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去,就是爲了彌合他們夫妻的情誼?”
從倪家出來,兩人走在竹笛巷的路上,安靜了一會兒,連林林終於理清了剛纔發生的事情,她輕聲問道。
此時她的感覺很奇妙。
愛而不得,得之欣悅,這些情緒以前對她來說都是非常遙遠的事情,剛纔也一直有些模模糊糊的,但現在彷彿有一條脈絡貫穿其中,讓很多事情變得清晰了起來。
“其實也不是。”許問說,“我是看見那個剪紙一時興起的。就是之前跟倪家嫂子說的那樣,想看看她有沒有收集一些地方民俗方面的東西。織物是意外之喜,真能做出來的話,未來能有大用途。”
“那你先前說的那些東西,你還是要的嘍?”連林林問。
“當然,多多益善。”許問肯定地點頭。
“我知道了。”連林林對着他一笑,許問心中微動,正要發問,他們已經到了竹笛巷十七號,一進門,就聞到撲面而來的菜香和肉香。連林林“咦”了一聲,馬上跑了進去,叫道:“不是說等我回來做的嗎?你們怎麼就開始動手了?”
“你老不回來,大夥兒都等急了!”羅梢笑着擠兌她,說着瞥了許問一眼,又嘿嘿地笑了兩聲。
連林林懵懵懂懂,不服氣地嚷着說:“也沒遲多久啊,我把菜都準備好了,直接做就可以了,又有什麼關係?”
“別聽他胡勒勒,是我說的,平時都是你伺候師父,難得過年小聚,也讓我們儘儘孝心吧。”許三拍了羅梢一下,對連林林說,“再說了,你要不相信我們的手藝,還有吳大師親自掌勺呢。”
“吳叔叔會做飯?”吳可銘已經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了,從來沒有進過廚房,連林林生氣的情緒立刻就被好奇取代了。
“丫頭小瞧了我吧?還是說你覺得男人不能會做飯?”
這時連林林已經走到了廚房門口,吳可銘用小碟子盛了一塊蓮藕給她,道:“你嚐嚐。”
連林林接進來,用筷子夾起,放到脣邊嚐了一嘗,馬上就睜大了眼睛,連忙給他比大拇指:“好吃好吃,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你那是家常味,我在外面吃得多,學了幾手。”吳可銘又想笑,又要假裝矜持,把小碟子收回去,繼續忙碌了起來。
“我來學學。”連林林把正在打下手幫忙的東方磊推出廚房,理所當然地擠到了吳可銘旁邊。
高手廚師跟工匠一樣,手藝是要保密不能輕易授人的,但連林林這個話說得非常自然,好像這本身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吳可銘笑着看了她一眼,不僅沒有反對,反而對她說:“這裡先用溫水過一遍,口感會更柔和……”教了起來。
許問站在門外看了一會兒。一老一少忙碌的身影在油煙中時隱時現,輕輕的說話聲與笑聲不時傳來,帶着一種家常似的親切感。
“真好啊。”羅梢剛纔還在跟連林林鬥嘴,這時突然又說。
“是啊,感覺像是回到了舊木場一樣。好久沒有這樣安安心心地等着吃飯了。”許三也點點頭,輕輕吐出一口氣。
東方磊默默地不說話,用力地點了點頭,顯然也有同感。
過了一會兒,他發現他師父許問也沒有說話,轉過頭,有點好奇地問:“師父,你在想什麼?”
許問在跟他們看着同樣的方向,視線卻飄乎不定,正在四處遊移。
“哦,我在想,這油煙太大了一點……”聽見東方磊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回答。
“啊?”東方磊完全沒想到他這個重點,張大了嘴,過一會兒才說,“做飯啊,哪能沒有油煙,不都是這樣的嗎?”
