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測結果流水一樣從竹棚裡面送了出來。
前面的四合削和八面風登上去沒多久,又增加了一些內容,寫在紙上,釘在了白板上。
鷹鉤鼻四下裡瞥了一眼,發現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沒人注意他,不動聲色地往前走了幾步,靠近了白板一點。
但白板旁邊人本來就多,他靠近到三米左右的距離,就沒辦法再近了。
他眯着眼睛去看紙上的內容。
隱約可以看出來,上面分左右兩邊,各一排排地列着數據一樣的東西,格式長短完全一樣,很明顯是裡面兩個檢測單位分別列出了數據,放在一起等着進行比對。
不,根本不需要比對。
他隔得這麼遠就能看見,兩邊的數據幾乎就是一模一樣的,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他剛纔在外面聽了一耳朵,大概知道他們在做的是什麼。
這表示,人和機器判斷出來的結果幾乎是一樣的,差異性極少!
昆井比班門接觸新技術時間更早、涉入更深。
手工到了極致,的確能無限接近數字化設備,在後者的領域不夠完善的情況下,甚至還能夠超過。
但看這精確程度,就算是工人,也至少是在八級以上。這都是靠實際的經驗與天賦一點點打磨出來的。
竹棚裡那個年輕人驚鴻一瞥,最多隻有二十五六,絕對不到三十。
這種年紀,他是怎麼磨出來這種手藝的?
他是聽說了班門要請人辨正宗正卷才匆匆忙忙跑來的,沒想到真有人能做到這件事,還這麼年輕!
班門這些食古不化的老東西是從哪裡挖到他的?花了多少錢請他?
鷹鉤鼻的目光從白板上移開,隔着塑料簾,緊盯着裡面模糊不清的許問。
隔着這道簾子,看不出許問在做什麼,但可以看出他工作時的姿態。他從容而穩定,偶爾與周圍的交流,不時拿起材料和工具製作樣品。
這種自信與篤定,彷彿自己正在進行的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態度,以及白板上實在的證明,無一不說明了他的實力——遠超過他年齡的實力!
鷹鉤鼻看得入神,滿懷思忖。
不要緊,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好處……
他到班門來算是客人,但現在班門的人都在忙着,沒人招呼。
他一點也不介意,甚至還找一個年輕弟子要了張凳子,在旁邊坐了下來。
白板上的內容出來的時候,他會多看兩眼,但大部分時間,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許問身上,對他來說,看自己的夢中情人也未必有這樣的專注。
許問在裡面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
老實說,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太在乎。在班門世界,這樣的目光他見得多了。
他越來越專注於手上的工作。
一開始,他是懷着一種探究解謎的心情來的。
班門與另一個世界有些太多熟悉的地方,而工匠技藝與宗正卷是其中核心,他很想知道兩者之間究竟有沒有關聯,這個班門到底是不是那一個的延續。
但漸漸的,他發現事情並不完全如自己所想。
眼前的宗正卷裡,的確提到了列舉了很多他從連天青那裡學過的東西。
譬如十八巧,譬如八面風,譬如流水面。
但中間還是有相當部分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只能從其中的描述或者圖形來摸索它的操作方法。
而且,這些他不曾見過的技藝都還相當有趣,很能拓展他的思路,讓他學到很多新的東西。
這是一次雙向的交流,他能用他的所學去填補宗正卷的空白,讓裡面一些表述不清的部分變得實際化、實用化。而他也能從裡面學到不少東西,跟他以往所學屬於完全不同的思路,彷彿爲他打開了全新的一扇門一樣。
時間漸漸過去,累積在白板上的內容越來越多,漸漸把它全部填滿,新錄入的數據內容沒地方貼了。
“怎麼辦?把前面的揭下來整理嗎?”年輕弟子發愁。
“再扛一塊板子來!”陸立海還沒說話,陸存高已經先一步發聲了。
他滿面紅光,忙了一天也仍然精神奕奕,好像還可以繼續這樣大幹三天一樣。
說完,他看着年輕弟子匆忙跑來的身影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轉過身,向着陸立海深深行了一禮。
“多謝門主,你讓咱們班門有機會重生了!”
“那也未必。”陸立海一臉若有所思,突然搖了搖頭,“這次咱們是運氣好,碰到了許問。下次呢,宗正卷再失傳大半,咱們又要找誰救場?”
“不會的……”陸存高話說了一半,同樣若有所思地閉了嘴。
“這次是個教訓,也是個機會。回頭我們再商量一下,究竟應該怎麼辦吧。”陸立海拍了拍這位旁支叔叔的肩膀,說道。
“……行,我知道了。你要做什麼,我都支持你!”陸存高往棚子裡看了一眼,斬釘截鐵地道。
宗正卷的體量比許問想象中的更龐大,給他的幫助也比想象中更多,一天時間肯定是搞不定的。
這天晚上,他們就在班門宗地留宿,陸立海他們騰出了最好的房間給他們三個人住,不僅許問,百里啓和馬玉山也招呼得好好的。
晚上吃的晚飯倒是很簡便,這是許問堅持的。
匠人本來就該忌酒,他也不想在觥籌交錯中花費太多時間。
經歷了這樣一天,班門一切都聽他說了算,知道他想要安靜休息,也沒多打擾,早早就告辭了。
離開許問所住的小院,陸立海站定腳步,對陸遠說:“你去生生堂看看七叔祖歇了沒,沒歇的話,跟他說我們一會兒過來,一起商議一件大事。”
陸遠應了一聲,小跑着去了。
陸立海回看諸位長老,道:“今天大家都在,該看見的也都看見了。有些事情,咱們也該好好商議商議了。”
長老們面面相覷,片刻後,一起點了點頭。
班門給許問安排的住處叫太微居,是一個獨立的小院子。這裡環境清雅,處處皆景,最難得的是不知道怎麼設計的,自帶溫度調控的功能。
現在是八月炎暑,許問算是很耐熱的了,但忙了一天,還是一身大汗,熱得有點心焦。
結果一走進來,就感覺到習習涼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吹得人心神一定。這個院子裡的氣溫彷彿本來就比其他地方低不少一樣。
太微居不通水電,陸立海安排他住的時候,解釋得挺抱歉的,但許問其實早就已經習慣了。
他用後院的井水衝了個澡,一邊用布巾擦着頭髮一邊在院子裡到處走,想研究一下這風究竟中從哪裡來的,氣溫爲什麼會比別處更低一點。
他剛剛研究出來了一點心得,就聽見門扉響了兩聲,有人敲門。
許問過去開了門,一眼看見一個鷹鉤鼻子的中年人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叫賈虹,是昆井的CEO,請問我可否有幸進去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