀又去找他的舊主子了?胥吏猜測的賊準,黑師爺一溜煙兒就跑回了京門將軍府,他把胥吏和曹寅的交談細細一學,立馬引起劉顯貴的器重,當場領了一百兩賞銀不說,還留他在將軍府候用,黑師爺又過上了闊別已久的寄生蟲生活。
胥吏慘了,這幾天他到哪兒都有人尾隨,想想後果胥吏膽兒顫了,雖然與曹寅約定七天一見,見面一定由曹寅來找他,可他等不到七天了。胥吏找個機會甩掉尾巴,徑直跑到江寧織造府,可剛剛接近大門就看到黑師爺帶着幾個人正在曹府門前蹲守,他與黑師爺眼光一對,胥吏一聲沒吭撒腿就跑,可往哪裡跑呢?他急中生智就直接跑進了江寧知府衙門。
胥吏的供述,把曹寅手裡的一堆散珠子般的證據一下都串聯起來,曹寅欽佩顧赤方先生的點撥,萬事都要找頭緒、找線頭才能“綱舉目張”。
劉顯貴與賈明、李元輔這些天像熱鍋上的螞蟻,又如沒頭的蒼蠅亂爬亂撞不說,還彼此埋怨相互推卸罪責,一天到晚吵吵鬧鬧。這天又吵急眼了,劉軍門聽說李元輔又威脅大家要投案自首,劉軍門亮出寶劍非要就地斬殺了李元輔,嚇得李元輔不吱聲了。賈明看着他倆,心說:一個魯莽行事做事不計後果,一個弱智,遇事不顧大局鼠目寸光,說到根本倆人的眼眶子都太淺、太短,看人、行事都在自己的小框框裡抖機靈,我怎麼貪上這麼兩塊料吶?隆必額,隆太師是指望不上了,怎麼辦?只能是自救了。
賈明看看李元輔一副委屈樣就說:“李知府,你不要老投案、投案的,相比之下你確實分的少點,但是少點也得十幾萬兩吧,就此一條就夠判你斬監後。”劉顯貴在邊上還喊喊:“魚死網破!魚死網破!”賈明說:“又來了,又來了。魚死了還能網破?頂多是一條臭魚 ,與人家網有什麼關係,誰在乎一條臭魚?!”
“您說怎麼辦?”劉顯貴無奈地問。“還得想辦法把那個胥吏給除掉,那樣就成無頭案了。”“要是我,那天跟曹寅他們叫什麼勁?應該先把胥吏趁亂殺嘍。”李元輔在一旁埋怨到。劉顯貴瞪着李元輔說:“你竟是馬後炮!”賈明厭煩的擺擺手示意倆人安靜會兒。他沉思了片刻,說:“到是有個辦法。”隨即示意倆人把耳朵伸過來如此這般一說,倆人拍手說是條路!“只是得找個亡命徒。”賈明補充道。劉顯貴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人,我那兒有的是,只要給錢。”賈明和李元輔說:“只要幹成,錢我們出!”劉顯貴說:“好,一言爲定!”
康熙的鑾駕浩浩蕩蕩開進江寧,浩大的皇恩籠罩了整個江南。
皇上及其隨行隊伍的吃喝住行,全依賴曹寅、納蘭性德和江寧知府的親自操持。皇上自然是臨幸江寧織造府,各位大員、隨員,鑾儀衛官兵的起居餐飲剛剛安排妥當,皇上的活動日程就開始了。第一個活動就是康熙親自祭奠曹璽,這令曹寅一家誠惶誠恐感激涕零。
祭奠後,皇上又去慰問孫夫人,更是把康熙與曹家的情感推向高潮。老人家一見皇上,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噼裡啪啦地淌了下來。康熙也有點動情,有點哽咽地說:“老人家,您有啥委屈就跟我講。”孫夫人哽咽了幾下,憋住了沒吭聲。秋月聽了皇上的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孫夫人連拍了幾下秋月說:“國事沒有私仇,國事沒有私仇哇。”老人家深明大義的姿態令在場的人們垂淚稱許。
出來了老人家的後院,康熙問曹寅:“侵吞稅銀案審理的如何?”曹寅回稟:“人髒俱在。”“從速嚴辦。”康熙斬釘截鐵地說。
江寧府衙這幾日十分清淨,上至知府下至衙役幾乎都去忙乎接待和服務了。府裡留下的幾個衙役,一人要忙活幾個人的活兒,心裡都很不情願。你想,出去服務接待多風光,賞銀自然也不少吃喝更不用說,如果運氣好,見上一面皇上更是三生有幸,就是沒有這等運氣,得到那個大員的賞識,加官進爵或收爲隨從也不一定,人一生能有幾次機會?!
