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佐看了看眼前這碗菜湯,皺起了眉頭。實話實說,四五片燒的有些過火肉脯泛着油光浮在菜湯上,雖然看上去黑乎乎一片,但是那種燻烤的味道還是香氣四溢,再撒上一些芝麻和香蔥,那味道對於三天沒吃飯的自己來說,確實是一種誘惑。然而,洪佐畢竟是洪佐,自從這碗肉羹遞到鼻子底下,他就聞到了魅魂草那種獨特的味道。若喝了這碗湯,恐怕自己小時候偷看隔壁劉二姐洗澡的事,都得詳細的告訴路懷庸。
“你到底喝不喝?還讓太爺我撬你的嘴不成?”道士見洪佐看着他也不張嘴,有些不耐煩了,立刻露出一幅兇相,一手舉着湯匙,一手伸向了腰後的長劍。“只怕我還有命喝這碗湯,你卻沒命從這兒出去……”洪佐盯着道士的身後一努嘴:“你身後那蒙古人,是你的跟班不成?”
聽了這話,道士全身一個激靈。他猛然想起在這間不大的囚室裡,還有一個身手不凡的蒙古薩滿。當時那蒙古人的身手他是見過的,只用雙手輕輕一撮,就把扭斷了自己師兄的脖子。薩滿教的巫術雖然不及中原道術,但也神秘詭異。若是那人用什麼手段治好了自己的腿傷,趁着自己不備走過來,在背後給自己來這麼一下……想到這兒,道士猛的回頭,卻見那吉達仍然坐在那裡,手上纏着鐵索衝着這邊惡狠狠的盯着。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洪佐的嘴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獰笑。
“你……”道士剛想要轉過頭來向洪佐說什麼,洪佐忍着被術法擊中的劇痛,用盡全身的力氣擡起右腳,重重的踹在道士的小腹上。道士被踹的“哎呦”一聲,向着一個方向連連倒退,最後終於失去重心,跌倒在一篇柔軟的地方。
“好你個混賬東西,老子今天非要……”感到自己沒有摔壞,深感慶幸的道士立馬想要站起來教訓洪佐,去感到身後傳來重重的喘息聲。道士感到不對,向身後望去。這一看不要緊,卻發現自己正坐在那蒙古薩滿的懷裡,而此時那個滿臉大鬍子的蒙古人,正用狼一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道士嚇壞了,一邊失魂落魄的叫罵,一邊手刨腳蹬的要從吉達的懷裡爬出來。然而,他的罵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喉嚨裡發出的“嘎嘎”聲。吉達的雙腿已經緊緊夾住身材瘦小的道士,而手上的鐵鏈迅速的在他的脖子上繞了一個圈,將他本來就不粗的脖子生生勒的細了一圈。道士很快便覺得自己的意識在消退,不遠處洪佐的身影變得模糊不堪。他聽到的最後聲音,是洪佐對着蒙古人說道:“看看他身上,藏着破雲籙沒有……”
吉達將道士的屍體放在地上,上下摸索了個遍,找出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攤在地上。“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東西,你自己看。”說着,便將道士留下來的火把舉到近前,讓洪佐看個清楚。
“把那火離那張紅色的符紙遠點!若是燒着了你我都難逃劫數!”洪佐有些埋怨的衝吉達說道。這小東西還真有貨,連萬鬼葬雲吼這樣的大殺器,都敢隨隨便便的帶在身上,可見這陰山北派確實有些手段不得不防。洪佐暗暗想着,便將目光聚集在一張籠罩着淡黃色氣息的符紙上。
那正是自己需要的破雲籙。在這樣的法陣中,那些道士爲了不受術法禁制的影響,必然會在身上藏着破雲籙這樣抵消陣法作用的符咒。“把你左手邊第二張,那個發黃的符籙扔給我!”洪佐有些興奮的說道。
