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7.第587章 不聽道理是最好

第587章 不聽道理是最好

沿着那條碧綠幽幽的藻溪大渠,水草密佈,隨水盪漾,如水鬼招手。

市井諸多志怪小說和文人筆札上,還有水鬼尋人替死的說法,大體上冤冤相報的路數。

只不過一旦陰陽相隔,生死有別,尋常溺死之鬼,畢竟不是術法萬千的修道之人,哪有如此簡單的解脫之法,陰間鬼害陽間人是真,自救是假,不過是讀書人的以訛傳訛罷了。

離開了水神廟,陳平安拽着那位尚且暈厥的渠主夫人,掠向蒼筠湖,當下身上還披掛神人甘露甲的杜俞,依舊御風跟隨,杜俞硬着頭皮一起趕往蒼筠湖方向,大概是與這位前輩相處久了,耳濡目染,杜俞愈發心細,詢問了一句是否需要撤掉比較扎眼的甘露甲,免得害了前輩失去先機。

陳平安說不用。

杜俞稍稍安心。

只不過下一句話,就又讓杜俞一顆膽子吊到了嗓子眼,只聽那位前輩緩緩道:“到了蒼筠湖畔,可能要大打一場,到時候你什麼都不用做,就當是再賭一次命,裝聾作啞站在一邊,反正對你來說,形勢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說不定還能賺回一點老本。”

杜俞笑道:“放心,興許幫不上前輩大忙,杜俞保證絕不添亂。”

陳平安一笑置之。

杜俞瞥了眼那位藻渠夫人,只覺得自己恍若隔世,感慨不已。爹孃總說那大修士的道法高深,黃鉞城城主也好,寶峒仙境祖師也罷,只要是有根腳有山頭的,做人行事,總有跡可循,萬事好商量,所以未必可怕,怕就怕“世事無常”這四個紙上文字,因爲輕飄飄,所以令人捉摸不定。

杜俞以前不愛聽這些,將這些虛無縹緲的大道理當做耳旁風。

所以這一夜遊歷蒼筠湖地界,感覺比那麼多次走江湖加在一起,還要驚心動魄,這會兒杜俞是懶得多想了,更不會問,這位前輩說啥就是啥唄,山巔之人的算計,完全不是他可以理解,與其瞎蒙,還不如聽天由命。

這位行事雲遮霧繞的外鄉前輩,有一點好,真。

所以一路上,有問必答,杜俞乾脆破罐子破摔,只管說那些自己的心裡話,與其裝傻扮癡抖機靈,還不如做人說話都實誠些,反正自己是什麼鳥樣什麼德行,這位前輩想必都早已看得真切了。

陳平安似乎想起什麼,將渠主夫人丟在地上,驟然間停下腳步,卻沒有將她打醒。

杜俞正在神遊萬里,一個不小心就越過那位青衫客十數丈,趕忙御風折返,環顧四周,按住腰間刀柄,問道:“前輩,有埋伏?要不要我先去探探虛實?”

“蒼筠湖湖君和寶峒仙境老祖這麼修爲通天的,哪裡需要埋伏你我,在湖邊擺開陣仗,你杜俞瞧了一眼就要心寒。”

陳平安搖搖頭,跟杜俞問了一個問題,“銀屏國在內大小十數國,修士數量不算少,就沒有人想要去外邊更遠的地方,走走看看?比如南邊的骸骨灘,中部的大源王朝。”

杜俞搖頭道:“別家修士不好說,只說我們鬼斧宮,從涉足修道第一天起,就有一條師門祖訓傳下來,大致意思是讓後世子弟不要輕易遠遊,安心在家修行。我爹孃也經常對各自弟子說咱們這兒,天地靈氣最爲充沛,是難得的世外桃源,一旦惹來外邊窮酸修士的覬覦眼紅,就是禍事。可我不大信這個,故而這麼多年遊歷江湖,其實……”

說到這裡,杜俞有些猶豫,止住了話頭。

陳平安說道:“我的問題,你已經老老實實回答了,其餘的,可說可不說。你杜俞那點江湖破爛故事,我興趣不大。”

杜俞立即懂了,挪了幾步,走近那位前輩,壓低嗓音說道:“這是一樁怪事,我爹孃對我也算寵溺了,可是每當我提及此事,依舊諱莫如深,只說某些不該知道的事情,便是無知即福。我自然不敢造次,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藉着江湖遊玩的機會,稍稍走遠了些,每次都點到爲止,將四面八方逛了一遍,最終還真給我稍稍琢磨出一點味兒來?”

陳平安笑道:“你倒是在江湖嚐出不少滋味?”

杜俞嘿嘿一笑,“我這點稚童兒戲,比不得前輩御風跨洲,大道逍遙,萬里山河一步路。”

杜俞繼續道:“我到最後,發現好像十數國邊境線,似乎存在着一道無形的天塹,那附近靈氣尤其稀薄,好像給一位活在九霄雲海中的山巔仙人,在人間版圖上畫了一個圈,既可以庇護我們,又防止外鄉修士闖進來逞兇,教人不敢逾越絲毫。”

陳平安輕聲道:“類似崔東山飛劍畫雷池的手段?圖什麼?”