黑師爺就是趁着這個亂乎勁兒,喬裝打扮混入江寧府大牢的,並被直接送入胥吏的牢房。黑師爺進來的口實也是投案自首。
胥吏見到黑師爺的一刻,懷疑自己是做夢,連打了自己兩個耳光感覺真疼,才驚詫地問道:“你又被拋棄了。”黑師爺惡狠狠地說:“被拋棄?又被重用了,遣我來這兒做掉你。”胥吏聽後沮喪地哀嚎道:“真是冤家路窄呀!”黑師爺伸出獨臂,露出粗壯的胳膊和鐵鉗一般的手掌輕聲說:“別喊,不然我現在就掐死你。”邊說,邊攥動着鐵鉗般的手掌。“你要幹什麼?”胥吏的聲音低了八度。黑師爺說:“聊聊。”“聊什麼?有什麼可聊的?”胥吏畏懼地問。聊什麼?
黑師爺也不知道聊什麼,他現在腦子裡還是一團漿糊,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忐忑。“媽的,劉軍門太狠心腸太硬,真不把人當人,人在他眼裡就不是人。”黑師爺閉着眼睛低聲嘟囔着。“劉軍門又把你怎麼了?”胥吏聽了黑師爺的嘟囔覺得有話題,忙湊過去問。黑師爺沒搭理他,黑師爺腦子裡正回憶着昨晚酒桌上的情景。
昨天晚上,劉軍門把他喚過去喝酒,這讓黑師爺受寵若驚,跟了軍門七八年了從來還沒有享受這等待遇,他想自己這次可立了大功,好歹又算救了軍門一命。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劉軍門問:“想發財嗎?”“做夢都想。”黑師爺沒過腦子般答道。“本軍門待你如何?”黑師爺騰楞一下站起來說:“軍門待我不薄,在下願意肝腦塗地報答軍門。”說到這兒,黑師爺覺得還不能表現自己的忠心,就補了句“萬死不辭。”劉軍門做了個手勢讓他坐下,給他斟滿了酒杯,又問:“想發大財嗎?”黑師爺聽了有點疑惑地問:“軍門您?”劉軍門示意黑師爺湊近點對他耳語一番。黑師爺聽了一機靈,嘴裡不自覺地說:“這是要命的差事呀。”劉顯貴聽了他的話,又看看他的表情臉色驟然一變,說:“青州縱火案十幾條人命朝廷那兒至今揪住不放,也要命,這邊是幾萬兩賞銀也是拼命,你任選一條吧。” 說完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幾百兩的,上千兩的,幾千兩的,他數了一下共計三萬兩丟給了黑師爺,不等黑師爺明白,劉顯貴舉杯示意黑師爺乾杯,這杯酒黑師爺是拌着冷汗喝下的。喝完酒,他偷眼看了看劉顯貴那張冷峻的臉和殺人不眨眼的眼神,不覺連打了幾個冷戰。
劉顯貴要讓黑師爺幹嘛?要他遣進江寧府大牢,找機會弄死胥吏。牢頭和衙役賈明那邊都給安排妥當了,三萬兩銀票也湊齊了,就等着黑師爺行事了。
黑師爺知道,上次江寧府裡宣讀聖旨後,胥吏就成了欽犯擅自處置就是死罪。再說,就是弄死了胥吏,也得殺人償命呀,“辦完事逃之夭夭”?劉軍門說的輕巧,往哪兒逃?說不定逃亡路上先得讓你劉軍門給做掉!黑師爺越想越不划算,別說三萬兩,就是五萬、十萬兩,人都沒了有個屁用!
