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底鞋古已有之,木屐就是其中一種,但那大部分時候都是當拖鞋一樣使用的。
某個地區的人因爲木質經久耐用也會做船型的木鞋,但主要也是在做農活的時候穿,絕不會有人用它來趕路。
木鞋底硬,穿久了磨腳,這是人人都知道的。
“木底不耐穿主要是因爲缺乏彈性,那就想辦法讓它有彈性就行了。”許問說。
他拿起孫老四的草鞋,很快就把它拆成了散編的草繩。孫老四沒來得及阻止,有些着急,但轉頭一想,這破鞋就算熬過了今天,明天再穿一會兒也會爛,有跟沒有差不多,迅速就平靜了。
剛纔他們搭棚子的時候還殘留了一些材料堆在角落裡,許問出去揀了一些,熟練地開始處理。
手上有沒有活,行家一上手就能看出來。
剛纔大家都在幹活還沒留意,這時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許問身上,馬上就發現不同了。
另外三人對視一眼,田極豐問:“言十四,你也參加前年縣試了的吧?”
“嗯。”許問回答。
“榜單上竟然沒你的名字……難怪我也過不了,我服了。”田極豐對當初的事情記得非常清楚。
許問把樹枝去皮鋸開刨光,做成長形的木棍,再在它的側面鋸出榫頭,鑿出卯眼。
不過就算用肉眼看,也看得出兩者之間並不合襯——榫頭太小卯眼太大,套進去就會鬆脫,根本合不上。
是沒算好尺寸失誤了嗎?
許問接下來的動作表示顯然不是,這些仍然都是他算好了的。
他去外面拿木頭的時候順便割了一些細藤,現在把這些藤和軟草一起塞進了榫卯之間的縫隙裡,把木條拼成木板,對着孫老四的腳鋸成合適的形狀。
木板很薄,他做了好幾張一樣的一層層疊起來,每層中間都另外墊有草和藤,最後成爲了一個約有一寸來厚的鞋底。
這個過程說起來有點繁瑣,但許問的動作實在太熟練了,看上去也就是短短片刻的事情。
最後他把原來的草繩兩股編成一股,用鑿子在木底邊緣打洞,把它做成有綁腿的鞋面。
孫老四等人目不轉睛,眼看着一雙厚底木鞋迅速在許問手上成形,被他遞了過來:“試一下?”
孫老四怔怔地接了過來,坐下來剛要上腳,突然看見了自己的腳板。
穿爛鞋走長路,他的腳不可避免地被磨破了,現在血水混着泥沙,還有沒洗腳留下的陳年老垢,看上去髒得要命。而這雙新鞋,草面木底,整潔中泛着木質特有的柔光,簡直讓人有點捨不得往上踩,更何況是用這雙髒腳。
他瞬間把腳縮了回來,叫道:“我去把腳洗一洗!”
這棚子裡另一個叫陳萬年,跟孫老四是同鄉,知根知底。他不可思議地看着孫老四跑出去,納罕地大喊:“孫老四洗腳!天上要下紅雨!”
孫老四沒過多久就跑了回來,這時候外面有些吵鬧,陳萬年皺着眉想往外探頭:“什麼聲音?”
“不知道我沒管,我來試試鞋!”孫老四心無旁鶩,一心只有他的新鞋。
他很快穿上了。
穿到腳上之後,他才發現鞋面貼着腳的那一部分有輕微的弧度,不太容易看出來,但貼上腳就能感覺到。這弧度幾乎把他整個腳板都盛託了起來,踩着讓人非常的踏實。
說起來這鞋是他們看着許問做出來的,他都竟然沒有發現,只能說許問一早就已經考慮好了,在拼接木條時就進行了處理。
鞋子很合腳、很結實,踩在地上木板之間會有微微的收縮感。木頭本身的性質在這裡,鞋底硬當然還是硬的,但並不打腳,非常舒服。
“舒服。不知道走長路了怎麼樣……”孫老四喃喃道。
“應該還行。”許問擡起自己的腳給他看,“我穿的也是這種鞋,走了一天,沒什麼問題。”
果然,他腳上這雙鞋就是做得精美了一點,用的是布面布綁腿,鞋底看上去都是一樣的。
“這鞋誰想的,太巧了!看着也不難做。”陳萬年感嘆。
“是我小師姐,的確非常靈慧。”許問微笑着說。
他說得沒錯,這鞋是連林林琢磨出來的。沒有問連天青,沒有問許問,沒有藉助他們任何一個師兄弟的力量,自己畫出了圖紙,還在旁邊頗爲笨拙地寫下了自己的想法。
最後她找到了許問,把圖紙給他,讓他照着這個做做看。
許問非常驚訝,很快做了出來。
第一雙當作實驗品的鞋當然是他的,第二雙、第三雙改進品也全是他的。最後,他就是穿着這樣的成品去了林蘿,參加了徒工試院試,現在也是穿着它走上了前往西漠的路。
“小師姐?”三個人看見他的表情,相互對視,一起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什麼時候成親啊?”陳萬年曖昧地問。
“什麼?不是,沒有的事,我們不是那種關係。”許問一愣,立刻否認三連。
但不知道爲什麼,聽見他們這樣說的時候,他的耳根子莫明一熱,低下手,手上的刻刀在手上轉了一圈。
說起來,連林林擅長辨木,卻不怎麼會木工。他最初以爲是因爲連天青礙於傳男不傳女之類的規矩,沒有教她。
後來他漸漸發現連天青不是那樣的人,連林林也不是不想學,而是學不了。
她天然對距離、尺寸之類的東西有判斷上的缺陷,照着描線還好,稍微脫離實線,需要目測、手感方面的經驗,她就不行了。
所以她特別愛打彈珠,但連小孩都打不贏……
據她自己微薄的印象,她小時候不是這樣的,準頭非常好。許問猜測,應該還是那一場高燒,在燒去她記憶的時候,也讓她腦子裡的某些東西出了問題。
許問看得出來,對於這件事,連林林有時候還是會有點失落的。但大部分時候,她都很看得開,樂此不疲地抓着他們打彈珠,輸了也不在乎。
這次走之前,也不知道她在忙什麼,都沒好好道個別。
真是。
許問有點走神,沒留意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突然,一個人探頭進了他們的窩棚,眼睛一轉,盯住了孫老四。
“剛纔路上那個破鞋就是你吧?怎麼樣,要買鞋嗎?五十個錢一雙!”
“你才破鞋!”孫老四先是下意識地反駁,接着回過神來,叫道,“五十個錢一雙,你搶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