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石室內外一片忙碌,向前叫了忤作過來,檢查明弗如屍體,撰寫驗屍報告等等。
石室內外暫時被封禁起來,不許外人靠近。
這一切都有固定章程,許問和岳雲羅身爲當事人,也要交一份口供。
兩人出了石室,忙完這些流程,即使是他們倆,也感覺到了昨天一夜沒睡的疲憊。
其實許問已經忙了兩個通宵了,他也不是鐵打的,是真的覺得有點累。
他打了個呵欠,突然聽見岳雲羅說:“你急着把那人送走,是怕我對他做什麼?”
“對。”許問慢吞吞地合攏嘴,點頭承認。
“你覺得他斷絕了”
“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我纔是連林林的母親!”岳雲羅深吸口氣,沉聲道。
兩人站在天啓峰後山,透過山林,隱約可以看見前方皎白的天啓宮。
許問身上還有血,是明弗如的。但和風微微,周圍野花的香氣隱約傳來,比石室內清爽多了。
“我挺尊敬你的。”許問突然道。他轉向岳雲羅,面朝着她道,“你想法先進,能力出衆,氣魄驚人,我見過的人裡,沒幾個比得上你,男女都是。”
“你應該很清楚,你付出了什麼,才能收穫什麼。做什麼事,都不可能等着坐享其成吧?”
許問笑了一笑,向她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他這段話其實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但就是他的心聲,他知道岳雲羅必定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這個時候,他突然有一陣衝動,他很想見連林林,非常想。
現在他在這一帶,基本上就是心想事成。
他隨便找了個士兵說了兩句,就得到了馬,他縱馬下山,回到了城西的竹林小屋。
連林林見到他嚇了一大跳,連忙圍着他上上下下地檢查。
知道這滿身的血不是他的,這才鬆了口氣,又拉着他去洗澡換衣服。
出於連林林的個人習慣,這裡永遠都是有熱水的,但洗澡還是不夠。
所以她又去燒水。
許問一邊用僅有的熱水慢慢擦洗着身體,一邊隔着窗戶看她忙進忙出,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他也是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之前沒覺得,其實他是有點焦躁的。
可能是因爲岳雲羅,可能是因爲突發的殺人事件,也可能是因爲明弗如死了得不到想知道的情報了。
他現在都有點不敢回另一邊的世界了,生怕回去呆一段時間,這邊就會今昔何年。
要徹底拋棄那邊,留在這裡嗎?
他沒有下定決心,知道自己從意識深處其實也是不願意拋棄那個世界的——那是生他養他之地,是他真正認同而且靈魂有所依託之地。
但是這邊呢……他也無法丟棄。
所以,他更想知道明弗如口中的秘密了,他認同左騰的舉動,但是不可避免地會感到失落。
血和雨水一點點地被擦去,身體變得清爽起來,窗外傳來細碎的跑步聲,連林林隔着窗戶道:“又燒好了一壺,放門口了!”
“知道了!”許問大聲迴應,走到門口拉開門,一個壺和兩個桶放在地上,冷水熱水清清楚楚,非常貼心。
許問笑了笑,把水拎回房間,繼續擦洗。
“累了吧。我給你熬了粥,魚片粥,照着你說的法子熬的,生魚片,加了點姜。你說是南粵那邊的做法?可惜我還沒去過南粵,也不知道做的正不正宗。”連林林肯定看出來他心情不好,但沒有問,而是絮絮叨叨地說着一些很家常的事情。
許問聽着,偶爾回兩句,但大部分時候還是在聽連林林說話。
打理完身體,他還順便洗了個頭發。
連林林拎着壺,溫熱的水小心澆在許問的頭髮上,皁角的香氣縈繞在他們的四周。
嘩啦啦的水聲,少女芬芳的氣息,許問的心徹底安定了下來。
魚片粥很好,白米軟糯,魚片鮮香,薑絲恰到好處。
西漠最近白米很不好買,通常買回來也要混着其它糙米一起吃,但今天連林林用的是純粹的白米,非常奢侈。
許問沒有拒絕,安然享受了這鮮美的一餐。
吃完之後,他的身體頭髮都乾乾淨淨,肚子裡也暖洋洋的,除了些許的睏意,只覺得非常舒適。
他坐在屋檐下的木地板上,長腿一屈一伸,連林林就靠在他身邊,柔軟而溫順。
許問這纔跟她講起了昨天晚上到今天發生的事情,竹林中雨夜的對談,明弗如的出現,以及他驟然的死亡。
聽到一半,連林林就直起了身體,吃驚地看着他。
“我,我完全沒聽到!”她一邊看着竹林的方向,一邊說。
竹林就在小屋外面,距離這裡不到五十米。
這麼短的距離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竟然一點也沒聽到!