想到這兒,他的腦袋被人拍了一下,黑師爺睜開一眼,胥吏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黑師爺心裡暗罵都怪你這個倒黴蛋,就心煩地又合上眼睛。此時,他心裡又開始唸叨胥吏的好處了:他覺的這人也算不賴,落魄時接納他,苦惱時安慰他,不知自己犯了什麼癔症,回頭又去找劉軍門,這不是作繭自纏自作自受做嗎!不然,活的雖然不濟,可這條命總算是自己的。“哎--”想到這兒,黑師爺長嘆了一口氣。“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唉聲嘆氣管個逑用?”胥吏輕聲在黑師爺的耳邊叨嘮。
這天康熙的日程安排是接待顧景星的覲見。顧景星進來行禮問安完畢,侍衛們手捧肩扛,把一百餘卷書籍碼放在康熙皇上的腳前。康熙看後龍顏大悅說:“《黃公說字》編纂成了。”大家都恭維皇上聖明。顧景星說:“共計一百三十卷,收錄漢字一萬零四百九十二字,全書共計一百六十萬字。”康熙驚訝地看着顧景星問:“您把一萬多個漢字都解析了一遍?”“今後濫用、隨意附會的亂象就會少多了。”顧景星自慰地嘟囔。康熙望着書感慨道:“一萬多個漢字,逐字訂正解析,每個字還要溯本清源,功德無量,功在千秋哇,赤方先生。”又問“就憑您一己之力?”“還有家裡的幾位犬子。”“我說嘛,聽說還有賢內助吧。”顧景星點頭笑了,感覺皇上知道的太具體了。
康熙隨手拿起一卷御覽,彈着扉頁說:“道統爲上,這些都是道統的基礎哇。這次到曲阜朝聖,就是要秉承聖賢之道,朕尊孔聖人是萬世師表,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應景呀!”
高士奇說:“聖上從曲阜出來,沿途處處呈現萬民景仰的場面。爲了趕行程本來要巡幸的地方被取消了,等待的萬衆卻久久不願散去,皇上不得不御遣一副空鑾駕親臨當地供萬民景仰場面空前呀。
顧景星說:“皇上給孔廟親書‘萬世師表’的音訊傳到江南後,隱逸之士紛紛出山,爭趨輦轂,唯恐不與,人們都說現在是‘一隊夷齊下首陽’吶。”康熙聽了欣慰地笑了。
曹寅提醒說:“皇上今天的日程還要到江寧閱兵場閱兵,時間不早了。”康熙沒有理會曹寅的催促,而是叮囑曹寅說:“《全唐詩》的編纂不能再耽擱了,赤方先生既然騰不出手來,就全權交給你曹子清了立即着手辦吧。不過子清,朕把江南的漕運、鹽政、軍需督辦都交與你,這纔是你的要務哇。稅銀是國家的命脈,你剷除稅銀徵收弊政的摺子朕看了,割除省費、院費、司費、雜費等項浮費想法好!切中時弊,朕支持你。諸項雜費一年就流失二百萬兩白銀,都進了各層貪官污吏的口袋,國家吃什麼?此事不能形成尾大之勢,遺病會累及後人呀!”曹寅跪下說:“聖上放心,子清定不負聖恩,爲根除稅銀弊端情願肝腦塗地!”
康熙說:“《全唐詩》也不能拖沓,‘道統’一刻都不能偏廢。根除稅銀弊端,一定萬分艱難那也要辦!肝腦塗地也值得。另外,對侵吞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一個都不能寬容要嚴辦,劉顯貴的案子辦了沒有?”曹寅回稟道:“江寧知府明日就升堂問案。”
康熙斟酌了一番說:“子清,劉顯貴的案子你就交給江寧的成龍吧,這個人我看不但廉潔還有點骨氣,朕讓高士奇爲欽差大臣督辦該案,你就放心吧,由你督辦,一些人又要嚼舌頭。”曹寅深知皇上體貼他的聖心,馬上磕頭謝恩了。
審案這天,成龍傻眼了,大牢裡不但胥吏和黑師爺沒了蹤影,當班的牢頭、獄卒也不知去向,氣得成龍七竅生煙,可皇上還在那裡等消息吶,他只能勉強升堂。
被摘掉頂戴的劉顯貴、賈明和李元輔被押上大堂時,看到成龍主審,邊上旁聽的只是個白面書生,就把脖子都梗了起來。
