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甘棠的回來讓許問像是吃了一針強心劑一樣,瞬間興奮起來,也不困了。
朱甘棠簡單跟許問說了一下自己是怎麼做到的,總地來說就是各個擊破,軟硬兼施。
首先他到搖木村,先打聽出來誰是這裡最能說得上話的。
這個人通常是村長,也可能是村裡的長老,或者鄉紳什麼的。
然後,他要找到這個人,堅持跟對方單獨交流。
這個單獨交流非常重要,雙拳難敵四手,也只有諸葛亮能舌戰羣儒,這還是因爲對面是羣儒,是講道理的人。
搖木村這種地方,大部分人都沒文化不講理,你一個人跟這麼多這種人吵,純粹秀才遇上兵。
而且,一時的不講理可以成事,能在村裡長時間站住腳說得上話,這個人必定是有一定水平的。
有水平,就能交流。
接下來就是軟硬兼施了,軟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硬就是挾之以威。
在這件事情上,兩者都很容易辦到。
雨越下越大,衝破石生村那段河堤之後,洪水會不可避免地衝到搖木村,中間是沒有遮擋的。
到時候沒有了石生村在前面做防禦,搖木村一樣會受災。
所以現在幫助石生村,就是救自己。
而且,皇恩浩蕩,皇命也不可違。
關於懷恩渠的旨意已經在路上了,不日就會到達。
皇命之下,搖木村一樣要搬遷。
不如趁現在命令還沒有下來的時候,先一步行動起來。
要修懷恩渠,需要搬家的不止搖木村一個地方,現在他們算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不如利用這個優勢,先行一步佔個好地方……
總之,就是全方位各層次的忽悠,裡面還另外加上了很多話術手段。
譬如抓準對面這個人的心理,看他個人是想求財,還是想求權,還是想爲後代謀個好出路。
朱甘棠在官場裡混了這麼多年,見識廣,人脈深,在這方面再有話語權不過。
他稍加指點,就能給對方描畫出全新未來。
從個人以及整體各方面來下鉤,要說服對方其實並不是難事。
“最重要的,還是我們做的確實是好事。”
朱甘棠對許問說的其實並不多,但僅僅只是說出來的這些內容,就讓許問覺得很頭大了。
然後最後,朱甘棠這樣對許問說,深有感慨的樣子。
“師出有名,行義事,便有義果。我一直是這樣相信的。”
行義事必有義果?
這當然不是。
好人得不到好報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全天下遍地都在發生。
但朱甘棠也正是因爲這樣相信着,纔會做這麼多事情,才能把自己的想法不斷地貫徹下去。
這正是他的信念。
而現在,至少在搖木村的這件事情上,他又成功了。
天亮了,許問帶着石生村和搖木村兩個村莊的人繼續前行。
搖木村人的臉上還是有着擔憂與哀傷,在朝廷的規劃下,他們的村莊、他們的祖先葬地都將被沒入水中。
皇命不可違,這是沒辦法的事,他們已經接受了。
但他們的心裡還是非常沉重,一路走,一路罵着這賊老天。
西漠向來少雨,他們以前擔心的都是旱災,擔心河水枯竭無處可灌溉。
結果今年雨就下個沒完沒了了,到現在還不見停,也不知道老天爺鬧了什麼毛病。
許問聽着他們抱怨,也皺眉看天,在心裡想:七劫是真的嗎?
如果是真的,火災劫什麼時候發生,將應在何處?
而剩下的兩劫,又會是什麼?
…………
“你在想什麼?”
許問的憂慮確實肉眼可見,朱甘棠還在跟着他們一起,不可能留意不到,終於問了出來。
這事許問跟皇帝也說過,沒什麼好隱瞞的,於是把對皇帝的話又對朱甘棠說了一遍。
“子不語怪力亂神……你覺得這是真的?”朱甘棠皺眉問道。
“是我自己遇到的事情,我不得不信。”許問回答。
“你的眼睛也可能欺瞞於你。”朱甘棠語重心長。
這意思是許問遇到的有可能是幻覺,是他的眼睛和大腦針對他當前遇到的事情,以及內心的憂慮,共同作用出來的。
這想法很先進,也確實很有道理,不過許問遇到的可不僅僅是這樣。
“如果是真的……那就得另外考慮了。”
朱甘棠看出來了,更深地皺起了眉。
這事確實值得擔心,但當前也沒法解決,他們只能先考慮幹好手上的事情。
一件很要命的事情,雨又下大了。
更要命的是——
“爹!!”
暴雨傾盆,即使是他們也沒辦法在這麼大的雨下面做事,所以躲了一段時間的雨,等雨比較小了纔出來繼續開工。
但大雨帶來了變數,這時候他們已經快到飲馬河旁邊,要把灰水河的洪流引過來了。
就在最後一步的時候,井年年腳下一滑,腳下踩塌了被水泡得癱軟的河岸,整個人向着河裡滑下去了!
剛剛纔下過暴雨,河水猛漲,飲馬河顯出了難得一見的兇勢,奔騰的水流洶涌得像野馬一樣。
這種情況掉進河裡,會馬上被水沖走,凶多吉少!
許問轉頭看見這情景,臉上馬上就變了。
但他跟井年年隔了有一段距離,這種時候想伸出援手也不可能。
這時候自然有人比他反應更快。
井水清一把抓住兒子的脖領子,用力把他往河岸上甩去。他用盡了全力的力量,自己則在反作用力的影響下倒向了另一邊,掉進了河水裡!
井年年的脖子被衣領束緊,幾乎氣都喘不過來。他掉在河岸比較安全的地方,在窒息與痛苦中,眼睜睜地看着他爹井水清被水沖走了!
他呆怔了一瞬間,發出一聲極其慘烈的嘶叫,撲到了河邊,整個人幾乎又撲了下去。
而這時,許問已經趕到了,他一把抓住井年年,在他耳邊大吼:“這是你爹換來的命!”
井年年腳步一頓,停留在離塌陷河岸只有半步的地方,接着,又發出了一聲扭曲得不似人聲的哀號,一轉頭,給許問跪下,連連磕頭:“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救救他。”
他的聲音一開始還很大,但漸漸的越來越小,最後完全失聲,變成了痛哭。
他在水勢與水利工程方面天賦驚人,常人難以企及。
這個時候,他看他爹掉進去的位置,被水沖走的方向,就已經猜到了這份凶多吉少。
井水清生還的可能微乎其微,幾乎稱得上不可能!
他跪在許問腳下痛哭,周圍洪水澎湃,聲震天地。
他的哭聲混在這巨大的聲音裡,幾乎完全被淹沒,但那偶爾透出來的絲絲縷縷,更顯悽慘,讓人的心也跟着一起沉落了下去。
周圍其他人不忍卒睹,轉過了頭。
井水清一個外婿,能在石生村一呼百應不是沒有原因的,他果斷堅定,爲人誠信,在村民裡威信非常高。
結果,就這麼轉眼之間,人就沒了……
“老天不長眼啊……”有人這麼說。
“唉……”更多的人在嘆息。
許問也緊盯着河水,臉色鐵青,沒有扶井年年,也沒有說話。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緊繃的下頜突然漸漸放鬆了些,他彎下腰,扶起井年年,道:“還有機會。”
“啊?”井年年迷濛着眼睛,擡頭看他。
“還有一線機會,我們試試!”許問非常堅定地看着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