然而,眼看着能救自己脫困的符籙就在眼前,洪佐的臉上又起來一層陰雲。因爲那個坐在一堆符籙法器後面,好像擺地攤一樣的吉達,並沒有要幫助洪佐的意思。蒙古薩滿低頭拿起那張符籙,又看了看洪佐:“我若幫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這個奸詐的韃子,洪佐心裡暗道。不過他說的也沒錯,人家和自己素不相識。若是自己逃脫,他必被自己所累。而且如果自己就這樣出去,誰知道外面還有什麼埋伏在等着自己呢?想到這兒,洪佐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想到了一個新的計劃。
“你若信的過我,我有辦法將你也搭救出去。我對天盟誓,若我背信棄義,不顧這位蒙古兄弟獨自偷生,定叫我魂飛魄散!”說完之後,洪佐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門廊的位置繼續說:“如此可行?若是你還不信我也無法,反正這道士已經死在這兒了,等他們的人回來,你我可都沒有善終。”
“你們南人詭計多端,我們受得騙還少嗎?”吉達哼了一聲,還是拿起了那張符咒,放在火把邊上照了照。洪佐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若是這莽漢將破雲籙燒了,那也就全完了。
“不過除了信你,我也別無他法,但願你心口相依!”就在洪佐感到泄氣的時候,吉達手腕輕抖,那張符籙竟然直直的飛向了洪佐的面部,被洪佐一口咬在嘴裡。
好手段,洪佐暗道。若在平時,洪佐依靠術法的力量,也能將符籙這樣一張薄薄的符紙甩出,但在術法禁制裡,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樣的手法,垂陽子曾經和洪佐說過。此技名叫“信手拋”,屬於內家功法,可完全憑藉腕力和內功,將紙張這樣沒有重量的東西扔出三丈之遠。這裡的禁制只針對術法,卻無法抵擋武學的精妙,可見這人除了薩滿巫術,還有很強的內功根基。
符籙在身,洪佐立刻感到身上一陣輕鬆。沒有了術法的禁錮,手上那些鐵鏈對洪佐來說就像蜘蛛網一樣不堪一擊。他稍微運用了一下術法,感覺沒有絲毫阻滯,甚至那個死去道士魂魄,還站在那傻傻的等待陰司過來將自己帶走。然而由於法陣的原因,這裡不僅進不來孤魂野鬼,連陰司也被阻隔在外。
洪佐不再猶豫,一低頭將叼着的符籙貼在胸口。隨後催動術法,將自己的魂魄逼出體內,硬生生的鑽進了那道士的身體。洪佐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胳膊,感覺能夠隨心所欲控制這具身體時,便走上前去摘下自己身上的破雲籙揣在懷裡,再一伸手,抓着那道士的魂魄,塞進了自己的肉身。
“你們……你們要作甚?若是讓我師尊知道,他一定不會饒過你們兩個奸人!哎呦,疼啊!”剛纔還傻愣愣的道士魂魄,一進入洪佐的身體,便像被激活了一樣反應過來,只是感到自己被吊在半空,同時另一個“自己”正對着自己冷笑,立刻有些語無倫次。他還想掙扎發力,卻被法陣中的術法擊中,頓時一陣哀嚎。
“你……你鑽進這道士的身體了?這,就是你們中原道門中,那個叫奪舍的邪術?”吉達平靜的看着這一切,靜靜的說道。看來這個蒙古人知道的還不少,洪佐心說。他並不想對一個異族人解釋門中術法,於是便直接切入正題:“這裡絕非善地,說不定外邊也是陣法遍佈,你又腿腳不便,若不能知己知彼,就算出去也有可能會遭到暗算。我先以此形象出去打探一番,將肉身留在這裡。這樣,你便不會怕我一去不返了吧?”
吉達同樣沒有回答洪佐,而是指着那個還在不斷咒罵,佔據洪佐肉身的道士說:“他怎麼辦?若是那些人回來,豈不是一樣露出馬腳?”
“在我面前使出信手拋的手段,你不就是想告訴我,你的內家功夫不輸我的道門術法麼?” 洪佐嘿嘿笑了兩聲,看着歇斯底里的道士,繼續對吉達說,“我雖然不知你如何偷學了我們中原的武學奧義,不過我聽說若以內力擊打人身上的穴道,也可產生奇異的效果。比如說……讓他瘋的更徹底一點?”
