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輪分數最多,事實也是各木場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姚氏木坊黃字坊存在的主要意義,是爲了提供木坊工作時所需要的木料。
日常打造一些傢俱之類的,需要的材料比較固定,這種時候,只需要提前把相應木料準備好就行了。
但有一些更大型、更復雜的工作,譬如建築房屋以及打造一些高檔的傢俱及器具,可能需要混合使用各種不同的木料,有時候還需要臨時調度。爲了應對這種情況,需要各木場的木材儲備足夠充分,準備調度的速度要足夠快,才能及時供應、完成工作。
月底評估是對木坊各人能力的一次評估,擇木這一項也是一次實地練兵,要求各木場的師傅以及徒弟們,對本場木料足夠熟悉。
楊師傅明顯也更重視這個環節,他重新把擇木的要求說了一遍,表情嚴肅,下面各人也聽得非常認真。
爲了節省時間,五個木場每場一人,將會有五人同時進行考覈。
首先是抽籤。這五人上前抽取需要在本場尋找的木料的要求,這要求不僅包括木料的種類,還有大小尺寸,以及有沒有節疤、色澤新舊等各具體的內容。
抽到籤之後,被評估的成員需要立刻前往所在的木場,帶來相應的木料。
從抽籤開始,就會有一柱香燃起。這柱香燃盡之前,這人若是沒有把木料帶來,他所在的木場將一分不得。
如果能及時完成,大師傅會綜合這柱香剩餘的長度以及他所帶來木料的質量進行評分,最高十分,最低零分。
每個木場的人數不同,這一輪考覈結束之後,五座木場將根據人數進行相應折算,最後分數進行排名。
楊師傅說完,目光環視四周,問道:“可明白了?”
“明白!”所有人鬨然應答,許問也跟着點頭。
這時,他也在心裡計算了一下。
五個木場,柏木場人數最多,舊木場跟紅木場人數差不多,相對都比較少。
現在他們落後水曲柳場128分,根據人數來折算的話,他們要在最後一輪超出水曲柳場51分以上,才能擺脫墊底的位置。
現在櫸木場分數最高,想要超過他們,則需要比他們高110分……這個難度就有點大了。
舊木場連同連師傅和他在內,一共28人。
唯一的期望,就是所有人全部拿到滿分……
許問拉了一下許三,叫道:“師兄。”
許三回身:“什麼?”
“我在想,我們能不能拿到第一?”許問輕聲卻堅定地說。
“什麼?!”許三的眼睛頓時瞪大了,旁邊其他幾個人聽見了,同時轉頭看向許問,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他。
“不可能的!”許三毫不猶豫地說。
“爲什麼不可能?”許問反問,同時把他剛纔的計算跟他們講了一遍。
“只要用來計時的那柱香剩下一半,拿來的木料一點無錯,我們就能得到十分。從這裡前往舊木場再折返回來,只需要三分之一柱香的時間。這個要求並不難完成,爲什麼做不到?”許問環視四周,不知不覺中,舊木場所有的學徒已經全部圍繞在了他身邊。
“那,那選擇木,木料的時間呢?”許三莫明地緊張起來,說話又開始結巴了。
“木料我們重新整理過了,只需要過去拿就可以了。”許問簡單地說。
他的目光從所有人身上掃過,他們的表情從猶豫不定漸漸變得明朗。顯然,他們都想到了這兩天他們完成的工作,想到了舊木場當前的情況。
“可以試試看?”一個叫錢明的學徒小聲試探着說。
“如果能拿到第一,下個月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吃上熱飯了?”另一個學徒突然有些期待地說。
“對,可以第一個吃上飯!”錢明頓時興奮。
“第一個打飯的,還可以打,打到肉!我,我去的時候肉,肉都沒有了。”許三結結巴巴地指出要點。
“肉!”
在這裡的全是十四五十七八的半大不子,對於他們來說,再沒什麼比吃上肉更重要的了。
一時間,所有人全部眼睛發光,鬥志熊熊燃起。
如果是上個月,就算他們再想吃肉,落後到這種程度,他們也只能乖乖認輸。
但這個月不一樣,他們提前做了很多工作,他們還有獲勝的可能!
“真能拿到第一,我就給你們買紙筆,每人一份。”冷不丁地,連師傅插進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站到那裡的。
舊木場的所有學徒全部沉默了下來,看向連師傅。
許問看着他們,笑了起來。
要拿第一,不是他一個人可以完成的工作。但現在,他覺得應該沒有問題了。
楊師傅申明完規則,正要喊開始,姚師傅帶着周師兄,再次走進了大門。
他對着楊師傅拱拱手,再次走上石臺,坐了下來。
楊師傅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轉身,高聲道:“櫸木、紅木、柏木、水曲柳、舊木,五家木場一起準備。燃香!”