陳平安想了想,暫時沒有頭緒,便將這個念頭擱淺起來。

不過如果真跟隨駕城異寶現世有關,屬於一條草蛇灰線、伏行千里的潛在脈絡,那自己就得多加小心了。

所以接下來的蒼筠湖之行,真要談不攏,出現預料中最壞的形勢,也不可只顧着酣暢出手,爲求心中痛快而家底盡出。

背後那把劍仙,必須留在壓箱底。

養劍葫內的飛劍十五,在水仙祠那邊現身過,侍女肯定會將自己說成一位“劍仙”,所以可以看情況使用,不過需要叮囑十五,一旦廝殺起來,最先離開養劍葫的飛掠速度,最好慢一些。

至於手上那串核桃,以及大源王朝雲霄宮的三張符籙,在一些個看似“緊急險峻”的關頭,可以揀選一二,拿出來曬曬這……月光。

至於武夫境界和體魄堅韌程度,就先都壓在五境巔峰好了。

先前藻溪渠主的水神廟內,對渠主和何露先後出拳,就是一種故意爲之的障眼法,屬於看似“已經傾力出手、不留半點情面”的泄露底細。

有些事情,自己藏得再好,未必管用,天底下喜歡設想情況最壞的好習慣,豈會只有他陳平安一人?故而不如讓敵人“眼見爲實”。

小心翼翼推敲再推敲,件件事情多想復思量。

獨自行走三洲江湖千萬裡。

陳平安一直就是這麼走過來的。

無非是今天練拳更多,傍身物件也更多。

也從一個泥腿子草鞋少年,變成了早年的一襲白袍別玉簪,又變成了如今的斗笠青衫行山杖。

什麼飛劍畫雷池。

杜俞假裝什麼都沒聽見,更聽不懂。

就像先前這位前輩隨隨便便將那喝空了的酒壺憑空消失,多半是收入了他爹孃嘴上經常唸叨、眼中滿是憧憬渴望的方寸冢。

杜俞一樣假裝沒看見。

陳平安以手中行山杖敲中地上渠主夫人的額頭,將其打醒。

這位藻溪渠主比先前那位水仙祠娘娘,確實更加城府,癱在地上,沒有半點起身的跡象,柔聲道:“冒犯了大仙師,是奴家死罪。大仙師不殺之恩,奴家沒齒不忘。”

陳平安直截了當說道:“我要殺你家湖君,搗爛他的龍宮老巢,你來帶路。”

服侍華美、妝容精緻的渠主夫人,神色不變,“大仙師與湖君老爺有仇?是不是有些誤會?”

陳平安皺眉道:“少廢話,起身帶路。”

宮裝婦人恢復了幾分先前在水神廟內的雍容氣態,姍姍起身,施了一個風情萬種的萬福。

不曾想直接給那頭戴斗笠的青衫客一腳踹飛出去。

她咬着牙一言不發,只是默默起身。

渠主夫人心中恨極了這個雜種野修,連帶着將那位倒黴秧子的鬼斧宮兵家修士一併恨上了。

只不過她若沒點察言觀色、審時度勢的能耐,也混不到今天的神位。

一個被浸豬籠而死的溺死水鬼,能夠一步步走到今天,還排擠得那芍溪渠主只能荒廢祠廟、搬遷金身入湖,與湖君麾下三位河神更是兄妹相稱,她可不是靠什麼金身修爲,靠什麼人間香火。

她故作驚恐,顫聲問道:“不知大仙師是想要入水而遊,還是岸上御風?”

陳平安說道:“岸上徒步而行。”

渠主夫人雖然錯愕不已,卻不敢違背這位性情陰鷙的怪人,只得拗着性子,在前邊緩緩行走。

世間野修果然都是賤種。

到了藻溪渠道與蒼筠湖的接壤處,就是此人跪地磕頭之後、依舊葬身魚腹之際。

不過她難免有些狐疑,道法深邃的晏清仙子,與黃鉞城的天之驕子何露,爲何這對金童玉女皆不見了蹤跡?

果然這些所謂的雲上仙家客、林泉神仙人,個個道貌岸然,心硬如鐵,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杜俞覺得賊有意思。

先前在水神祠廟,這位渠主夫人暈死過去,便錯過了那場好戲。

若是瞧見了那一幕,她這小小河婆,這會兒多半肚子裡便晃盪不起半點壞水了。

陳平安想起那芍溪渠主身邊的某位侍女,再看看眼前這位藻溪渠主,轉頭對杜俞笑道:“杜俞兄弟,果然是命懸一線見品行。”

杜俞趕忙硬着頭皮稱呼了一聲陳兄弟,然後說道:“隨口瞎謅的混賬話。”

陳平安不再言語。

杜俞就跟着沉默,只是慢悠悠趕路。

至於前輩所說的殺湖君搗龍宮,杜俞是不信的,倒不是不信前輩有此無上神通,而是……這不符合前輩的生意經。

在水神祠廟中,前輩一記手刀就戳中了何露的脖頸,後者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直接砸穿了屋脊。

由此可見,仙子晏清之所以還能站到最後,沒像何露那般仰面躺地,也沒像藻溪渠主那麼腦袋鑽地,是前輩憐香惜玉?自然不是,至於真正的緣由,杜俞猜不透。杜俞只是不知爲何,總覺得這位神通廣大的前輩,對於容貌漂亮的女子,無論是修士還是神祇,一旦選擇出手了,那是真狠。

陳平安隨口問道:“先前在祠廟,晏清仗劍卻不出劍,反而意圖後撤,應該心知不敵,想要去蒼筠湖搬救兵,杜俞你說說看,她心思最深處,是爲了什麼?到底是讓自己脫險更多,自保更多,還是救何露更多?”