“哼,扶我過去。”吉達很快領會了洪佐的意思,輕輕哼了一聲,在洪佐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來到道士的身後。“我可是打在你的身體上,若將來落下什麼遺患,可不要怨我!”說完也不等洪佐答話,吉達運動氣息,將丹田之力灌於右手食指,猛的點在洪佐肉身上神庭、天宗、魂門三個穴位上。只見那道士剛纔還驚恐萬分,此突然嚎啕大哭,隨後又哈哈大笑起來,鼻涕眼淚在“洪佐”誇張的笑臉上狂流。緊接着,一股難以忍受的異味,順着“洪佐”的褲襠傳來。
“如何?此人瘋的夠徹底了嗎?”見洪佐的肉身這般糗樣,吉達也不多看,扶着牆儘量走到遠離洪佐肉身的地方坐下。洪佐也是第一次見到自己如此腌臢,輕輕咳嗽了一聲:“在下定不負兄臺,若找到脫身之法,一定前來搭救。”說完端起那鍋菜湯,轉身推開粗木製成的牢門,摘下腰間的鑰匙將門鎖好,沿着門廊向外走去。
這是一條一路向上的走廊,開始還相對平緩,漸漸的出現了臺階。這裡暗藏兇機,洪佐一路走來,遇到不下三四個可置人於死地的術法陷阱。但洪佐身上的破雲籙,卻能讓洪佐平安通過,直至他推開一扇厚重的鐵門走了出去,看見七八個衣冠不整的道士圍坐在一起聊着什麼。
“福安!你小子怎麼去了這麼久?老子出去快活都回來了!如何,給他們喂下去了嗎?”還沒等洪佐關上門,一個敞胸露懷的胖道士,正坐在中間的太師椅上衝着洪佐質問。“回師兄的話,都給他們喝了。剛纔那姓洪的有些不老實,是我用術法撬了他的下頜灌下去的,所以花了些功夫,還請師兄莫怪……”洪佐裝作一幅膽怯的樣子,規規矩矩的站在一邊。
“呦呵,我們剛纔走的時候,我還聽見你小子磨磨唧唧嘀咕個沒完,怪我們沒帶你去找謝寡婦,這會兒到規矩起來了?”這個道士似乎心情不錯,繼續說道:“藥力完全發作還需半個時辰,剛纔匡師兄過來說,師尊正在見客,讓我們人齊了就去前面等待。等客人走了,便隨他老人家審問那兩個鼠輩。服下魅魂草,我看他們說是不說!”說完站起身來,帶着衆人向外走去。
洪佐一邊走一邊暗暗記下來時的路線,跟着衆道士來到院裡,又穿過兩扇拱門,在一個頗爲寬敞的院子停下。洪佐偷偷環顧四周,發現這裡似乎是前院,正對着的一座正房裡不時傳來路懷庸和人說話的聲音,應該是客廳。而院落南邊的影壁和一座高大的門樓,很明顯就是出口。只不過,自己一個人怎樣都好說,那個瘸腿的韃子可有點不好辦……
“福安,你發什麼呆?師尊要來了,還不快點站好!”洪佐還在看着那扇大門思索,卻被旁邊的一個道士拉了一把,和衆人排成兩行躬身站好。只見那匡師兄率先從客廳裡走出,點頭哈腰的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後,三生客路懷庸滿臉笑意的和一個面容清秀的西域番僧並肩走出,面上也僅是謙卑之色。洪佐趕緊隨着衆人低頭行禮,生怕被路懷庸瞧出破綻。
“先生,此事至關重大,若消息當真,切不可莽撞行事,一定告與貧僧。”番僧面色和悅,一身華麗的僧袍彰顯着此人的身份,邊往外走邊說道:“我雖然深知先生和貴門派的術法玄妙,但畢竟世間不知有多少道門高人、術界翹楚覬覦這玄麻天冊,一旦現世,必然又是一場你爭我奪的大亂。果真如此的話,那先生一生所求恐怕貧僧也無能爲力。而且此事事關國運,若被那金陵之主知曉,恐怕先生若要實現夙願,更是難上加難。”
“高僧說的極是,我定會謹慎。我已經在中原各處撒下眼線,若有消息,必然知會大師。大師若能助我找到那玄麻天冊,在下一定……”路懷庸一邊說着,一邊引着那番僧向大門走去,後邊說了什麼,洪佐並沒有聽到。
路懷庸送走番僧,徑直回到客廳坐下,衆弟子站在房間中垂手而立。洪佐躲在衆人身後,偷偷觀察着面露憂色的陰山北派現任掌派。
“學淵,我讓你們準備的事可曾做好?”路懷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的問道。剛纔那個教訓洪佐的胖道士趕快走出來躬身答道:“回師尊的話,弟子們謹遵師命,已經將迷魂草熬製的羹湯給那南派之人喝下去了,相比此時藥效已經發作,還請師尊驗明。”
“嗯……既然如此,你們隨我下去查看。那姓洪的小子倒是其次,一定要從那韃子口中,問出皇陵的位置。若我所掌握的消息無誤,那玄麻天冊就在那世祖的墓中。”一句話沒說完,路懷庸便猛的站起,招呼衆弟子向地牢走去。
“等等,你說他們聊的什麼?玄麻天冊?難道就是那潘二虎說的玄麻經?”洪佐正自顧自講着,卻被一旁的我猛然打斷:“這玄麻經到底是什麼好東西,值得這些人到現在還在尋找?哎,您說這東西是不是藏着長生不老的秘密,否則那路懷庸爲什麼會這麼在意?”
見我打斷他的話,洪佐有些不悅,用力的嗅了一口桌上的二鍋頭,斜着眼看了我一眼:“我若知道這玄麻天冊的玄機,還會病死軍營?”隨後,洪佐又雙眼茫茫的說:“哎,這世間本就命運多舛、情仇難定,萬事皆有定數。玄麻天冊就算隱藏着再大的秘密,也不過是一卷書冊,人心纔是這世間最大的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