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從奶奶口中聽到的真相,是我絕對無法想象的。
奶奶說話時,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聲音也不自覺地變得黯啞:“那天,我一聽說,你跟陳紅去了老河游泳,就把我給急壞了,趕緊去老河尋你。我在蘆葦蕩找到了你們的衣服,卻沒看到你倆的身影,我的心呀,就懸到了嗓子眼兒。我沿着河岸一直走,走到天都快黑了,纔看到你們兩個,全都臉朝下,趴在河灘上。我跑過去,抱起你,一摸鼻子,沒有呼吸了……”
說到這裡,奶奶好像還處在當年的激動情緒之中,眼睛裡,滿是恐懼之色。
“平果,你要知道,你可是平家主脈唯一的傳人!如果你死了,平家就斷了根兒,就再也沒什麼能夠鎮得住魍靈。太平鎮,將生靈塗炭!”
我點頭稱是,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麼只有平家主脈能夠鎮住魍靈,但是,這麼多事實擺在眼前,讓我無法懷疑。
我伸手抓住奶奶的手,她的情緒才平復下來,繼續說道:“當時,我覺得天都塌了。可是,那個人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誰?”
“鄧子午!”
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繼續聽奶奶說下去。
“鄧子午是我的舊相識,十幾歲就外出學法,我有幾十年沒見過他。可能是天意,你出事的時候,他剛好撐着小船,漂在老河上。”奶奶提到鄧子午時,眼睛裡有一絲光芒閃過,嘴角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當時,陳紅小丫頭全身有好幾條血口子,流了好多血,氣息特別微弱。以當時的醫學水平,即便是送去醫院,恐怕也活不成了。鄧子午提議,以渡命之法,用陳紅的命,換你的命!”
“你同意了?!”雖然我明明已經知道答案,可是,還是想親口問問奶奶。
奶奶滯了片刻,重重地點頭:“對,我同意了。”
“同意的話,就是用陳紅的命,換你的命,剩餘的人生裡,我會一輩子受內心的譴責。可是,如果不同意,就可能兩個孩子都死掉。平果,誰都可以死,就你不可以死,你懂嗎?”
“如果是你,你怎麼選?”奶奶猛一擡頭,死死盯住我的眼睛。
被她突然這樣問,我竟無法作答。
“我不知道。”良久之後,我才懦懦地說道。
這個選擇,太過殘忍。
用別人家孩子的命,換自己孫女的命,說出去的話,定會背一輩子罵名。可是,如果不這樣做,誰來爲太平鎮的百姓負責?
“鄧子午施法之後,你就有心跳和呼吸了。他告訴我說,渡命之法,只能維持到你20歲生日那天。20歲之後,你還是會死。”奶奶說這話時,眼圈兒紅了。
仿若一道閃電,當頭劈了下來。
劉大爺也說過,我活不過20歲!難道說,10個月後,我就會死?!
奶奶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平果,你別怪奶奶一直逼你結婚生子。你有生之年,一定要給平家留個後!這是你的責任!”
“如果有可能的話,奶奶寧可一輩子不告訴你真相。讓你快快樂樂地過完這一生!”
一滴清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我伸手爲她拭去眼淚,努力地微笑了一下,說:“奶奶,你別哭,我現在都懂了!”
我一下子撲在她身上,抱住她。
自打有記憶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這樣抱住奶奶。原來,看似強
大的奶奶,竟然這麼瘦弱。抱着她,都會被她的骨頭硌到。
爲了讓我短暫的人生能夠快樂度過,奶奶一直隱瞞着、隱忍着,一個秘密藏在心裡幾十年,如果是我,我會瘋掉。
這一刻,我才終於知道,奶奶給我的愛,如此厚重!
抱了很久,我都不願意放手,還是奶奶輕輕把我推開,說道:“傻孩子,新婚第一天,不能賴在奶奶屋裡。去陪你男人去!”
我一翻白眼兒:“他那個大懶貓兒,肯定還沒起牀呢!”
房門外,忽然傳來離默天的聲音:“大懶貓兒在屋子裡抹鼻涕呢!”
我呆了一下,跑去把門打開:“你無恥不無恥,結婚第一天,就來聽牆根兒。沒禮貌!”
離默天斜倚着門框,滿臉無賴地看着我:“我媳婦兒丟了,還不許出來找找呀?!找着找着就找到這兒了,就順便聽一耳朵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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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無賴都能耍得這般天經地義,也是沒誰了。
離默天擠進屋子,自己找個板凳,坐到奶奶牀邊,開口問道:“奶奶,那個鄧子午,有沒有提到過,有什麼辦法能夠延長平果的壽命嗎?”
奶奶沉默地看着離默天,半晌,忽然笑了:“小離,你的真實身份,能告訴奶奶嗎?”
離默天笑而不語。
奶奶擺擺手:“也罷,既然你不願意說,就必定沒有誰能勉強得了。奶奶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平果現在已經嫁給你做媳婦兒了,希望你能盡全力保護她!”