杜俞笑道:“晏清做了件最對的事情,自保和救人兩不耽誤,我相信就是何露瞧見了,也不會心有芥蒂。設身處地,想必何露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倒是江湖上,類似處境,許多英雄好漢哪怕明知是敵人的陷阱,依舊一頭撞入找死,可笑也對,可敬……也有那麼一些。”

陳平安思量片刻,似有所悟,點頭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何露晏清之流,倒也能活得大道契合,心有靈犀。”

前邊一直豎耳偷聽兩人言語的藻溪渠主,心中冷笑。

詐我?

就憑你這個與杜俞稱兄道弟的雜種野修,也敢說什麼讓晏清仙子自知不敵的屁話?

不過渠主夫人微微心悸,萬一,萬一是真的呢?

畢竟自己在這野修之前,如土狗瓦雞一般孱弱,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只要到了蒼筠湖,一切就都可以水落石出。天塌下來,有湖君和寶峒仙境祖師扛着。

她還真不信有人能夠擋得住那兩位神仙的聯手攻勢,皆是此人被剝皮抽筋拘魂魄,拿來點水燈,到時候她定要與湖君老爺求來一縷魂魄,就放在自家水神祠廟裡邊!

陳平安瞥了眼前邊的藻溪渠主,“這種如同俗世青樓的老鴇貨色,爲何在蒼筠湖這麼混得開?”

杜俞試探性道:“大概只有這樣,才混得開吧?”

陳平安笑道:“杜俞兄弟,你又說了句人話。”

杜俞忍了忍,終究沒忍住,放聲大笑,今夜是第一次如此開懷愜意。

陳平安見他有些得意忘形,扯了扯嘴角,“這麼好笑?”

杜俞好似給人掐住脖子,立即閉嘴收聲。

陳平安沉默許久,問道:“如果你是那個讀書人,會怎麼做?一分爲三好了,第一,僥倖逃離隨駕城,投奔世交長輩,會如何選擇。第二,科舉順遂,榜上有名,進入銀屏國翰林院後。第三,聲名大噪,前程遠大,外放爲官,重返故地,結果被城隍廟那邊察覺,深陷必死之地。”

杜俞咧嘴一笑。

陳平安這一次卻不是要他直話直說,而是說道:“真正設身處地想一想,不着急回答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杜俞便認認真真想了許久,緩緩道:“第一種,我如果有機會知曉人上有人,世間還有練氣士的存在,便會竭力修行仙家術法,爭取走上修道之路,實在不行,就發奮讀書,混個一官半職,與那讀書人是一樣的路數,報仇當然要報,可總要活下去,活得越好,報仇機會越大。第二,若是事先察覺了城隍廟牽扯其中,我會更加小心,不混到銀屏國六部高官,絕不離京,更不會輕易返回隨駕城,務求一擊斃命。若是事先不知牽扯如此之深,當時還被矇在鼓裡,興許與那讀書人差不多,覺得身爲一郡太守,可謂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又是年輕有爲、簡在帝心的未來重臣人選,對付一些流竄犯案的賊寇,哪怕是一樁陳年舊案,確實綽綽有餘。第三,只要能活下去,城隍爺要我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絕不會說死則死。”

陳平安說道:“所以說,我們還是很難真正做到設身處地。”

杜俞有些赧顏。

應該是自己想得淺了,畢竟身邊這位前輩,那纔是真正的山巔高人,看待人間世事,估計纔會當得起深遠二字。

此後陳平安不再開口說話。

杜俞樂得如此,心情輕鬆許多。

自己這輩子的腦子,就數今晚轉得最快最費勁了。

相較於先前水仙祠廟那條芍溪渠水,藻渠要更寬更深,許多原本沿水而建在芍渠附近的大村落,數百年間,都不斷開始往這條水勢更好的藻渠遷徙,長久以往,芍渠水仙祠的香火自然而然就凋零下去。身後那座綠水府能夠打造得如此富麗堂皇,也就不奇怪了,神祇金身靠香火,土木府邸靠銀子。