幾天前,他們接到了稟報:胥吏和黑師爺同時消失。劉顯貴還想調度各路人馬去追,被賈明責怪道:“有病!追回來當證人吶?他倆跑到越遠越好,找個地縫鑽進去纔好吶!”劉顯貴這才放棄了追的念頭,可嘴裡還唸叨着:“可惜了三萬兩銀票。”賈明和李元輔都拿眼撇他,心說:劉顯貴真病了病得還不輕。胥吏和黑師爺跑了沒兩天劉顯貴等三個人就被鑾儀衛的侍衛們給羈押了。
沒了證人,支離破碎的證據就想散落一地的珠子,成龍一連拿出幾個證據讓三人辨認、覈實,三個人不是說記不清,就是耍賴不認賬,折騰了一整天案情也沒進展。皇上聽了稟報憤怒地斥責道:“簡直是厚顏無恥,不可救藥,不可救藥。”並口諭:明天審案帶上“粘杆處”的蕭三。
第二天升堂,蕭三往堂上一站三個人腿就軟了,特別是劉顯貴一下子竟癱坐在地。蕭三何許人?就是偷了劉顯貴賬本的賬房先生,“粘杆處”是何方神聖?皇上的諜報機構。看到蕭三原來是“粘杆處”的人,三個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原來他們的所做所爲一舉一動,一直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三人低頭認罪了,竹筒倒豆子般供訴了侵吞稅銀的樁樁罪惡。
康熙聽了仨人的供狀稟報,肺都被氣炸了。僅僅一年多的光景,三個人從稅銀中就私吞了八十萬兩稅銀,八十萬兩!康熙大怒:“大清的銀庫裡現在還不到一千萬兩庫銀,這三個人竟貪腐了八十萬兩!這八十萬兩還不包含今年私揣進各級官員兜裡的二百萬兩浮費!還不包括劉顯貴冒領、剋扣的軍餉。”康熙指着成龍說:“你去問問他們:他們的良心何在?都讓狗給吃了?嘴上是肝腦塗地,誠惶誠恐,忠心耿耿,可辦的差吶?猶如欺君弒君!”馬上押解進京,交大理寺會審定罪!”他轉身又對高士奇說:“你用八百里加急傳朕口諭,問問京城的隆必額,國家的銀子都進了他和他門生朋黨的腰包,這也是爲大清江山社稷?這也是老祖宗的規矩!這是天災還是人禍?!讓他八百里加急給朕回稟!”
鑾駕回京前夜,康熙把曹寅和納蘭性德召到曹府的楝樹亭裡敘舊。康熙揹着手仰視着亭前的楝樹說:“二十幾年的光景竟然如此高聳挺拔,好樹哇。子清呀,你進京陪朕讀書時就有這顆樹了?”曹寅說:“臣九歲進京侍奉,這顆樹是我兩三歲時家父栽下了。”康熙用手拍拍亭子的立柱說:“光陰似箭吶,當年我們三人在‘南齋’讀書戲耍就像在昨天。”說完康熙望着深秋的夜晚有點傷感。納蘭性德看到皇上的神色,就岔開話題逗趣說:“哪裡還有‘南齋’?現在叫‘南書房’了,過些年再跟人家提‘南齋’人家可能都不曉得是哪兒。”曹寅說:“呵,容若兄,入鄉隨俗的嘛,還曉得、曉得啦,儂是江南人好哇啦。”說完子清、容若對視着哈哈大笑。康熙欣賞地看着倆人說:“你倆不錯,子清這兒有楝樹和‘楝樹亭’,容若那兒有‘淥水亭’和‘合歡樹’,對了還有‘南樓’,都有個追記懷念的好地方啊,朕回京叫他們在‘南書房’前面掛個牌匾寫上‘南齋’,註明朕童年的讀書處,朕也有了追憶童年的好地方。”說完自己也哈哈大笑起來。
納蘭性德說:“聖上還要標明:距此處某某尺的地方爲容若、子清罰站處。”康熙指着容若笑着說:“耿耿於懷,耿耿於懷,朕登基時才七歲,沒過幾年你倆就來伴讀、玩耍,確實沒少戴朕受過。記得每次受過,容若是滿臉的委屈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子清則是心甘情願,你們可還記得。”容若笑了,說:“您頑皮,我就勸您,您總不聽,弄出事來老師就責打我倆,哪能情願?”曹寅說:“記得一遇秋高氣爽的夜晚,容若兄就擡頭望星空,一望就是半晌,有時還會爲流星流淚,容若兄可還記得?”容若有點不好意思,回敬說:“我的事你到記得清楚,你上房掏鳥窩,廚房偷豆包的事總沒忘吧?”康熙說:“那不能怪人家子清,是我倆出的主意,讓子清乾的。你倆還記得,子清上房的事嗎?找了個矮牆頭上房還挺利索,可下來時他害怕了,就是不敢往下跳。咱倆疊成梯子接他,他一跳,一下砸在咱倆身上,三人都趴在地上了。”聽康熙一說,三人又哈哈大笑起來,康熙笑得眼淚都淌了出來,說:“第二天上課讀到‘上山容易下山難’時,我讀‘上牆容易下牆難’你倆也是哈哈大笑,被老師分別打了手板到屋外罰站去了。”