許問伸手一拉,把她拉回到自己身邊,拍了拍她的背:“不用怕,下着雨,又是晚上,你沒聽見也正常。”
“我沒有怕……只是……”連林林搖搖頭,沒再說下去,繼續聽許問講。
只有一晚上,嚴格來說跟明弗如只見了兩面,許問卻發現有很多事情可以說。
連林林趴在他肩膀上,身體一時緊繃,一時放鬆,情緒起伏得非常明顯。
最後聽說明弗如死了,是左騰殺的,她身體一緊,險些又坐了起來,但是被許問按住了。
“左叔他……”連林林有些擔憂地用手指抓緊了許問的袖子,問道,“他會怎麼樣?”
許問把她的手指攏到自己的手心裡,輕輕握住,反問道:“你想要他怎麼樣?”
“殺人償命,左叔不是好人我也知道,但是……”連林林試圖措辭,但嘗試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非常直白地把自己心裡的想法合盤托出,“他對我很好,這次也是爲了我。我不想他死。”
“放心,他不會有事。”許問笑了,握緊她的手,篤定地說。
“那就太好了。”連林林一點也不懷疑,一聽這話就笑了起來,重新趴回到許問的肩膀上,絮絮地道,“其實這次跟吳叔一起到處去走,除了孃親那邊的人以外,我一直感覺到左叔也跟在周圍保護我。偶爾他會露一點行跡,但他自己好像沒有察覺,我也沒說。我不知道爹是怎麼跟他說的,但老實說,有他在附近,我覺得很安全,從不害怕。”
“他確實很強。”許問道。
他有點猶豫,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明弗如是你娘放過來的,這件事你怎麼看?”
連林林的手還是被許問握着,這時下意識蜷縮了一下,但很快又放鬆了。
“有點失望,但又覺得這就是她。”連林林輕聲說着,非常坦白。她對許問向來如此,認真對待他的每一個問題,從不隱瞞自己的任何想法。
“單就一個人來說,我覺得她挺好的。有時候一想到她是我母親,又覺得不太開心。但最近,覺得她挺好的時候變多了,不開心的時候變少了……這也許是好事吧。”
“嗯,我也覺得是好事。”許問輕聲迴應,兩人依偎在一起,安靜了好一會兒。
不知不覺中,剛剛停下不久的雨又下下來了,淅淅瀝瀝的圍繞在他們的周圍,彷彿整個世界都在下雨。
“明弗如死了,你會覺得失望嗎?”過了一會兒,連林林問道。
“本來有一點。但現在已經沒有了。”許問平靜地回答,接着又是一笑,“天工無惑,看來現在是沒捷徑可走了,就還是走我應該走的那條路吧。”
連林林擡頭注視着他,看了好一會兒。
驀地,她笑了起來。
外面在下雨,但陽光好像再次出現,變成碎片落在了她的眼睛裡,落在了她的每一絲笑容裡,將要漫溢出來一樣。
“小許,我好喜歡你。你說我們成親怎麼樣?你願意嗎?”
她如是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