那位已經逃回湖底龍宮的芍溪渠主,輸給走在陳平安前邊的這位同僚,是方方面面的,不然當年蒼筠湖湖君就不是讓藻溪渠主去處置那封密信,並且賜予湖君神主的令牌,讓其能夠離開藻渠水域轄境,一路過山過水,去往京城打點關係。杜俞對這蒼筠湖諸多神祇知根知底,按照這位鬼斧宮兵家修士的說法,這蒼筠湖龍宮就是一座山上的脂粉窟,專門用來爲湖君拉攏有錢又有閒的外鄉權貴子弟。而那些豔名遠播的龍宮妙齡美婢,從何來?自然是已經幾近荒廢的藻渠之外,其餘三河一渠的洪澇災害氾濫,早年又有過路仙師傳授了一門破解之法,需要選取一位處子之身的二八佳人,投水請罪,一些大旱時節,當地官員跑去城中湖君廟祈雨,也頗爲靈驗,事後降下甘霖,亦需將女子投水報答湖君恩德。

杜俞說這些謀劃,都是藻溪渠主的功勞。

她會經常假扮婦人,如官員微服私訪,暗中遊歷蒼筠湖轄境各地,尋找那些修行資質好、容貌美豔的市井少女,等到她初長成之際,三湖渠二便會爆降大雨,洪水肆虐,或是施展術法,驅逐雨雲,使得大旱千里,幾百年的老規矩遵循下來,各地官府早已熟門熟路,少女投水一事,便是老百姓也都認命了,久而久之,習慣了一人遭殃蒼生得求的那種風調雨順,反而當做了一件喜慶事來做,很是興師動衆,每次都會將被選中的女子穿上嫁衣,妝扮明麗動人,至於那些女子所在門戶,也會得到一筆豐厚銀子,並且市井巷弄的老人,都說女子投水之後,很快就會被湖君老爺接回那座湖底龍宮,然後可以在那水中仙境成爲一位衣食無憂、穿金戴玉的仙家人,真是莫大的福氣。

與京城和地方權貴子弟的牽線搭橋,具體的迎來送往,也都是這位水神娘娘親手操辦,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兒,所以深得湖君器重,只不過她唯獨一件事,比不得那位品秩相當的芍溪渠主,後者是一位從龍之臣,在蒼筠湖湖君被銀屏國封正之前,就已經跟隨湖君身側。

先前趕來藻渠祠廟的時候,杜俞說起這些,對那位傳說雍容華貴猶勝一國皇后、妃子的渠主夫人,還是有些佩服的,說她是一位會動腦子的神祇,至今還是小小河婆,有些委屈她了,換成自己是蒼筠湖湖君,早就幫她謀劃一個河神神位,至於江神,就算了,這座銀屏國內無大水,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一國水運,好像都給蒼筠湖佔了大半。

距離蒼筠湖已經不足十餘里。

陳平安卻停下腳步。

藻溪渠主猶豫了一下,也跟着停下。

她轉過頭,一雙桃花眼眸,天然水霧流溢,她貌似疑惑,楚楚可憐,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柔怯模樣,實則心中冷笑連連,怎麼不走了?前邊口氣恁大,這會兒知曉前途兇險了?

杜俞已經打定主意,他只管看戲,這可是前輩自己說的。

陳平安轉身望去。

竟是那個晏清跟來了。

何露沒有尾隨,也有可能在更遠處遙遙隱匿,這位修道天才少年,應該很擅長遁術或是藏身之法。

就是身子骨弱了點。

不然陳平安會覺得比較麻煩。

一襲白衣、頭頂一盞玲瓏金冠的寶峒仙境年輕女修,御風而遊,相較於身邊這個杜俞,不可否認,無論男女修士,長得好看些,蹈虛凌空的遠遊身姿,確實是要賞心悅目一些。

杜俞發現前輩瞧了自己一眼,似乎有些憐憫?

咋的,前輩又要自己單槍匹馬去蒼筠湖踩陷阱?

前輩,說好的讓我袖手旁觀湊熱鬧啊?你老人家口含天憲,這金口一開,再反悔不太好吧?

陳平安說道:“晏清追來了。”

杜俞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果真有一粒白米似的小點兒,出現在視野盡頭,杜俞愣道:“這晏仙子該不會是失心瘋了,偏不信邪,想要與前……與陳兄弟掰掰手腕?”

陳平安笑道:“有些人的某些想法,我如何想也想不明白。”

藻溪渠主心中大定。

晏清仙子一到,即便尚未走到蒼筠湖邊,自己應該也危險不大了。

雖說不知爲何雙方在自家祠廟沒有打生打死,可既然晏清仙子不依不饒跟來,就說明這雜種野修只要再敢出手,那就是雙方徹底撕破臉皮的勾當,在綠水府邸廝殺起來,興許會有意外,在這距離蒼筠湖只有幾步路的地方,一個粗鄙野修,一個本就只會討好寶峒仙境二祖師的鬼斧宮修士,能折騰出多大的風浪?

晏清手持入鞘短劍,飄然而落,與那斗笠青衫客相距十餘步而已,而且她還要緩緩前行。

自認還算有點見微知著本事的藻溪渠主,更加暢快,瞧瞧,晏清仙子真沒把此人當回事,明知道對方擅長近身廝殺,依舊渾然不在意。

杜俞看着這位名動四方的年輕仙子,都說她與何露是人中龍鳳,天作之合。

以前不管如何嫉妒眼紅,也要承認,今夜此刻再看,好像撇下何露不說,晏清仙子長得真是俊俏啊。

這讓杜俞有些心情不爽快。

擱在嘴邊卻死活吃不着的一盤山珍海味,比給人按着吃上一口熱乎屎,更噁心人。

陳平安問道:“還有事?”

