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瀟湘館,我要同楊戩道別,楊戩卻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熟門熟路進了宮門,穿過竹林,就走進翠竹軒去。我站在院子裡目瞪口呆地看着楊戩登堂入室,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姐姐,你去哪裡了?”錦兒已從迴廊那端跑過來,我怕她發現楊戩進了我的閨閣,只好主動走向她。錦兒很是着急,“我發動整個瀟湘館的仙娥去找你,我們都快把天庭翻個底朝天了,你一夜未歸,去哪兒了?”
“哦,我去廣寒宮做客去了,沒來得及和你說。”我敷衍搪塞。
錦兒忙道:“那怎麼一大早就回了?”
我道:“哦,嫦娥仙子她們昨晚玩得太盡興,睡得太晚,早上都起不來,沒人弄早餐,我肚子餓了,又不好意思吵醒她們,只好回來咱們瀟湘館吃早餐了。”
“我說嘛,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
錦兒提到“狗”字,我驀地想起那隻兇惡的細犬,身上頓時起了一層疙瘩。錦兒看我臉色難看,忙道:“呸呸呸,瀟湘館怎麼會是狗窩呢?我們這兒可是珠宮貝闕。”
“廢話少說,我餓死了。”我是真餓了。
“奴婢這就帶姐姐吃早餐去。”錦兒說着引了我去廚房。
等我吃完早飯回到翠竹軒,看見楊戩已在窗前榻上酣睡如泥。我忙反鎖了房門,生怕錦兒進來看見解釋不清。楊戩睡着的時候面容安靜如孩童,平常的冰冷麪具盡除,如大哥哥般藹然可親。他的鼻息均勻,睡相平穩,大抵是真的累着了吧?我拿了件薄被衾給楊戩蓋上,自己則拿起一本天書坐在妝臺前細細翻閱,靜候楊戩甦醒。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看書看得入了迷,忽聽楊戩在夢裡喊道:“絳珠,危險!”
我一怔,見楊戩並未醒轉,只是夢裡喊了我的名字,也不知他做了什麼奇怪驚險的夢,不禁啞然失笑。
錦兒在門外叩門,“姐姐,剛剛你房裡怎麼會有男子的聲音?”
我假意怒道:“你說話也不注意分寸,是想讓我挨罰,還是你自己挨罰?我房裡怎麼會有男子聲音呢?自己耳朵不清淨,還好意思這麼大聲音誣賴人,也不怕其他仙娥聽了笑話!”我對錦兒雖無法向和紫鵑、婆婆納般親近,卻也不疏離,何時用這樣發狠厲害的口氣同她說話,她大抵很是委屈,期期艾艾地道了歉便離開了。
楊戩繼續睡,我繼續看書。不知過了多久,忽聽窗外窸窸窣窣有爪子爬牆的聲音,我警覺地合上天書,豎起耳朵聽那聲響。驀地,一道白光破窗而盡,那隻細犬狂吠着凌空向我撲來。我正要招架,楊戩先我一步,自榻上躍起,三尖兩刃刀一下刺穿了細犬的肚皮。細犬哀嚎着落地,地板上血流成河。
楊戩拔刀又要刺,我攔住了他,“將軍且慢。”
“你是想要求情,饒了這狗命?他可是幾次三番要害你。”
我道:“正因爲他幾次三番要害我,我才感到疑惑。素昧平生,無冤無仇,他這麼做是爲了什麼?我想知道,請將軍成全。”
楊戩想了想收了手中利刃。地上的細犬並無感激我的神色,依舊怨憤地盯着我。這時,錦兒帶領一般仙娥破門而入,見到門內的情形,全都唬了一跳。
仙醫閣裡,劉神醫正在給細犬做手術,工序已進行到最後一道:縫合傷口。我和楊戩站在手術室外隔着透明的屏障望進去,只見劉神醫動作麻利,拿着繡花針的手嫺熟如飛。細犬打了麻沸散,終於閉上那雙對我仇恨至死的眼睛。
楊戩道:“你接下來要如何處置這隻細犬?”
“等他傷好,和他好好談談,看看他到底對我有什麼深仇大恨,至於如何處置,這可是你的任務,我沒有這個權限。”
我們走到仙醫閣外的臺階上並肩而坐,目光投向遠處輝煌耀亮的宮闕。
我猛然想起什麼,問他道:“你今早送神瑛回赤霞宮,月神怎麼說?責怪他了嗎?”
“起止責怪,還責罰了!”楊戩本是戲謔之語,我卻當了真,騰地起身,就奔跑起來。
“喂!你要去哪兒?”楊戩三步並作兩步追上我,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我要去救神瑛啊!”我憂心如焚。
楊戩重重握我的肩道:“你知道月神討厭你,你去只會讓事態惡化!”
