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石室,通風洞發出嗚嗚嗚的風聲。夜光石慘淡的白光中,雙手被吊在洞頂的女子,披頭散髮耷拉着頭。衣衫殘破,露出雪白肌膚上一道道的疤痕。
遠處的甬道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這聲音迴盪了很久,讓整間石室顯得更加陰森。
被吊着的女子擡起頭來,面無表情。消瘦憔悴的臉,是那麼熟悉。她就是失蹤一個多月了的蕭雁寒。
被囚禁一個多月後,她的心中已經沒有了憤懣和哀怨。她覺得這一切很荒謬很無稽。
自己怎麼會想到要把那個人放出來呢?
當初聽千信說星變手鐲可能意外啓動了,她就想到是那個人甦醒了。
當初她藉着戲夢術耗盡了那個人的魂力,使其陷入沉睡,再毀其肉身,將其神魂裝入法器丟在星變手鐲儲物空間的最深處。
沒想,沉寂兩百多年後,那個人居然甦醒了。蕭雁寒不禁苦笑,那個人一定是吸收了顧家修士開啓星變手鐲的神念,這才攢夠魂力甦醒了過來。
兩百多年了,顧家修士保持着約二十年開啓一次星變手鐲的頻率。也就是說,他們至少渡入了十道神念。如果是頻繁翻檢星變手鐲儲物空間的東西,那麼渡入的神念會更多。
這些散失在儲物空間的神念,全都被那個人所在的法器吸收了,然後轉爲微弱的魂力,被她吸收。
終於,她蟄伏兩百多年後醒來了。然後,她控制了星變手鐲的器靈寶座,藉助寶座符陣,把自己的神念一點點的轉變爲魂念。她忍着靈魂撕裂的痛苦,自己把自己改造成了一個器靈。
她終於逃出星變手鐲,又等很久,遇到一個武師,一個老女人。藉助老女人覬覦星變手鐲的貪慾,她成功將之奪舍。
她又活過來了,而且擁有了顧家三百多年的儲備物資。她激活星變手鐲,佔下一片地區盤,組建了自己的勢力……
蕭雁寒想到這裡,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
自己又犯錯了。居然心軟到想找到星變手鐲,讓她迴歸顧家,並且補償她。
一個在暗無天日的儲物空間裡煎熬了兩百多年的女人,會僅僅是接受原諒就了事的嗎?
蕭雁寒覺得自己被她關起來折磨,一點都不冤枉。三百多年來積累的心機和狠辣,居然被自己棄之不用,反而想要寬恕,想要補償對方……
“犯蠢就該死!”
蕭雁寒翕動佈滿血痕的嘴脣,虛弱的嘀咕着。
腳步聲近了。咚!咚!咚!每一下都好似敲在蕭雁寒的心坎上。
轟——
一聲巨響,石門轉動,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女人提着籃子走進來。她頭髮花白,脊背微駝,黝黑而佈滿皺紋的臉上,滿是陰沉狠毒的神情。
蕭雁寒擡頭望着老女人,嘴角堆起一抹笑意。看不出喜怒。
“吃飯了。”
老女人也是面無表情,但是話語輕柔。她的動作更輕柔。她放下籃子,拿起裡面的肉塊,湊到蕭雁寒的嘴邊。
蕭雁寒搖頭冷笑:“裝!使勁的裝!顧玉雁,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啊!”
“影儀,其實我也不想的。但是那些人想要討好我,就粗暴的對待你……我知道後也很生氣。”
老女人眼神裡滿是悲傷和無奈。
嘆了一口氣之後,她又將肉塊湊到蕭雁寒嘴邊:“吃點吧!吃飽了纔有血氣療傷。”
蕭雁寒怒道:“哼!你是怕我絕食死了,變回魂體逃走!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的歹毒用心?”
“影儀……”
老女人突然抽泣起來:“其實我活不長了。我這身體雖然是武師修爲,可我奪舍的時候識海受傷太重,那人的神智又沒清除完……我每天都會丟失很多記憶……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變成癡呆人了。影儀,到時候我還要靠你幫我養老呢。我怎麼會害你呢?”
“養老?女王,你有那麼多妖修手下,哪裡用得着我呢?”
蕭雁寒怒斥着老女人的表演,但還是開口啃着肉塊,咀嚼得很慢。
老女人還是無微不至的伺候着她,蕭雁寒偶爾掉落一些肉渣,也被她早就攤着的手接住。然後很自然的將肉渣塞回蕭雁寒的嘴裡。
等蕭雁寒吃完之後,老女人很輕柔的爲她擦乾淨嘴。看上去像是母親喂孩子一般細緻體貼。
老女人就是蕭雁寒三百多年前的姐姐顧玉雁。就是這個姐姐將她親手煉製爲人魂劍魂。那時候,蕭雁寒還叫顧影儀。
顧玉雁是家族的驕傲,靠着出色的修煉天賦,她在三十三歲那年成爲最年輕的武靈脩士。而顧影儀二十七歲,只是三星武師。
也就是在那一年,顧影儀的未婚夫死在傲靈殿戰士的手裡。因爲他參加了謀反。
顧影儀想報仇,但是她太弱小了。
“姐,什麼時候我才能變得像你那樣強?”