她神色冷清,依舊向前走,眼神堅毅,那份修行之人細細打磨的道心,顯然已經漣漪消散、重歸澄澈。

陳平安擡起行山杖,點了點那位姿容氣度幾無半點瑕疵的仙子,“可以停步了。”

晏清沒有執意前行,果真站定。

杜俞偷偷嗅了嗅,不愧是被譽爲先天道胎的仙子,身上這種打孃胎帶來的幽蘭之香,人間不可聞。

晏清開口說道:“他好心勸阻,你爲何偏要對他下此狠手?”

原本悠哉悠哉的藻渠夫人嘴角一抽。

狠手?

境界高低的修道之人,臨山傍水的大小神祇,哪有真正的蠢貨。

渠主夫人眼角餘光瞥了一下近在咫尺的藻溪渠水,想要運轉神通,化作水霧逃遁。

背對杜俞和藻溪渠主的陳平安手腕一抖,手中行山杖倒飛出去,剛好砸中渠主夫人的額頭,一記重錘之下,打得藻溪渠主眼冒金星,搖搖欲墜。

行山杖原路返回,被陳平安再次握在手中,“晏清,你今夜在這藻溪渠主的水神祠廟喝茶,好喝嗎?”

晏清雖然年輕,可到底是一塊心思通透的修道美玉,聽出對方言語之中的譏諷之意,淡然道:“茶水好,便好喝。何時何地與何人飲茶,俱是身外事。修道之人,心境無垢,哪怕身處泥濘之中,亦是無礙。”

陳平安擺擺手,懶得與她廢話。

晏清卻道:“你們只管去往蒼筠湖龍宮,大道之上,各走各路,我不會有任何額外的舉動。”

陳平安轉過身,示意那個正揉着額頭的藻溪渠主繼續帶路。

晏清就跟在他們身後。

陳平安也不計較。

片刻之後,晏清一直凝視着青衫客背後那把長劍,她又問道:“你是故意以武夫身份下山遊歷的劍修?”

可惜那人只是沉默。

杜俞嘿嘿一笑,腳步輕盈,能夠讓晏清仙子跟在自己屁股後邊吃灰,讓人如飲醇酒。

又行出約莫一里路,晏清再問道:“你爲何執意要詢問一件山下人間的陳年舊事?難道是獲取那件異寶的一條關鍵線索?”

依舊有問無答。

晏清神色自若,還是問道:“你姓甚名甚?既然是一位高人,總不至於藏頭藏尾吧?”

杜俞沒忍住,決定戲弄這位晏清仙子一番,一邊走一邊轉頭笑道:“不敢瞞晏仙子,我這位大兄弟,姓陳名好人,雖是一位散修,卻最是俠義心腸,仗劍走四方,但凡人間有不平事,都要管上一管。我與陳兄相識多年,當初在江湖上屬於不打不相識,交手之後,我對好人兄,無論是修爲,還是人品,那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每當夜深人靜,總要捫心自問,世間爲何有如此奇男子?!我杜俞何德何能,竟然有幸結識?”

陳平安依舊聽而不聞。

晏清斜眼那爛泥扶不上牆的杜俞,冷笑道:“江湖相逢多年?是在那芍溪渠主的水仙祠廟中?莫不是今夜在那邊,給人打壞了腦子,這會兒說胡話?”

杜俞哈哈大笑,不以爲意。

晏清眼神冰冷,“這裡相距蒼筠湖可沒幾步路,我寶峒仙境二祖師此次雖未下山,但是如果事後知道你杜俞,有幸認識了這麼個野修朋友,山上歲月悠悠,外來和尚走了,可廟還在。你真不怕禍從口出,患從口入?”

老子是兩次從鬼門關轉悠回陽間的好漢,還怕你個鳥,杜俞非但沒有退縮,反而狠狠剮了一眼那晏清仙子的小嘴兒,然後笑眯眯不言語。

晏清微笑道:“鬼斧宮杜俞是吧,我記住你和你的師門了。”

杜俞這纔有些心虛。

陳平安轉頭對杜俞笑道:“杜俞兄弟,你這得意忘形的壞習慣,是要改改。山上仙子不比甲子白髮的江湖女俠,記性長。”

杜俞小雞啄米道:“陳兄教訓的是,一句金玉良言,如贈我萬金錢財,以後我一定好好守住這份家當。”

賭命都賭過了。

乾脆就再豪賭一次。

只要這位前輩今夜在蒼筠湖安然脫身,不管是否結仇,別人再想要動自己,就得掂量掂量自己與之生死與共過的這位“野修朋友”。

自己和師門鬼斧宮自然是不能挪窩,可只要前輩沒死在蒼筠湖,山上修士誰也不傻,不會輕易做那魚鉤上的魚餌,當那出頭椽子。

直到這一刻,杜俞才後知後覺,曉得了前輩起先爲何說,自己說不定這趟蒼筠湖之行,可以賺回點本錢。

當然,兇險還是萬分兇險,後患也無窮。

只不過修行路上,除了晏清何露這種鳳毛麟角的存在,其餘人等,哪有躺着享福的美事。他杜俞不一樣在山下,幾次險象環生?

