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初升,夜風微涼,班門所有弟子全部盤膝坐地,圍在許問周圍。
許問坐在正中央,呂城有點忐忑不安地問他:“真的可以嗎?這樣不算作弊?”
其他人臉上也是類似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許問,又是不安又有些期待。
“讓我們回來,已經是很明顯的暗示了。我猜其他考生周圍現在也都圍滿人了。”許問環視四周,笑着說,“而且,這也不像你們想的那麼容易。”
他跟着就點了呂城的名字,“呂城,你先來試試。你完成你的百寶箱之前,有打算好是做什麼嗎?”
呂城搖頭,有點慚愧。
“行,把你做的東西告訴我,我們來看看明天你該怎麼說。”許問猜到了,點頭說。
箱子全部被收走了,沒有實物,只能靠記憶進行描述。
呂城跟許問合作了一個多月,相互之間已經算是有一定的默契和配合了。
他麻利點頭,拿起事先準備好的炭筆和一塊木板,開始在上面畫畫。
他自己做的東西,他肯定心裡有數,很快就把百寶箱的內部結構畫出來了。
畫得很清楚,一看就能明白。
許問拿起來看了看,指着一處隔板問他:“這裡設計的寬度是多少?”
“兩寸。”呂城想了想,說。
“那裡呢?”許問又問。
“三寸五分。”呂城回答。
許問又問了幾個地方,呂城一一回答。
最後許問看了他一眼,問道:“這個箱子總共有多長?”
“一尺半?”呂城隱約覺得有點不對了。
“你把你之前說的數字全部加起來看看呢?”許問建議。
呂城遲疑了一下,翻過木板,把自己剛纔說的數字一個個記下來,然後把它們相加。
他算得慢吞吞的,有些地方還要掰着手指頭數一數,好幾次旁邊師兄弟先算出來,急不可耐地給他提醒,他這才恍然大悟。
這個過程裡,許問就在旁邊看着他,面帶微笑,一點提醒的意思也沒有。
最後算完,呂城恍然大悟。最終加起來的結果是一尺六寸,足足多了一寸。
顯然,他之前估計的數字裡有些寬裕的部分,數字不大,累積起來就變得很明顯了。
“這……”呂城迅速心虛,爲自己辯解,“我做得是沒錯的,就是記錯了。”
“但是你箱子做出來是要裝東西的,數據弄錯了的話,怎麼安排用途?”許問反問。
呂城語塞,許問環視其他師兄弟,問道:“你們呢,能記得清楚嗎?”
一片安靜,大家面面相覷,沒一個人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纔有一個人顫巍巍地舉起了手,道:“我記得。不過我在做之前就想好要做什麼了。”
一羣人迅速看他,呂城跟舊木場這些弟子很熟,直接問:“羅梢,我剛想到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你要做的東西的尺寸的?又怎麼把它跟箱子裡的格子尺寸對上的?”
“我跟許師弟一樣,我也做的木工箱,比着做的。不過沒許師弟的做得那麼細緻,只能裝一部分工具。”羅梢摸了摸腦袋,老實承認。
“哦……這是挺取巧了。”呂城說,說完覺得不對,急忙看了許問一眼。
“你說得對,這的確是一種取巧的辦法。假如我沒有後面動線設計的那部分內容的話,第三項評分肯定是比魏鬥下他們要低的。魏鬥下他們真的很厲害了,大工坊的底蘊比我們想象中的要深得多。”許問感嘆着說。
他的目光從師兄弟們臉上掃過,認真地說,“我相信,這就是考官們放心讓我們回來的主要原因。”
這個時代的工匠,其實算是對數字和數據最敏感的一羣人了。
但是大部分時候,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只是一種感覺,是經驗與手感的累積。它們並不足以形成系統的理論,甚至很多師父也只是讓徒弟多練,並不知道怎麼在這方面教他們。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還是有相當一部分工匠以及工坊是有這方面意識的。
不過一方面是敝帚自珍的落後心理,一方面是本身的教育斷層,這種意識並沒有普及出去,只有少部分學徒掌握了。
所以考官們根本無所謂中途放他們回來,甚至他們是有意這樣做的。
記得數據的考生本身就是少數,很有可能在前五輪裡就已經“用完了”。
剩下的這些,要是不記得數據,回去過一夜也不會有什麼幫助;要是記得數據,那正是符合他們選取傾向的人物!
老實說,許問是直到剛纔出了考場,看見那麼多圍過來的人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的。
他上小學前就學算術,上學的時候數學一直都是主課,開始學習這方面的技藝之後,立刻就出自本能地把它跟數字掛了上鉤,學習繪製圖紙的主要傾向也在這裡。
因爲太本能了,所以他完全沒意識到班門師兄弟們在這方面的缺陷,結果到現在才發現就連呂城也跟他們一樣。
要知道,呂城跟他一起搗鼓了這麼久的微型傢俱,已經學會了看圖紙,依照圖紙上的數據進行製作了。
結果一脫離他的圖紙自由行走,就又回去了以前靠感覺行事的老毛病裡。
十幾年的觀念,果然不是短短的一個多月就能培養調整回來的。
還是自己疏忽了啊……
許問現在已經把這些師兄弟們當成自己的責任了,頓時有點自責。
不過再怎麼自責現在也沒用了,這樣的意識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培養出來的, 現在最關鍵的是解決明天答辯的問題。
許問吐了口氣,說:“今天晚上咱們就不睡了,一點點來摳,爭取幫大家把這個琢磨出來。剛做完的東西,你們應該都記得吧?”
“嗯!”
“記得的!”
師兄弟接二連三地說,幾乎每個人都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就好,還是先從呂城開始吧。”
許問點了名,舊木場的師兄弟們都一臉的理所當然,沒一個人表示異議。
呂城眼中掠過一絲感激,沒有道謝,認真地看回木板上的圖形,開始一點點跟許問進行調整,確認數據。
月明星稀,如絮浮雲偶爾半掩明月,但很快就會散去。
淺淡的金銀花香氣伴隨着夜蟲的鳴叫聲瀰漫在空氣中,少年們的對話聲穿插其中,帶着勃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