那時候,在顧影儀的眼中,顧玉雁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保護神。
顧玉雁告訴了顧影儀一條修煉捷徑:將魂魄煉爲劍魂,靠着強過神唸的魂念,就能快速煉體和修煉功法。
顧影儀信以爲真,讓顧玉雁將自己煉成劍魂。顧玉雁卻不讓她附體還魂。
“影儀,姐姐沒有強大的劍魂啊!我的四級劍魂都給你塑造魂體了,要再養一個有完整魂唸的劍魂,不知道要多久。現在局勢動盪羣雄並起,很快就會有大戰了。顧家正需要我奠定百年基業,你就再爲我做一段時間的劍魂吧。”
那一天,顧玉雁也如今日一般深情,顧影儀又答應她了。
兩人約定,一百年後顧玉雁幫顧影儀復活。爲此,她將顧影儀的身體保存在水晶棺中,埋入顧家的墓地。
然而顧玉雁功成名就之後,卻將對顧影儀的承諾拋之腦後。而顧影儀也在劍魂王座裡謀劃着對付顧玉雁。
終於,顧影儀找到了機會。戲夢術!這個當初她爲做劍魂而修煉的法術!顧影儀誘惑顧玉雁:在戲夢術的夢境裡,可以更方便的創造功法。
她沒有說謊,顧玉雁信了。
而顧影儀趁着顧玉雁使用戲夢術,進入了她的夢境,使得她夢境崩潰魂力耗盡。
顧玉雁由此陷入沉睡。而顧影儀毀掉了她的身體,將她的神魂藏到星變手鐲的儲物空間。
於是顧家少了一個天才修士,多了一個鎮族劍魂。
蕭雁寒回想着往事,再看着依然慈眉善目的顧玉雁,終於明白這個女人是何等的虛僞。在她的眼裡,恐怕永遠只有強大的力量,沒有任何人的感情。儘管她把任何感情都裝得很像!
顧玉雁溫柔的服侍蕭雁寒吃完東西,哀怨的說道:“影儀,你真的忍心看着姐姐死去嗎?你還是不願意把吸命術傳給我?”
蕭雁寒閉上了眼睛,再不出聲。
顧玉雁哀聲痛哭,哭了幾分鐘,說了一句“你真狠心”,起身走了。
走出石室的時候,她的腳落地聲響格外的大。心中的怒意外泄了出來。
蕭雁寒睜開雙目,喃喃自語:“給你吸命術,你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我吧?”
很快,兩個啓智期妖修走了進來。尖臉細目,小嘴薄脣,很像狐狸。他們正是鬼面狐妖。
兩個妖修板着臉,走到蕭雁寒面前,二話不說,舉起鞭子就抽。
“賤人!婊-子!”
蕭雁寒咬牙切齒的罵着。每挨一鞭子,就罵一次。
她知道這一定是顧玉雁安排的。每次顧玉雁裝完溫情提出要求被拒絕,都會有妖修來抽打她。
然而,捱打還不是最讓她憤怒的。最可恨的是,顧玉雁唯恐把她打死,讓她的神魂得以離體逃走。更害怕把她打得重傷,不能傳功法。於是每次都只讓妖修抽二十鞭子,只讓蕭雁寒身上有新傷口。
“打啊!打死我!”
蕭雁寒看到妖修們收起鞭子又走了,憤怒的咆哮起來。
那兩個妖修如木偶一般機械的走着,絲毫不理睬她。
石室又將陷入沉寂。除了通風口的風聲與她作伴,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和自言自語了。
生氣無用。蕭雁寒又耷拉着腦袋,幻想脫困之後怎麼復仇。
“顧玉雁,我一定會讓你形神俱滅!你連呆在黑暗儲物空間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現在又滿腔仇恨,就如同回到了被迫做顧玉雁劍魂的時候。
她同時也清楚,顧玉雁絕對不會給她翻身的機會。
每天餵食,都是顧玉雁親自來。而來施刑的妖修,都是顧玉雁控制了神智的。
她連策反妖修的機會都沒有。
“只希望他早點找到這裡。”
蕭雁寒想到了千信,但隨後又頹然的搖頭:“他還在掃蕩出征,怎麼會那麼快回來?就算他來找我,又怎麼可能那麼快就發現星變手鐲的隱匿領域?”
每次捱打之後,蕭雁寒都會這麼幻想一下,然後再推翻幻想,自嘲一次。
“我真傻……如果我跟他一起出徵,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
她突然覺得,就算去給千信暖牀都很幸福。
她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千信的身上。千信在她的心中,好像越來越沉重。
蕭雁寒其實並不希望顧玉雁殺了她。雖然她的確可以做回魂體逃走。但有星變手鐲的結界在,她根本逃不出這些山谷。她只想活着等到千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