所以說晏清這小娘們,比起前輩這種活了幾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山巔高人,還是道行淺了點,她那點眼窩子,如今還養不起蛟龍。

晏清在這之後,不再言語,只是默默跟隨在那一行人身後。

臨近了蒼筠湖畔。

視野豁然開朗。

不愧是銀屏國內最大的一片水域。

今夜月圓。

碧波千里,水光瀲灩,月色水色兩相宜。

由於是藻溪渠水的入湖口,所以建有一座渡口,只不過這條水路,是藻溪渠主專門用來接待京城貴客的,她不許市井俗子踏足半步。

站在渡口處,清風拂面,陳平安以行山杖拄地,舉目遠眺,問道:“杜俞,你說藻溪芍溪兩位渠主,連同你在內,我如果一拳下去,不小心打死了一百個,會冤枉幾個?”

杜俞眨了眨眼睛,這個問題,真不好回答,也不太敢冒冒然開口。

畢竟蒼筠湖就在眼前。

晏清那番威脅人的言語,其實真不算故弄玄虛。山上的規矩就是如此,千百年來世世代代皆如此。

藻溪渠主見蒼筠湖似乎毫無動靜,便有些心焦如焚,站在渡口最前頭,聽那野修提出這個問題後,更是終於開始心慌起來。

若是世上有那後悔藥,她可以買個幾斤一口嚥下了。

之前在水神廟內,自己若是稍稍客氣一些,應付敷衍那雜種野修幾句,也不至於鬧到這般你死我活的田地。

不管怎麼說,在祠廟之中,這野修來到自家地盤,先請了杜俞入內打招呼,隨後他自己走入,一番當時聽來可笑厭煩至極的言語,如今想來,其實還算是一個……講點道理的?

晏清突然開口說道:“最好別在這裡濫殺泄憤,毫無意義。”

陳平安緩緩向前,走到藻溪渠主身邊,兩人彷彿並肩而立,一起欣賞湖景。

陳平安雙手以行山杖駐地,輕聲問道:“那些孝敬納貢一般,被你送給湖君當那丫鬟美婢的投水少女,有沒有誰自己不情願,誓死不從,然後被你以家族親人要挾,才含淚披上嫁衣,有沒有她們的爹孃悲憤欲絕,鬱鬱而終,有沒有與她們青梅竹馬的少年男子,想要與你們報仇,然後便被你們一根手指頭捻死了。你老實回答,有沒有?只要有一個,就是有。”

藻溪渠主渾身顫抖起來,咬緊牙關。

陳平安問道:“會改嗎?可以補救嗎?蒼筠湖會變嗎?”

藻溪渠主使勁點頭,泫然欲泣道:“只要大仙師發話,奴家一定痛改前非……”

但是那位頭戴斗笠的傢伙,只是說道:“沒問你,我知道答案。”

就在藻溪渠主就要膝蓋一軟,下跪求饒的時候。

她驀然轉頭望向蒼筠湖,兩眼放光,心中狂喜。

她便立即腰桿直了。

杜俞縮了縮脖子,嚥了口唾沫。

一位身穿龍袍的高大男子,面如冠玉,頭戴冠冕,出現在蒼筠湖水面上,如被衆星拱月,有那三河水神,還有那滿臉快意笑容的芍溪渠主,以及大大小小的數十位龍宮文武輔官精怪,氣勢洶洶。身後更遠處,還有數百位蝦兵蟹將,排兵佈陣,各司其職。

其中又有一小撮氣度不凡的仙家修士,離着那位中年男子最近。

更有一位身材不輸龍袍男子半點的健壯老婦人,頭戴一頂與晏清相仿的金冠,只是寶光更濃,月色照耀下,熠熠生輝。

老嫗身後還站着十餘位呼吸綿長、渾身光彩流溢的修士。

正是蒼筠湖湖君殷侯,與寶峒仙境祖師範巍然,攜手離開了龍宮宴席,來見一見那位芍溪渠主所謂的外鄉劍仙。

一位是十數國地界最大的兩條過江龍之一。

一位是銀屏國最有勢力的地頭蛇。

雙方原本在那珍饈無數、仙釀醉人的豪奢筵席上,相談甚歡。

直到那個狼狽而來的芍溪渠主,說了一番讓人掃興言語。

說水仙祠那邊,來了個不知來歷的強橫之輩,竟然隨便就打殺了鬼斧宮杜俞,還揚言要踏平蒼筠湖龍宮,強擄龍女美婢作爲玩物,更說那寶峒仙境的仙師算什麼,若敢稍有阻攔,他便一併打殺了。

