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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總說我是個夢想太多的女孩,虛幻而不務實際。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我常常會陷進一種空漠的冥想裡,一坐數小時,不想動也不想說話。那年冬天,這種陷入冥想的情況更多了,我發覺我有些消沉,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來。我無法確知自己是怎麼回事,一切都令我心煩,令我厭倦,連圈圈裡的聚會,都不能引起我的興趣了。

我把這種消沉歸之於天氣不好和下雨,那正是雨季,雨已經一連下了一個多月了,我自稱這是“情緒的低潮”,認爲過一陣就會好了,可是,過了一陣,我還是很不快樂。媽媽爲我非常擔憂,不止一次,她望着我說:

“你是怎麼了?藍採?”

“沒有什麼,媽媽,只是因爲天下雨。”

“天下雨會讓你蒼白嗎?”媽媽說,“告訴我吧,你有什麼心事?”

“真的沒有,媽媽。”

“可是,我好久都沒有看你笑過了。”媽媽憂愁地說,“而且,你也不對我撒嬌了,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你瞞着我。”

“我發誓沒有,媽媽。”我說,勉強地笑了笑。“你看我不是笑得滿好嗎?”

“你笑得比哭還難看呢!”媽媽凝視着我,“我覺得你是想哭一場呢!”

不知怎麼,給媽媽這麼一講,我倒真的有些想哭了,眼圈熱熱的,沒緣由的眼淚直往眼眶裡衝。我咬了咬嘴脣,蹙緊了眉頭,說:“別說了,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我只是有些心煩,你別管我吧,媽媽。”

“我怎麼能不管你呢!”媽媽看來比我還煩惱,“除了你我還有什麼,我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過得快樂呀!”

“噢,媽媽!”我喊,眼淚終於衝出了眼眶。用手揉着眼睛,我跺了一下腳說:“你幹嗎一定要逗我哭呢!”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媽拍着我的肩膀說,“又變成小娃娃了,別哭了,去休息吧,我只是希望你快快活活的。好了,好了。”

給媽媽一安慰,我反而哭得更兇了,把頭埋在媽媽懷裡,我像個小孩一般哭得淚眼婆娑,媽媽也像哄孩子一樣拍撫着我,不斷地,喃喃地說些勸慰的話。好半天,我才停止了哭,坐在媽媽的膝前,我仰望着她,她的臉在我潮溼的眼光裡仍然是朦朦朧朧的,但她的眼睛卻是那樣清亮和溫柔。我忽然爲自己的哭不好意思起來,畢竟我已經二十歲了呢!於是,我又帶着些慚愧和抱歉的心情笑了起來。

我的哭和笑顯然把媽媽都弄糊塗了,她撫摩着我的臉,帶着個啼笑皆非的表

情說:

“你這孩子是怎麼了嘛,又哭又笑的!”

是怎麼了?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一段時間裡,就是那樣沒緣由地煩惱,沒緣由地流淚,沒緣由地消沉,沒緣由地要哭又要笑。

一連兩次,圈圈裡的聚會我都沒有參加,沒什麼原因,只是提不起興致。然後,懷冰來了,一進門,她就拉着我的手,仔細地審視着我的臉說:

“你怎麼了?”

怎麼又是“怎麼了”?怎麼人人都問我“怎麼了”?

“沒什麼呀!”我笑笑說。

“那麼幹嗎兩次都不來?你不來,有人要失望呢!”

“別胡說。”

“真的有人失望呢,”懷冰笑着,在我臥室的牀沿上坐下來。“有人一直向我問起你。”

“誰?”我問。

“你關心了?”懷冰挑起了眉毛。

“別開玩笑,愛說不說!”我皺皺眉,“你也跟着何飛飛學壞了。”

“那麼你不想知道是誰問起你呀!”

“是你不想說呀!”

