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漸漸偏斜,考生們的情緒也開始有了明顯的波動。
有的完成度低也面無表情,好像早就打算破罐子破摔,對最後的成績完全不抱任何期待了。
有的臉上眼中全是焦慮,不停地去咬自己的嘴脣,偶爾還猛抓一下自己的頭髮,好像隨時準備大哭或者大叫一樣。
有的不斷走神,分心左顧右盼,去看人家的進度。看見人家不如自己的,會馬上輕鬆一截,做活的動作都輕鬆不少;發現人家進度遠超自己的,則心急如焚,埋頭苦幹一陣子,再次擡頭去看別人。
有的人,從頭至尾都全神貫注,就算吃着飯,也一邊咀嚼一邊盯着自己的作品思考,集中力極強。
考試逼近結束,有些人也將要完工了。
但即使這樣,他們也沒有擡頭,仍然抓緊最後一點時間,看看有沒有地方可以繼續完善。
下午酉初時分,兩名分場考官回到考場正前方,環視四周,卻不再巡場。
接近酉正時,他們注視着旁邊的銅漏壺,掐着手默默計數。
漏壺中的水平面緩慢地向下移動,最後落到一個點時,發出了“卡答”的一聲,接着,一隻小鳥從漏壺底端鑽了出來,發出一陣清脆婉轉的哨聲!
工坊裡雖然沒人說話,但並不算安靜。
兩百多個人工作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在工坊四壁震盪旋轉,彷彿有一個巨大的怪獸充斥在房間裡,圍繞在所有人周圍一樣。
而此時,這聲哨聲一出,竟然瞬間把這頭“怪獸”趕走,讓它短暫地消失了。
所有人都知道,考試時間到了!
“全體考生,全部停下手上的動作!”
“全體考生,離開自己的作品,退後一步!”
魯冼兩位考官同時開口,兩個聲音同時響起,說着不同的話,但都非常清晰。
前面一排考生齊刷刷地停手、後退,非常守規矩。但後面有些就不一樣了,他們仍然低着頭,不僅沒有停手,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想爭取最後的一點時間再多做一點。
“甲三十七、甲一百五十六、甲八十九!”
“甲一百二十四、甲一百六十二、甲五十一!”
兩名考官目光掃過下方,嘴裡不停地報數。
大門洞開,一列兵士進來,聽見考官報出的數字, 摘下相應考生桌邊的考牌,放在手上就掰斷了。
木牌被掰斷的聲音非常響亮,這些考生們瞬間呆住,有幾個急得大叫:“你們在幹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不聽考官指令者,直接取消考試資格。不好意思,你們可以走了。”魯考官一直笑眯眯的,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也帶着笑容。但此時,這笑容放在一些人的眼裡,是那麼的刺眼。
但無疑,兵士的舉動與魯考官這句話的效果也是極好的。
一瞬間,剛剛潛回房間的“怪獸”徹底消失,再也不敢回來了。
所有人全部停手,筆直地站在自己的工作臺旁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只要一動,下一個被掰斷考牌的人就是自己!
六個沒了考牌的考生站在原地,張口結舌,但什麼話也不敢多說。
兵士們甲冑森冷,在微暗的房間裡格外顯得刺目,權力機關的威力,這一刻變得極其強烈。
但即使如此,他們的考牌也被折斷了,考試資格被取消。
很快,他們被兵士趕出了考場。其他考生筆直站在自己的座位旁邊,看見他們跌跌撞撞地從自己眼前經過,被推出大門。
沒一會兒,號淘大哭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三天的功夫全部被白費,今年的考試也就這樣直接作廢了!
被逐出考場的編號裡,還有一個三十七。
三十七,是一府的前五名。能在府試裡拿到這樣的成績,實力肯定是不用多說的。
但無論什麼樣的實力,現在都沒有用了……
許問往門外看了一眼,靜靜站在自己的桌子旁邊,沒有動作。
周圍也沒有人說話,考場裡一片安靜,真正的落針可聞。
考官們滿意地掃了一眼四周,直起身子,慢吞吞地往他們這邊走。
魯考官走到江望楓旁邊,拿起他的考牌看了看,用繫繩把它扎到了旁邊的模型上,這就算對上號了。
江望楓斜着眼睛看考官表情,想從他臉上看出對自己這成品的判斷。但魯考官的笑容就像是被膠水粘在了臉上一樣,一點變化也沒有,什麼也看不出來。
江望楓鼻子一陣發癢,打了個噴嚏。
考官們在考生中間穿行,沒一會兒,所有的考牌全部被繫了上去,士兵們拿着布把模型一個個蒙上。
有些考生髮出了“呀”的低呼,有些焦急。
許問知道他們在急什麼。
模型是要上漆的,漆還沒幹就蓋布,那漆不就全花了?
不過考場的規矩,他們也不敢隨便發表意見,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各位考生可以離開自己的座位了。”
所有模型全被蒙上,魯考官回到前方,笑眯眯地往自己的身邊比劃了一下。
考生們魚貫而出,在前方站定。
“考試現已全部結束,接下來考官將要公開評分。一會兒主考官大人們會到這裡來,各位可以在旁邊旁觀評分結果,也可以先行離開,等待五天後的正式榜單。”冼考官面無表情地說。
“是先評……”一個考生剛準備開口問話,被考官們看了一眼,突然閉嘴,舉起了手。
“你說。”考官們滿意地點頭,指了指他。
“還是先從咱們木工類評起嗎?”那個考生問道。
“自然。十大門類,向來以我木工爲首。”魯考官笑着說。
當然沒人會離開。就算不會馬上評到自己的分數,他們也想看看考官們究竟是怎麼個標準來評的。
“不錯,那請各位離開這裡,到考場外等候。”魯考官說。
考生們安靜地離開,出門時,許問剛好跟岑小衣並肩,岑小衣的目光停留在許問的眼睛上,微微一笑,向他點頭示意。
許問頭也不回,沒有任何反應。
岑小衣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就重新掛上了笑容,恢復了原樣。
許問走出屋檐的陰影,站到外面的木場上。溫暖的陽光從頭淋下,他擡起頭,臉孔沐浴在光芒與暖意中。
一隻手突然從旁邊抓過來,拉住他的手肘,江望楓的聲音隨之響起:“總算考完了,阿嚏!我看看你的眼睛……好像消了點腫?咦?你怎麼了?”
“不太好。”許問低頭朝向他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視野黯淡,模糊的光斑在他眼前跳動着,所有人與景全部都像是把高斯模糊拉到了最大。
“眼睛不太好使,有點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