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天青派來的?
許問上前兩步,向對方行禮:“請問您是……”
“我叫方凡,幫你師父打雜的。”方凡用審視的目光看着許問,但很快又露出爽朗的笑容,把手裡一個盒子遞給他,“你師父讓我把這個給你。”
許問疑惑地接過,有些猶豫要不要馬上打開。
“沒什麼,就是兩本冊子,你慢慢看。這兩天我在城裡,有事找我去城隍廟找小沙彌遞信。”方凡三言兩語說完,轉身就走,走之前又擡頭盯着屋檐的方向看了幾眼。
許問抱着那個木盒,看着他的背影離開,也轉過頭去看屋檐。
檐下垂着油燈,燈光搖曳,影影綽綽地照出複雜的花樣。
悅木軒的檐下雀替也做得很複雜,光線太暗看不太清楚,只能隱約看出是鳳鳥或者青鸞,沿着屋樑垂下長長的尾羽。
它的雕刻風格跟孫博然的完全不同,同樣頗具特色。
光這個雀替,就看得出悅木軒不愧是三級木坊,手筆真的不小。
許問向前走了兩步,盯着那個雀替看了半天,又回頭看了看方凡離開的方向,大概知道他是做什麼的了。
他抱着木盒回到房間,把它放在桌上小心打開。
盒裡裝着的是兩本青色書面的冊子,無論大小還是裝訂的模式,都跟連天青倉庫架子上的那些一模一樣。翻開冊子,裡面一頁頁全是圖畫,畫的全是各色木雕的圖案。
果然沒錯,方凡就是連天青之前說過的那種人,他們行走各地,收集各種工匠的作品,將其繪製成圖畫保留下來。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其實是一本本資料集,但放在這個時代,它相當於是一種盜取,是違反工匠的行業規則的。
所以方凡才會趁夜前來,送完東西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
而且現在回想起來,許問竟然想不太出來他究竟長的是什麼樣子。顯然他的臉上做過一些僞裝,儘量模糊自己的外形特色,好讓自己儘量隱藏在人羣之中,消失在別人的記憶裡。
不過連天青爲什麼會趕在他剛到桐和府的時候,讓方凡專門送這兩本冊子過來?
這兩本冊子跟連天青資料架上的那些一樣,只在不起眼的地方寫着編號好跟其他冊子分開,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地方標註冊子裡這些物品的創作者究竟是誰。
這給人一種感覺,創作它們的這些工匠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他們留存下來的作品……
其實放到許問真正所屬的時代,情況不恰好也是如此?
博物館裡能留下自己名字的工匠始終只是少數中的少數,大部分情況下,都只有文物本身擺放在那裡,彷彿從過去凝結而來的一段時光。
許問略微出了一下神,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的畫冊上。
畫冊筆跡猶新,淡淡的墨香味尚且殘留於紙間,很容易讓人猜到它們是最近才被繪成,集結成冊送過來的。
再仔細去看畫冊裡的圖樣,靜心品味其中風格的話,許問很快就明白過來,連天青爲什麼會讓人這麼做了。
這兩本冊子裡所有的圖樣全部都是同一個人創作出來的,這個人年長時的風格跟年輕時完全不同,他即將成爲許問他們這次徒工試的主考官——孫博然!
這一頁頁圖樣全部出自孫博然之手,全部都是他近年來的風格,也不知道連天青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讓人以這麼快的速度收集起來的。
顯然,連天青雖然看上去萬事不上心,但對他這個徒弟還是很看重的。
之前他出於個人偏好,一直把孫博然年輕時的作品拿給他當範例,結果很有可能影響到他這次的考試成績。
這種情況就相當於在大型考試之前,老師搞錯了考試範圍,是非常致命的。
現在爲了補救,連天青給許問弄來了新考官的近年題集,讓他臨時抱佛腳好好補習一下。
換了其他人,現在離正式考試不到兩個月,這個時候纔來臨時抱佛腳用處已經不大,但是對於許問來說,最不需要擔心的就是時間……
“喵?”球球正縮在牀上趴在許問的包袱上睡覺,這時好像感覺到了主人的心情,睡眼朦朧地擡頭看他。
許問笑了,過去擼了擼它的腦袋,輕聲說:“沒事,你繼續睡吧。”
球球發出呼嚕嚕的聲音,用腦袋頂了頂許問的手掌,趴下去繼續睡了。
許問回到桌邊,繼續看孫博然這本畫冊。
看這個,許問最大的感覺是,審美的確是一項非常主觀的事情。
連天青非常不喜歡孫博然現在的風格,連圖樣都只收了最具代表性的一種,但就許問看來,這種風格完全是另外一種感覺,他還挺喜歡的。
孫博然的新風格堂皇大氣,頗具皇家風範,但並不呆板。
其中的確沒有孫博然年輕時的靈性生動,但時而銳利,時而雄渾,時而莊嚴,氣勢非常驚人。
他年輕時的風格可能更加世俗親切,現在則帶上了一種高高在上的神性,只能說不同風格,很難說誰好誰壞。
不過看着看着,許問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有些疑惑地皺起了眉。
“不對,這個得實地看看才行……”他喃喃自語,合上畫冊又從頭到尾徐徐翻看了一遍,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二天一早,姚師傅把他跟呂城叫過去安排行程,說他們方纔去打聽過,孫博然前幾天有事出城,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他們這次提前過來的兩件大事,一個是報名下次考試,另一個就是作爲上屆物首拜見本次的主考官大人。
現在離正式報名還有幾天,主考官又不在城裡,正事只好暫時擱置。
姚志遠不是許問正式的師父,當然沒辦法給他安排,現在把他叫過來,就是想徵求一下他的意見。
想考前用功,就掏錢請悅木軒爲他準備材料和地方;想去城裡遊玩,也可以趁此空隙出去。
姚師傅和顏悅色地對許問說話,完全沒想過他會選擇後者。
沒想到許問聽完他的話,立刻擡頭問道:“正好我想去城隍廟逛逛,但我不知道城隍廟在哪裡,姚師傅能幫我找悅木軒介紹一個嚮導嗎?”
姚師傅有些意外,但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後,點頭道:“當然可以,我去幫你說。還需要備些零錢應急嗎?”
“不用了,去年在於水掙了點錢,現在還沒有用完呢。”許問爽快地拒絕,姚師傅也沒有多說。
許問跟姚師傅說話的時候,呂城就在他們旁邊。結果直到許問出門,呂城都在埋頭苦幹沒有擡頭,更沒有央求師父讓他跟着許問一起去。
姚師傅望着許問的背影離開,回頭看見自己的徒弟,摸着鬍子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