“不是,油煙太大,必然是通風有問題。”許問沉吟着說。
現代中國家庭住的多半是樓房,也常常遇到這個問題,大多是用排氣扇和抽油煙機來解決。實際上就是想通過改善通風來解決油煙問題。
這個時代,一方面是普通平民對生活細節並沒有那麼講究,另一方面是綠林鎮特有的房屋結構,使得這方面的問題格外突出了一點。
“這是綠林鎮的房子有問題,它們還是在窯洞的基礎上改建出來的,沒太注意這個。”許三迅速跟上了許問的思路,琢磨了起來。
“你們……”羅梢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去問旁邊東方磊,“這是在過年放假是不是?”
結果這一轉頭,竟沒馬上看見東方磊的人。
再一低頭,看見東方磊蹲在地上,一邊看着廚房,一邊畫起了那邊的結構圖。
萬事不決畫個圖,這是他師父之前對他說過的話。
“你們……”羅梢啞口無言,翻了個白眼,盯着東方磊的圖看了一會兒,搶過石塊道,“你搞錯了,這個煙道不是那樣的,是這樣走的!”
他三兩筆給東方磊糾正了過來,許問走過來看了看,點頭說:“羅師兄畫的是對的。”
然後,舊木場五個師兄弟一起頭並頭地趴在地上,你一筆我一筆, 一起在那張圖上修改了起來。
對於他們來說,這是天天在做的事情,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了。
過了一會兒,連天青走過來,看見這一羣人的舉動,皺眉問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與此同時,數鄰之隔的倪家也正在發生類似的事情。
倪天養和秦織錦兩口子也頭靠頭的,琢磨那幾臺織機。
倪天養親自上手,試着織布。
一開始他織出來的布料疏密不均,非常難看,練習了一陣子之後, 總算像點樣子了。
“夫君學得真快。”秦織錦誇獎他。
“哼哼,還是要點巧法子的。”倪天養有點得意,又故作矜持地說,“原來你們女人家織布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繡花也是,夫君回頭要不要也試一下,說不定能做個繡花的機關,幫妾身省點力氣?”秦織錦問道。
“行啊,回頭試試。”
秦織錦本來是略帶點調笑地逗着倪天養玩,沒想到他非常爽快地就答應了,真的有些感興趣的樣子。
秦織錦微微一怔,用袖子掩着臉,輕輕笑了起來。
“年夜飯已經準備好了,先吃了再幹活吧。”她往後院方向看了一眼,催促道。
“嗯嗯。”倪天養今天非常聽話,順從地站了起來,這纔看見旁邊的一樣東西,“這是什麼?”
“是剛纔許先生和林林帶過來的。是年畫?還有春聯?他們真是有心了……”秦織錦也才注意到,一邊說一邊把東西打開來看,先打開的是那幅年畫。
她精擅繡藝,繡畫不分家,她在繪畫上的審美能力也非常突出。
鷹飛於天,魚遊於淵,這畫的就是一幅魚遊淵中圖。
淵中青荷,荷下游蝦,戲蝦金鯉,整幅畫自然靈動,沒有一根線條畫的是水,但水波彷彿無處不在,畫中境界高明至極。
這句話出自易經,是說把魚放在陸地上,會幹渴而死,只有在水中才能自由自在地生存。
這畫裡彷彿蘊含着一些深意,讓秦織錦有些出神。
過了一會兒,她才留意到這作畫的筆觸與風格,輕輕掩住了嘴:“吳可銘?”
只是一幅贈送鄰居友人的年畫,畫上沒有題款,但這分明就是吳可銘的作品!
接着她又打開了那兩幅春聯,目光觸及這字,更是整個人都怔住了,恍然出神,幾乎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
“怎麼?”倪天養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進去吃飯,看見她不動了,皺着眉回頭。
“這字……這畫……”秦織錦怔怔地說,“價值恐怕不止千金。”
“哦?這麼值錢?”倪天養湊過來看了一眼,“是送過來給我們掛的?”
“是。”秦織錦點頭。
“朋友送的年畫春聯,那就掛起來唄。”倪天養理所當然地說。
“……嗯!”秦織錦笑着,“我現在就掛起來,夫君給我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