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緣故,秦將軍沒有告訴張通守嗎?”李綱淡淡問道。
“他認爲是仗義?”
李綱點點頭,“正是如此,羅士信是仗義助拳,張鉉又怎麼能讓羅士信獨擔罪責,所以他也要認罪,我估計他的想法是替羅士信分攤一半的罪責,如果是子替父頂罪,也倒是可以,但這種情況,我估計不僅宇文述不幹,燕王也不會答應。”
停一下,李綱又道:“張通守或許不知,宇文述卻認定是張鉉所爲,他認爲羅士信是想替張鉉頂罪。”
“爲什麼?”
張須陀一愣,雖然他不懂官場潛規則,也不太懂人情世故,但他並不愚笨,他愣神只是一會兒,還是反應過來了。
“莫非宇文大將軍對燕王不滿?”張須陀有點唐突地問道。
李綱緩緩點頭,他並不認爲張須陀問得唐突,事實如此,他冷笑一聲道:“昨晚宇文智及主動挑釁燕王侍衛,也是同一個原因。”
“那結果會怎樣?”
“很難說啊!”
李綱苦笑一聲道:“作爲經辦此案的主管,我會如實上報,提出我的判決意見,至於刑部會不會通過,我也確實不知,總而言之,這樁案子只會越來越複雜。”
張須陀最終只得怏怏離去,他總算弄明白了徒兒羅士信的處境,河南尹李綱堅持原則,認定人是自己徒兒所殺,倒是宇文述堅持張鉉纔是真兇,張須陀也無計可施,他只得聽天由命了。
.......
天漸漸黑了下來,一輛馬車疾駛而至,在虞宅大門前慢慢停下了,早在臺階上等候的虞世基繼子夏侯儼連忙迎了上來。
“參見宇文世伯!”
車門開了,露出宇文述寬大的臉龐,他笑呵呵道:“賢侄,你父親還在待客嗎?”
“父親謝絕了所有的客人,專門等候世伯到來!”
“多謝你父親給面子!”
幾名宇文家奴將肩輿擡上來,扶宇文述坐上去,夏侯儼在前面引路,領着宇文述向府內而去。
中堂門口,虞世基已在含笑等候宇文述了,虞世基自有他的待客之道,要他出大門迎接,除非是皇帝皇后駕臨,或者太子親王上門,否則他不會走出大門一步。
高官權貴前來拜訪,就是現在的規矩,兒子替他出大門迎接,他在中門處等候,這已經是極給面子。
如果級別再低一點,他只會坐在客堂或者外書房等候,一般普通官員來訪他連見都不會見,直接讓兒子替他接待。
如果一些富商大賈求他辦事,他甚至連門都不給進,直接讓管家收下禮金,除非禮金特別豐厚,他纔會不吝一見。
這時,夏侯儼領着宇文述漸漸來到了中堂門口,幾盞燈籠出現在十幾步外,虞世基笑呵呵迎上前,“宇文大將軍身體不好,就不要出門了,讓智及來說一聲,我親自上門拜訪就是了。”
“茂世公務繁忙,哪裡好意思讓茂世親自上門,還是我這個閒人跑一跑吧!”
兩人都是官場老油條,且地位高崇,所以說話做事都非常講究規矩,宇文述已經事先讓兒子和夏侯儼聯繫,把大致情況通過夏侯儼告訴了虞世基,虞世基沒有一口回絕,宇文述纔會親自登門,這樣就避免了事情談不成的尷尬。
不僅如此,從彼此稱呼上就可以看出兩人之間的微妙關係,虞世基自己稱呼宇文述爲宇文大將軍,卻又讓兒子稱呼他爲世伯,既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但又硬中帶軟,表示有商量的餘地。
而宇文述則直接稱呼虞世基表字,這就是套近乎,求他辦事了,這就是官場,一言一行皆有深意。
不象張須陀那樣不懂官場規則,不通人情世故,拎個醃菜罈子送人,官員們還以爲裡面另有乾坤,收下了才發現真是醃菜,連忙派人送回,表示自己清廉自重。
張須陀的東西送不出去,想做的事情更是沒有了希望,這樣的禮還不如不送。
宇文述心知肚明,只要虞世基肯見自己,那事情就有商談的餘地,兩名手下攙扶着他起來,慢慢跟隨虞世基進了外書房。
有侍女上了茶,所有下人都退出去了,外書房內只有虞世基和宇文述兩人,虞世基喝了口茶,淡淡笑道:“聽說令郎昨晚出了點事,和燕王侍衛起了衝突,是嗎?”
“哎!虎落平陽遭犬欺,連小小的侍衛都敢藐視我兒子,打死我的假子,大隋天下倒是還有沒有說理的地方?”
“李綱不是自詡公正清廉嗎?難道他不能給大將軍主持公道?”虞世基語氣中帶着譏諷的口氣,他早就看不慣李綱的清廉了,儘管他身份崇高,說話要注意分寸,但言語中還是露出了對某些人的不滿。
宇文述又嘆了口氣,“一面是燕王,另一面是被免職的大將軍,他怎麼可能公正得起來,明明是燕王侍衛殺死了我的假子,他卻想把罪名按在一個底層軍官身上,令人心寒啊!”