五道香菸嫋嫋飄上青天,淺淺的香灰開始在煙口堆積。
五家木場各有一人站了出來,排在前面的當然是各家的師傅。
這些師傅們還比較矜持,看見香燭點燃,就邁開步伐,不疾不徐地往門外走。
有比較調皮的小徒弟偷偷摸摸地跟在他們背後,等他們走了扒着門看。看了兩眼就捂着嘴偷樂着跑了回來。
“師傅們這是裝的,一出門就開始跑了!”
沒一會兒,真相就傳遍了人羣,徒弟們一邊有點忍俊不禁,一邊又覺得師父都這麼認真了,自己也得努力才行。
連師傅也是第一批,他跟其他師傅們一起出門,香燭才燃了三分之一不到就重新出現在了門口。
他的手裡託着一方木頭,走到楊師傅面前輕輕放下,手一翻,之前抽到的紙條一同遞上。
“香燃未半,樟木一方,兩尺方,一尺長,三寸厚,無疤好木,正確!”
楊師傅身邊那年輕人唱戲一樣地念了出來,楊師傅毫不猶豫地擡手,在舊木場的下方連畫了兩個正字。
許三一樂,附耳對許問說:“我還以爲師傅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呢,原來也會跑去跑回!”
許問看着連師傅氣定神閒的樣子,完全想象不出他跑步的樣子。不過事實就是,他第一個回來,爲舊木場掙回了第一個滿分!
舊木場的徒弟們明顯被激勵了。
他們只有一個師傅,因此第二波就得許三這個徒弟上了。
才一開始,他就擺出了助跑的姿勢,楊師傅手下的師兄剛剛把擺滿籤條的托盤拿出來,他就隨手一抽,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拆籤條看——連這點時間也捨不得浪費。
他的動作實在太突然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旁邊的師傅們全愣住了。
結果就是,師傅們走到門口時,早就看不見許三的背影了。而他,同樣也是第一個回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帶回了準確的木料。
同樣香燃未半,又兩個正字記在了舊木場的名下。
舊木場第三個登場的是錢明,其他場的師傅再次只能看見一個學徒的屁股。
錢明也沒有疑問地第一個回到廣場,第三個滿分。
第四個開始,其他場也有徒弟上了。
他們可不像師傅那樣得在徒弟們面前擺出身份,跟舊木場一樣,他們也搶了籤條就跑,一邊跑一邊還在瞪旁邊的人。
就你們能?就你們欺負我們師父?
但是,第一個回到廣場的仍然還是舊木場的徒弟。
這次上場的是馮犁,他個子瘦小,偏偏抽到的這塊木頭要求的尺寸比較大,長足有三尺。他揹着那塊大木頭拼命狂奔回來,滿臉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迸出來了。
他拿到滿分之後,氣喘如牛地回到隊伍裡,傻呵呵地笑着:“我,我也是第一個。”
許三恨鐵不成鋼地給他擦汗:“你跑這麼快乾嘛?不需要第一,只要香沒燃到一半,一樣能拿雙正!”
“嘿嘿,我怕來不及嘛。”馮犁盯着木板上那兩個正字,高興地傻笑着。
排在前面的都是師傅和各木場資歷比較久的弟子,他們對自家木場比較熟,拿回來的木料通常不會出錯,比的就是來回的時間。
這種情況下,舊木場佔優還不讓人覺得很奇怪。
年輕人,跑得快很正常。
但是從各木場的第五個人開始,就開始讓人覺得有點不對了。
這時候,各場的師傅基本上都已經完成了擇木任務,剩下的全是年輕弟子。
弟子們可是不講什麼面子的,跟許三他們一樣搶了籤條拔腿就跑,試圖用最快速度來回。
但是在這個環節裡,跑得快並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要找到準確的木頭然後回來。
五個人一起出發,出門的時候全在狂奔,幾乎瞬息之間廣場上就空了。
線香一點點燃燒,青煙嫋嫋,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這一回究竟是誰第一個回來。
沒過多久,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
褐色麻布短打,最常見的學徒制服,所有做徒弟的都穿成這樣,但是衣襟上的紅褐色帶子說明了他的身份——
又是舊木場的。
他們又第一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