“奶奶您放心,平果是我的命!我絕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離默天鄭重其事。
我聽得一身雞皮疙瘩,這傢伙,怎麼一結婚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現在臉皮厚的,都能堂而皇之地說這種肉麻話了。
“我相信你。”奶奶滿意地點點頭:“鄧子午說過,平果20歲生日那天,他會再回來。到時候,也許能找到續命的方法。但是,他也說了,這個世界上,知道那種方法的人,至多不過五人。他讓我不要抱太大希望。”
離默天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伸手拉過奶奶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裡,說道:“奶奶,我再跟您做個保證。平果的壽命,跟我的壽命,一樣長!”
奶奶笑眯眯地看着離默天:“那樣,最好!”
兩個人的對話,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
吃過早飯後,五嬸兒送來一個紙筒,說是奶奶讓送來的,讓我回南城再打開。
我把紙筒送回臥室,又去給陳紅上了柱香,跪在她的牌位前,磕了三個頭。
“陳紅,雖然我沒有殺你,但你卻是因我而死,我平果欠你一條命。這輩子,我擔負着平家的重任,下輩子,我還你一命!”
拜完陳紅,我就揹着登山包,準備出門。
走到前院時,看到離默天正氣定神閒地坐在太師椅上喝茶,一旁茶几上的木盒噼裡啪啦作響。
我這纔想起來,昨天夜裡怕長毛狗聽牆根兒,把它關在木盒裡,後來竟把它給忘記了。
我走過去,打開木盒,玉墜跟長了翅膀似的,一躥三丈高,“咚”地撞在屋頂,又掉了下來。
長毛狗摔得“哎喲”一聲,在玉墜裡開罵:“你倆洞房,把我關木盒裡憋了一夜?!你們兩個沒有良心的!餓死我啦!”
桌子上還有點兒剩飯剩菜,我看四周無人,就念動口訣,把長毛狗放了出來。
“快吃吧。”我指指桌上。
長毛狗一看我要給他吃剩菜,就不樂意了,貓着腰就要衝我“嗚嗚”。
“不吃,就回玉墜裡繼續餓着。”離默天一直面帶笑意,此刻突然說道。
離默天一發話,長毛狗就老實了,雖然極不情願,但也沒辦法,跳到桌子上,開始吃早餐剩的饅頭。
其實,我們早餐剛剛吃完半小時,說是剩飯剩菜,也全都新鮮着呢,不算是虐待動物。
長毛狗兒身上已經長了一層短短的毛,遠看毛絨絨、近摸會扎手的長度。
我坐在桌邊的凳子上,順着捋它的毛:“快吃,吃完了,主人帶你去山上玩兒。”
“你丫又想去那個破山洞?不去。”
我去!長毛狗這智商,如果跑去參加高考,肯定會被清華、北大搶着要。
“喲,離默天一來,你就有人撐腰了是不是?”我直起身子,裝模作樣地嚇唬它,“你可別忘了,我纔是你的主人!不聽主人的話,我把你扒皮烤了吃狗肉,你信不信?!”
我拿出主人的身份來壓它,它就老實了。
吃完桌子上最後一盤菜,長毛狗才弱弱地說道:“我不是狗,我是饕餮。”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劉大姐指着桌子上的長毛狗,氣得直哆嗦:“哪裡來的流浪狗,敢上桌子?!”
說完,抄起掃帚,就要打。
我趕緊起身,攔住劉大姐,長毛狗化作一道紅光,鑽回玉墜裡。
“你看花眼了吧,哪裡有流浪狗?”我說。
劉大姐眨眨眼睛,難以置信地指着桌子:“我剛剛明明看到一隻綠毛的流浪狗,蹲在桌子上。怎麼一眨眼就沒有了?”
我繼續忽悠她:“一定是你看錯了,或者,是你昨天夜裡做夢夢到流浪狗,就真以爲有流浪狗呢!”
“不可能。”劉大姐大叫,“桌子上的剩飯剩菜都沒了,就是那隻流浪狗吃的!”
“……”我急中生智,“是離默天餓了,他是大胃王,把飯菜全都給吃光了。”
離默天在前廳,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揹着登山包,出門後,我先去了平安的學校。
平安的班主任說,平安和季小清兩個人,好幾天沒來學校了,算算日子,正是平安被季小清帶走之後,倆人就再沒出現過。
本來還想着,能在學校裡堵住季小清。現在,又是一頭霧水。
我垂頭喪氣地走出學校,一輛路虎車“刷”地停我面前,離默天手把着方向盤,衝我笑:“你們太平鎮的人,都這麼喜歡走路嗎?上車!”
我白了他一眼,坐到副駕駛座上。
他一打方向盤,就把車往鐵道那邊開,最後停在老河邊。
“來這兒幹什麼?”我不明所以。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他賣了個關子。
下車後,離默天就牽着我的手,走下河堤,站在河灘上。
自從親眼看見自己淹死在老河裡,我對這條河,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感。好像,它能淹死我一次,就能淹死我第二次一樣。
離默天的眼睛慢慢變成了黑色,晴朗的上午,天色忽然極速變暗。
幾秒鐘後,四周已經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老河的水,慢慢地,變成了紅色!
血的那種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