“那我能幫大將軍做點什麼呢?”虞世基不露聲色地問道。
“我希望茂世賢弟能主持公道。”
“恐怕有點難啊!如果河南尹定了罪,刑部要麼同意,要麼駁回讓他們重審,很難越俎代庖。”
“也不是沒有先例。”
宇文述連忙道:“當初重審宮中貓妖案時,不就是刑部直接把案子從河南府衙拿過來嗎?”
“那是因爲刑部有巡查制度,對已經審結的案子可以複審,但像這樁案子尚在審理之中,刑部直接干涉恐怕不太好,要不大將軍再等一段時間?”
宇文述哪裡等得了,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他處心積慮,就是想利用這件事爲自己翻案,如果再拖下去,非但翻了不案,恐怕自己假子也白死了。
宇文述當然知道,這對虞世基其實是小事一樁,他只是爲了討價還價,才把事情說得這麼難。
宇文述知道虞世基需要什麼,虞世基比自己還貪,他把難度提高,明顯是想獅子大開口了。
可爲了自己的前途,虞世基實在想狠狠敲詐他,他也只能認了。
宇文述堅持道:“我覺得應該可以吧!”
虞世基笑了笑,卻把話題轉開了,他指着書房笑道:“你覺得我這間書房如何?”
宇文述打量一下笑道:“清雅有餘,濃麗不足,牆上略有點偏冷了。”
“說得不錯,我是打算掛幾幅鄉黨字畫,怎奈府中字畫雖多,卻沒有一幅同鄉書畫,甚是遺憾啊!”
虞世基已經開出價碼了,說得很含蓄,像謎語一般,但宇文述卻立刻解開了他的謎底,虞世基本身就是書法名家,能讓他看上眼的同鄉書法大家只有兩人,王羲之和王獻之父子,估計虞世基指的是王羲之。
宇文述心中暗罵,他府中藏有一幅王羲之的《雨後帖》真跡,是他的珍藏,虞世基想要的應該就是這幅字。
宇文述呵呵一笑,“茂世是書法大家,自己寫一幅豈不是更好?”
“伯通兄說笑了,我這點水平怎麼敢出醜?”
兩人說笑幾句,宇文述便起身告辭,他也不再提那件案子,虞世基也不再多說,兩人都心知肚明,價碼已經開出,最後就看他們交易能否達成。
.........
次日中午,正在昏昏沉睡的張鉉被一陣開門聲驚醒,他睜開眼睛,只見柴紹跟着方從事走了進來,張鉉立刻坐起身,“嗣昌,你怎麼來了?”
柴紹蹲下身子道:“燕王作保,賢弟可以暫時出去了。”
“羅士信呢?”張鉉問道。
旁邊方從事搖搖頭道:“這是我家府君的命令,張侍衛可以擔保出去,隨時聽候傳訊,但羅士信不行,在案件未完成之前他不能離開河南衙門一步。”
柴紹又附耳對張鉉說了幾句,張鉉點了點頭,“也好!那就我先出去。”
張鉉跟隨柴紹出了官衙大門,外面已經有一輛馬車等候多時,上了馬車,張鉉便急切問道:“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宇文述走通了虞世基的關係,這樁案子要改由刑部來審了,形勢很不妙,我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刑部的意思是共罪,羅士信是主犯,你爲從犯,羅士信有可能要被處斬。”
“李府君肯讓給刑部嗎?”
“李府君當然不肯,但聽說刑部否決了他的全部口供和證據,又把宇文太保們都叫去重新訊問,所有人都改了口供,最後得出結論,是燕王侍衛先拔刀,而且是你和羅士信兩人圍攻王慶芳,痛下殺手,把王慶芳殺了,現在不僅是你和羅士信有罪,所有在場的燕王侍衛都要遭到免職懲處。”
張鉉的指節捏的嘎巴直響,他終於見識到了這種顛倒黑白、指鹿爲馬的官場黑暗,眼睛裡閃爍着滔天怒火,但他知道此時不能被怒火衝昏頭腦,他剋制着滿腔了怒火,沉聲問道:“燕王殿下是什麼意思?”
“燕王殿下也發怒了,我還從未見過他發那麼大的脾氣,把他最心愛的硯臺也砸得粉碎,他說不殺宇文述,他誓不罷休。”
“然後呢?”
“然後我就建議他先把你保出來,絕不能讓你落在刑部手中,那幫人心狠手辣,不是你能想象。”
張鉉默默點頭,“謝謝柴兄!”
柴紹輕輕嘆口氣,“都是自己弟兄,謝什麼謝啊!關鍵怎麼逃過這一劫,我感覺燕王還是年少了一點,在關鍵地方使不上力,我打算另外找關係試一試。”
張鉉沉思良久,他和柴紹想法不同,這樁案子還真只有燕王才能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