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那好。”
聽見許問的話,閻匠官笑了兩聲,從他手中把那個卷軸拿了回來,輕輕一抖,展了開來。
“我考你一道題,你做給我看看。”
現在他也不說是遊戲什麼的了,直接就擺明了是考題。
許問看着他,點了點頭。
閻匠官說是一道,其實連出了三道。
跟許問想的一樣,全部都是簡單的數學題,更準確地說,是幾何題。
這些題比勾股定理當然難多了,涉及到角和弧度的計算,但仍然也就是初中水平。
許問解題毫無問題,反而是在理解題目的意思上花了一些功夫。
古代數學很多概念的表達方式跟現代數學完全不同,有些詞的意思他還要問一下閻匠官才知道。
對古代數學來說,這都是基礎中的基礎,閻匠官很奇怪他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但還是耐心地一個個給他解釋了個清楚。
搞清楚題目的意思,後面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許問找閻匠官要了張草稿紙,在上面寫寫畫畫。
他有意沒有使用阿拉伯數字,但某些符號和最關鍵的解題思路,明顯是不一樣的。
閻匠官坐在旁邊看着,越看越是吃驚,情不自禁地直起了身子,目不轉睛地盯着許問的草稿紙不放。
此時天色已晚,燭光在紙面上搖曳,閻匠官撥了撥燭芯,讓它更亮一點。
即使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的眼睛仍然沒有離開許問的筆,看着那一串串墨跡落在紙上,向四周擴展開來。
“第一道題的隅數應該是一宣,第二道題這段線條的長度是七尺二,第三道題的線條長度是二尺三寸。”沒一會兒,許問報出了答案。
隅和宣是古代的概念,許問才學會不久。隅就是角,一宣就是四十五度。
閻匠官注視着他,緩緩道:“正確。”
他把那份卷軸還到許問手上,手指在上面點了點:“所以,這考題爲什麼不能給你看?上面的所有內容,對你來說都不是難度了。”
許問低頭,看見他手指的地方位於卷軸的最末,很明顯,這是這次“夜校”快結業的時候纔會拿出來的題目,也算是課程的結業考試吧。
同時,他在題目旁邊看見了一行標註:“解題用時:一個時辰。”
一時辰兩小時,也就是說,在匠官們的預期裡,他們要用兩個小時的時間來完成這三道題。當然,實際操作中,多半還會有前三十名額外加分的要求,但許問剛纔做這三道題用了多久?
二十分鐘有沒有?
這中間還有至少十分鐘的時間,他是在問閻匠官各名詞的意思……
正式到了那一天的話,這些東西匠官們肯定都已經提前教給他們了。
這種答題的正確率,這種速度,許問的確沒有再學這些東西的必要了……
許問看着手上的卷軸,問道:“我看了這個,就不能再參加每天的‘遊戲’了是吧?”
“嗯?”他用的是“不能”,而不是“不用”。閻匠官留意到了,疑惑地挑眉。
有這種特權還不好?
“那我們組其他人怎麼辦,每天都只能少一人嗎?”許問擡頭問。
“這個……”閻匠官的確疏忽了,沉吟了一下,很快決定,“默認你滿分,其他人的成績在此基礎上進行計算。”
“行。”許問想了想,很自然地點了點頭。
從開始到現在,他的確也是每輪都拿的滿分,偶爾還有六丈六這樣的超常發揮。現在他連最末尾的題目也做出來了,滿分免試也挺正常。
再說,他的確很好奇手上這份計劃書,想要提前看看。
達成協議,許問拉開卷軸,開始從頭開始看。
他的表情漸漸變得驚訝,接着又由驚訝變成了凝重。
這是一份很不一般的計劃書,尤其聯繫到許問對這個時代的瞭解,更顯出了它的份量。
許問在這個世界待了兩年,最大的感受就是這裡重經驗、重感受,而輕理論、輕系統。
這跟他對“古代”的印象是一致的。
雖然憑着以前在學校的學習,他也知道古代其實也有一些理論專著,譬如九章算術、周髀算經、天工開物、夢溪筆談等等。
但親身體驗告訴他,那是屬於極少數極少數精英分子的遊戲,跟廣大人民羣衆一點關係也沒有。
眼前這份“計劃書”的系統性非常強,從開頭的加減乘和略放在後面一點的除法,到以勾股定理爲開始的幾何代數,不斷向上擴展,勾勒出了基礎數學理論的概念。
“計劃書”從中期開始,也逐漸寫明瞭教導這些內容的原因。
所有的數學理論,全部都跟工匠的實際工作有關係。
利用這些理論進行指導,他們能更清晰而簡便地規劃自己的工作方式,這是老工匠們必須要用千百次的工作實踐逐步累積起來的經驗,匠官們直接把捷徑指給了他們。
這可以說是一份成熟工匠的速成寶典,而其中最關鍵的是它的思路與工作方式,相當的現代化,讓許問簡直大開眼界。
最難能可貴的是,這幾天晚上的經歷已經告訴他了,這上面的東西全是免費教給他們的。
這不僅僅是授人以漁,簡直可以算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了。
“這是朝廷安排的?”他不思議地問。
閻匠官揚了揚眉。
朝廷的規劃是一回事,許問能這麼快從這份“計劃書”上看出他們的目的,也真的非常難得了。
“是朝廷和梓義公所一起安排的。”他點頭道。
朝廷是真正的官方,梓義公所相當於公會,是工匠們的社會性聯合組織。
工匠地位不高,梓義公所的地位其實也是跟着這個來的。
當初剛到於水縣參加徒工試的時候,許問入住梓義公所,後來到縣衙考試,整體的流程和感受,他還以爲梓義公所也是官府的組織呢。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不是,梓義公所跟官府合作的密切度深入度,讓他吃了一驚。
現在閻匠官的話裡也透了,公所的地位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更高。
這是因爲朝廷想更深入透徹地管理工匠嗎……
上面比他想象的還要關注這一塊啊,就算時代在發展世界在變化,感覺也太急太迫切了一點。
許問稍微分了一下心,很快收住。
“大人想要我做什麼?”他問。
“把你會的東西教給他們。”閻匠官簡潔有力地說,“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向我們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