“告訴你吧,”懷冰歪了歪頭,“是柯夢南。”

我的心臟突然不受控制地亂蹦了幾下,我想我的臉色一定變白了。

“亂講!”我本能地說。

“亂講的不是人。”懷冰說。

“他——怎麼問的?”我望着窗子,從齒縫裡低低地說。

“你‘又’關心了?”懷冰的語氣裡充滿了調侃。

“不說拉倒!”我站起來,想走。

“別跑!”她拉住我。“他呀,他一直問,藍採到哪裡去了?藍採怎麼不來?藍採是不是生病了?他還問我你的地址呢!”

我看着窗子,我的心還是跳得那麼猛,使我必須控制我的語調。輕描淡寫地,我說:

“這也沒有什麼呀,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

“好,好,沒什麼,”懷冰仰躺在我牀上說,“算我多管閒事!簡直是狗咬呂洞賓!”沉默了一下,她又叫:“藍採!”

“怎麼?”我走過去,坐在牀沿上望着她。

“穀風說希望和我先訂婚,你覺得怎樣?”她望着天花板說。

“好呀!”我叫,“什麼時候訂婚?”

“別忙,”她說,“我還沒答應呢。”

“爲什麼?”我有些詫異,“你們從高中的時候就相愛了,依我說,早就該訂婚了。”

“本來是這樣——”她怔了怔,說,“不過,這段婚姻會不會幸福呢?”

你是怎麼了?”我納悶地說,“難道你不愛他?”

“我不愛他!”她叫,眼睛裡閃着光彩,臉頰因激動而發紅。“我怎麼會不愛他?從十五歲起,我心裡就只有他一個人了,我怎麼可能不愛他呢!”

“那麼,你擔心些什麼?”

“我媽媽總對我說,選一個你愛的人做朋友,選一個愛你的人做丈夫。”她慢吞吞地說。

我“噗”一聲笑了出來,拉着她的手說:“原來你有了丈夫還不夠,還想要個男朋友!”

“別鬼扯了!”她打斷我,“人家來跟你談正事嘛!”

“你的事根本沒什麼可談的,你愛穀風,穀風愛你,性情相投,門當戶對,我不知道你在考慮些什麼。”

“我只怕我太愛他了,將來反而不幸福,”她說,面頰紅灩灩的,說不出來有多好看。她並非擔心不幸,她是太幸福了,急得要找人分享。“你瞧,我平常對他千依百順,一點也不忍心違逆他……”

“他對你又何嘗不是!”我說。

“是嗎?”她望着我,眼睛裡的光彩在流轉。

“你自己最清楚了,反而要來問我,”我笑着說,攬住了她的肩。“別傻了吧,懷冰,你選的這個人又是你愛的,又是愛你的,你正可以讓他做你的丈夫,又做你的朋友,這不更理想了嗎?”

“真的,”她凝視着我,帶着個興奮的微笑。“你是個聰明人,藍採。”

“是嗎?”我笑笑。

“好了,給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她開心地說,“但願每個人都能得到每個人的那份愛情,藍採,你可別失去你的那一份呀!”

“我沒有愛上誰呀!”我說。

“你會愛上誰的,我知道。”

“你纔不知道呢!”

“我知道。”她站起身來。“我要走了,藍採。告訴你一句話,別躲着大家,我們都想你呢!”

“真的嗎?”

“怎麼不是真的,我們前幾天還談起呢,大家公認你是最奇怪的一個人,外表很沉默,可是,誰跟你接近了,就很容易地要把你引爲知己。柯夢南說,你像一支紅頭火柴,碰到了誰都會發光發熱。”

我一震,身體裡似乎奔竄過一陣熱流。懷冰走向了房門口,我機械化地跟着她走過去。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下星期日下午,我們在穀風家碰頭!”

她走了。我倚着窗子站在那兒,窗外還是飄着雨絲,薄暮蒼茫,雨霧迷濛。我站了好久好久,忽然覺得雨並不那麼討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