“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執意要去。
楊戩只好大聲道:“我騙你的。”
我安靜下來,探尋着楊戩的表情,揆度他話的真假。
“真的,我剛剛只是開玩笑。”
可我還是不相信,不放心,心亂如麻。
楊戩笑起來,道:“我是誰?我是二郎真君啊!我是天君的外甥,月神這點面子都不肯給我嗎?不看我的面,也要看我天君舅舅的面不是?這就叫看舅敬甥。”
“真的?”我將信將疑,不敢確定。
“真的,”楊戩不耐煩地翻翻白眼,“我奉湘妃娘娘之命,送神瑛侍者回到赤霞宮,月神正襟端坐,十分不悅,但是我已經向他解釋了,昨夜我和神瑛侍者一起飲酒,酒逢知己千杯少,便多飲了幾杯,結果,神瑛侍者就在我的二郎真君府醉倒了,宿了一夜。怕月神責怪,特送神瑛侍者回赤霞宮,請月神娘娘責罰。月神道,既如此,那就罷了,只是從前怎麼不見你和神瑛如此親近呢?”
楊戩學起月神的形容舉止竟有七八分神韻,我早已忍俊不禁,“那你是怎麼回答月神的?”
“我說神仙與神仙之間也是有緣分的,有些神仙你相處很久也親近不起來,那是因爲緣分未至,而有的神仙見第一眼,便是永生永世的緣分……”楊戩話音漸低,臉上難得的笑容也漸漸隱去,若有所思地看着遠處。
而我心頭驀地梗了一梗,難言的痛楚襲來。楊戩的話令我頓時沉重萬分。這沉重來源於緣分之說。我和楊戩是見第一面便要結下永生永世的緣分嗎?他算不算我的藍顏知己?我心裡起起伏伏沉沉浮浮萬千情緒不得說出,兀自沉默着。
細犬的傷在仙醫閣裡養得差不多了,劉神醫每日給他灌鎮靜的藥湯,他倒也肯馴服溫順地呆在籠子裡,沒了先前的戾氣。見到我,仇恨的目光也變得幽怨哀傷。
一日我正準備去仙醫閣探看細犬,順便和他聊聊我心中的一些疑惑,仙童來報說天君即刻要回天庭,讓所有神仙去南天門接駕。我慌忙由錦兒伺候着換上天庭湘妃的朝服,頂着沉重的妃冠,向南天門而去。
抵達南天門,文武百仙陸陸續續都到了。大家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交頭接耳小聲敘議。我心頭忐忑,天君迴天,將帶回他的父親母親,東王公暫且不論,那西王母可是我的死對頭,變着法兒想要我命的主兒,她又是天君的母親,如此強勢,權傾三界,我豈是她的對手?不過是砧板上的魚。即便天君護我,從中調停,我與她也如拳中掿沙,走不到一起。更何況,以我對西王母的瞭解,她並不是權重望崇之輩,倒有幾分權移馬鹿的陰險。所以,此刻站在南天門,我如臨大敵。
錦兒握着我的手,小聲嘀咕道:“姐姐,你手心出汗了。”
我沒有吭聲,心想:出汗算什麼?只怕日後有的是流血的地方。
月神來了,站在我前頭的位置上,她身邊跟着神瑛。神瑛衝我使了個眼色,極盡調皮,我卻無心應和。月神腰桿子挺直,高傲地立着,她並不屑看我。因爲知道了她是神瑛的親孃,我對她的成見竟淡了許多。若她不犯我,我是絕對不會犯她的。我本就是個沒有攻擊性的人。正胡思亂想着,只聽南天門外,仙童高聲報道:“天君駕到!西王母駕到!”
怎麼沒有報東王公?老頭子沒來嗎?正思忖着,文武百仙已經齊刷刷跪下,山呼:“恭迎天君迴天!恭迎王母娘娘迴天!”
我希望自己落在人羣裡是不起眼又不起眼的沙子,奈何我今天這身行頭華貴無比,光耀奪目,金光閃閃。天君扶着西王母的手進了南天門,第一眼便瞧見了我,他樂淘淘道:“湘妃,多日不見,你瘦了,這身湘妃朝服都寬鬆了。”
我一陣尷尬,天君這番話在此時此地說出,真是好不合時宜。百仙心中一定諸多腹誹,只是不敢明言,西王母已經不悅道:“玉帝,怎麼不先讓百仙平身哪!”
“母親提醒得是。”天君笑道,“衆仙家都平身吧!”
“謝天君。”衆仙起身,我正要起來,又聽王母道:“湘妃再多跪一會兒。”
我擦!一來就給我下馬威!雖然我心裡不甘願,將西王母的祖宗問候了個遍,但面上還是溫良恭儉讓,絲毫不敢造次。
西王母大氣端方地對衆神仙說道:“好久不見,衆仙家別來無恙?咱們到凌霄殿上好好絮叨絮叨。阿月,過來——”西王母向月神伸出一隻手,月神忙上前扶住。
月神和天君一人一邊扶着西王母向凌霄寶殿而去,衆神仙隨後,好一派天界威嚴、錦繡華麗的做派。神瑛在人羣中回頭擔憂地看着我,我衝他搖頭示意不打緊。連天君都不幫我出頭,只能說明此時誰替我出頭都會陷我於更加難堪的境地。
大部隊迤邐遠去,錦兒在一旁鬱悶愁煩地看着我,我衝她擺擺手示意她忍耐。孰料一聲凜然山吼,楊戩站在了我身邊,只聽他衝着還未走遠的大部隊喊道:“外婆!”然後一把從地上撈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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