坐鎮千里水運已千年的湖君殷侯,又不是個癡子,熟稔這賤婢的那張破嘴,當場就一袖子打得芍溪渠主金身大震,倒地打滾哀嚎,隨後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芍溪渠主,纔不敢添油加醋,一五一十說了祠廟那邊的事情經過。

寶峒仙境的那撥練氣士,只當是看個助酒興的熱鬧,至於什麼劍仙,自然是人人不信,據說是那芍溪渠主身邊一位侍女親眼所見,從一個酒壺裡飛出了一把袖珍飛劍。可一個卑微賤婢的言語,能聽個一兩分真就很不錯了。寶峒仙境祖師範巍然始終一言不發。

隨駕城城隍廟那檔子腌臢事,早年倒也聽說過,當時不甚上心,只是後來出現重寶現世的跡象,這才着手讓人查探此事,大致過程,前因後果,都已瞭然。

兩位下山辦事的寶峒仙境修士,甚至還與一撥想到一塊去的銀屏國本土仙家,在當年京城收信人的後世子孫那邊,起了一點衝突。

自然是對方吃了苦頭,然後夾着尾巴灰溜溜離開。

範巍然皺了皺眉頭,“清丫頭?”

渡口那邊的晏清微微一笑,“老祖放心,不打緊的。”

湖君殷侯眯起眼。

果真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絕妙女修,若是能夠有幸與她顛鸞-倒鳳一場,最少可以增加自己百年道行。

只不過可惜了,寶峒仙境對其視若掌上明珠,晏清這個細皮嫩肉的小傢伙,是身邊範巍然這悍婦的心肝肉,蒼筠湖動她不得。

聽說這晏清與那黃鉞城何露是一雙你儂我儂的小相好?不過看那晏清的站姿和氣象,還好,瞧着尚未被何露得手。

湖君殷侯悄然嚥下一口蛟龍之涎。

渡口那邊。

藻溪渠主再顧不得什麼,躍向蒼筠湖,高聲道:“湖君救我!”

殷侯聞言大笑道:“需要救嗎?”

下一刻。

那位器宇軒昂如同人間帝王的湖君殷侯,勃然大怒。

只見那個心腹渠主在雙腳即將觸及湖面之際,被渡口斗笠青衫客伸手一抓,藻溪渠主竟是倒飛回渡口岸邊,給那人五指抓住頭顱,一握之下,一位身居河婆神位的藻溪渠主,從七竅和身軀之內,猛然綻放出無數條淡金色光線,轉瞬間,一尊水神金身便被硬生生拽出了雍容婦人的皮囊。

兩者分離。

宮裝婦人那副身軀,癱軟在地。

被迫現出金身的藻溪渠主發出痛徹心扉的哀憐嚎叫。

雙手使勁拍打那個青衫負劍年輕人的手臂。

只見那人當着蒼筠湖湖君和範巍然的面,驟然加重力道,金身頭顱砰然粉碎,那副金身變作金光點點,不斷消散在渡口,到底只是一位河婆,連一粒指甲蓋大小的金身碎片都未能凝聚出來。

那人淡然道:“是不用救。”

杜俞擡頭望月,只管裝傻。

看不見,我什麼都看不見。

晏清此次心絃大震的程度,猶勝先前藻渠婦人水神廟內,簡直就是翻江倒海,被人以拳捶打心鏡。

範巍然扯了扯嘴角,一閃而逝。

這下子你這位蒼筠湖湖君,衆目睽睽之下,當着自家人和別家人一起,顏面盡失,可就由不得你殷侯不大動干戈了。

隨着殷侯的心中震怒,作爲蒼筠湖霸主,一位掌握着所有水運的正統山水神祇,靠近渡口的湖面開始波濤起伏,浪頭拍岸之聲,此起彼伏。

然後那個一出手就驚世駭俗的青衫客,說了一句肯定是玩笑話的言語,“想聽道理嗎?”

那人看了一眼蒼筠湖湖君,再看了一眼神色玩味的範巍然,他最後自問自答,“看來不想,我喜歡。”

天地間出現死一般的寂靜,而那月色自古無聲。

杜俞只覺得心中豪氣萬丈,他孃的以後哪天有這份氣概,死也值了!當然最好還是給人打個半死,好歹留下半條命,再來這麼一遭!

他孃的原來英雄豪傑還可以這麼來?以前自己在那江湖上的小打小鬧,到底算個啥?

晏清心情激盪,神色複雜。

她望着那個背影。

好似一粒小小的芥子,煢煢孑立天高地闊之間,不像是野修,更不會是山上的譜牒仙師,倒像是一位真正負劍遠遊山河的遊俠,似乎還……有些孤單?