三人沉浸在童年的回憶中。“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沒啦,朕親政後,擒鰲拜,平三藩,整頓吏治就沒消停過。來到這兒,朕想可有機會三個人又住在一起了,再無拘無束一番,再說說當年登梯爬高的糗事就是不得閒吶!”康熙又是一番感慨。一陣涼風吹得納蘭性德一陣咳嗽。康熙說:“不行換個地方,到屋裡去?”納蘭性德邊咳嗽邊擺手說:“不妨事,不妨事,這裡清淨,還是這裡清淨。”曹寅跑去屋裡拿了幾件夾衣給康熙和容若披上。
三人沉默了許久,康熙對曹寅說:“朕讓成龍升任江南巡撫,他會鼎力配合你,取消浮費,盯緊官員們的手腳,無異虎口拔牙,你的艱難險阻朕心裡都明白,但要記住朝廷需要銀子,越多越好!新疆的額爾丹在蠢蠢欲動,鄭成功想盤踞臺灣,三藩的餘孽還沒完全肅清,這些都需要銀子。有了銀子朕的腰桿就硬氣。”曹寅說:“微臣明白。”康熙說:“好。子清,及時、隨時告述朕江南的情況。”曹寅說:“子清明白。”“‘老人家’近來也累得夠嗆,隨我進京吧,換換環境,省得她一見楝樹亭就傷感。”曹寅慌忙稟告:“使不得,使不得,母親大人心胸寬闊,過一陣會好起來,不討饒皇上了。”“那你就帶朕細心伺候。”“奴才叩謝皇恩。”康熙又想起了什麼說:“你再問問‘老人家’有沒有什麼事託付,這一別再見就遙遙無期了。”康熙說到這兒有點傷感。
納蘭性德在一旁岔開話題說:“皇上如此酷愛江南風景,今後會常來常往,談不上遙遙無期。‘老人家’想去京城也並非難事。子清你說吶?”
曹寅沒有接納蘭性德的話茬,看着康熙說:“母親大人最近倒是嘟囔過一件事,唸叨說‘不知合不合規矩。’”康熙忙說:“說來聽聽無妨。”“丫鬟秋月大了,母親想給她尋覓個人家,又怕壞了宮裡的規矩。”“讓朕賜婚?”不等曹寅回稟,納蘭性德答道:“沒有賜婚那麼鄭重,就是秋月與‘粘杆處’的蕭三有點意思,懇請‘老人家’爲她做主。老人家說‘換作別人我責無旁貸,別說做主,就是幫助操辦也合情理,可蕭三是宮裡的人,這裡面規矩多,擅自做主不妥當’。”
康熙疑惑地問納蘭性德:“容若,子清家的事,你怎麼比主人子清還清楚?”說吧又看看曹寅。“皇上,是怪容若木訥,子清特意跟我磨嘰過這件事,我一聽一樂,全沒往心裡去。現在才醒悟,子清是想借我的嘴跟皇上說這件事。”康熙說:“繞那麼大的彎兒,子清也真夠累得,容若也是拿事不當事兒。”“還是賴我,沒跟容若挑明,容若您還不知道,有時就缺根弦。”納蘭性德說:“子清揭短呀,那我也說說你的短,在‘南齋’伴讀時,你非常喜歡皇上的一方小硯臺,幾次三番求我跟皇上說,最後我跟皇上說了,皇上當時口諭怎麼說的?”“傳朕口諭:讓他自己來說!”康熙大聲答道。納蘭性德聽了哈哈大笑,說:“皇上您還記得?!今天子清還是遵旨,‘自己來說!’” 三人都笑了。曹寅紅着臉說:“就是容若說的那件事。”
康熙沉吟了一下問子清:“蕭三與秋月怎麼搭上線的?”曹寅說:“蕭三從來沒有登過織造府,傳遞消息都是通過秋月,倆人的接頭地點是秋月常去的菜市。至於倆人什麼時候對上眼的,可能只有母親大人最清楚。”康熙聽了哈哈大笑問:“劉顯貴的賬本也是通過秋月轉交的?”曹寅說:“正是。”康熙說:“那就好辦了,如此說來,這秋月也算朕‘粘杆處’的人嘍,你轉告老人家這門親事朕準了。”曹寅馬上跪地謝恩。康熙轉頭又跟納蘭性德說:“你跟成龍打個招呼,賞蕭三個九品縣丞,讓他留在江寧過日子吧。不過秋月丫鬟還是要伺候‘老人家’呦。”納蘭性德和曹寅分別領旨、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