晏清爲自己這份莫名其妙的念頭,惱火不已,趕緊平穩心神,默唸仙家口訣。

然後她便見到那人先摘下了竹箱,輕輕放在腳邊,再摘了斗笠,又放在竹箱之上。

他將手中行山杖戳地,插入渡口地下一小截。

然後他開始慢悠悠捲起一隻袖子。

站定後,他便只是揹着劍,掛着酒葫蘆。

最後那人望向蒼筠湖,緩緩道:“不用客氣,你們一起上。看看到底是我的拳頭硬,還是你們的法寶多。今天我要是臨陣脫逃,就不叫陳好人。”

杜俞滿臉糾結。

話只說一半多好,前邊那些言語,多帶勁,至於最後一句,就沒必要了吧?高人前輩,這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啊。

只不過很快杜俞就覺得自己想多了。

前輩果然是從來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因爲說什麼根本不重要。

得看做什麼。

一襲負劍掛酒壺的青衫,竟然在蒼筠湖湖君還沒半句撂狠話的情況下,就已經一腳將半座渡口踩得塌陷,轟然遠去。

岸邊洶涌湖水隨之倒退出去。

一位身披青色甲冑手持長刀的河神,出陣向前一掠迎敵。

砰然一拳而已。

連同甲冑、皮囊、金身,一併當場粉碎。

(本章完)

295.第295章 馭劍901.第901章 還禮1058.第1058章 吾爲東道主(四)920.第920章 不浩然1167.第1167章 頭頂三尺有誰324.第324章 人間燈火點點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958.第958章 來了772.第772章 再來一碗陽春麪1022.第1022章 未來518.第518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中)1132.第1132章 一罈四十年的老酒217.第217章 劍仙103.第103章 竹樓688.第688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二)856.第856章 問劍高位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384.第384章 彩雲局1004.第1004章 坐隱883.第883章 遞劍接劍與問劍952.第952章 自由自在731.第731章 對峙266.第266章 大師兄姓左526.第526章 不當那善財童子149.第149章 約戰679.第679章 出門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402.第402章 小師叔和小姑娘146.第146章 靠山和幫手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329.第329章 畫中人418.第418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樂714.第714章 大師伯出劍,小師兄下棋67.第67章 遠行808.第808章 一個年輕人的小故事59.第59章 睡去507.第507章 過橋1148.第1148章 辛苦最憐天上月721.第721章 十四王座,我龍擡頭13.第13章 相逢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751.第751章 代大匠斫者534.第534章 收武運吃珠子995.第995章 當時坐上皆豪逸623.第623章 寶瓶洲的現在和未來914.第914章 備戰428.第428章 江湖夜雨735.第735章 叛變466.第466章 真是知己672.第672章 何謂從容732.第732章 煉劍(一)859.第859章 列陣在前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585.第585章 壓下一條線(一)821.第821章 風雪中144.第144章 一個坐井一個觀天658.第658章 師徒練拳皆可憐727.第727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二)187.第187章 新年裡的老人們4.第4章 黃鳥584.第584章 有些道理很天經地義(二)991.第991章 劍斬飛昇巔峰963.第963章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995.第995章 當時坐上皆豪逸953.第953章 家鄉廊橋的舊人舊事1097.第1097章 太平年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189.第189章 猛字樓外說劍之二三事142.第142章 百怪(中)879.第879章 做客481.第481章 心止如水431.第431章 江湖險惡535.第535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上)843.第843章 我是東山啊75.第75章 佔山爲王1018.第1018章 天下皆知844.第844章 不能白忙一場859.第859章 列陣在前973.第973章 那個一21.第21章 捕蛇鷹217.第217章 劍仙576.第576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一)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論道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631.第631章 顧璨還是那個顧璨547.第547章 江清月近人(上)108.第108章 春蒐1156.第1156章 題外話1172.第1172章 此間山水如賊窟51.第51章 對峙540.第540章 沒見過半仙兵?(下)1071.第1071章 高處28.第28章 財迷1071.第1071章 高處889.第889章 老子婆娑1260.第1260章 人各夢魂中362.第362章 原來也不太平920.第920章 不浩然167.第167章 我法寶多啊894.第894章 夜航船
295.第295章 馭劍901.第901章 還禮1058.第1058章 吾爲東道主(四)920.第920章 不浩然1167.第1167章 頭頂三尺有誰324.第324章 人間燈火點點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958.第958章 來了772.第772章 再來一碗陽春麪1022.第1022章 未來518.第518章 水落石出的書簡湖(中)1132.第1132章 一罈四十年的老酒217.第217章 劍仙103.第103章 竹樓688.第688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二)856.第856章 問劍高位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384.第384章 彩雲局1004.第1004章 坐隱883.第883章 遞劍接劍與問劍952.第952章 自由自在731.第731章 對峙266.第266章 大師兄姓左526.第526章 不當那善財童子149.第149章 約戰679.第679章 出門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402.第402章 小師叔和小姑娘146.第146章 靠山和幫手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329.第329章 畫中人418.第418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樂714.第714章 大師伯出劍,小師兄下棋67.第67章 遠行808.第808章 一個年輕人的小故事59.第59章 睡去507.第507章 過橋1148.第1148章 辛苦最憐天上月721.第721章 十四王座,我龍擡頭13.第13章 相逢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751.第751章 代大匠斫者534.第534章 收武運吃珠子995.第995章 當時坐上皆豪逸623.第623章 寶瓶洲的現在和未來914.第914章 備戰428.第428章 江湖夜雨735.第735章 叛變466.第466章 真是知己672.第672章 何謂從容732.第732章 煉劍(一)859.第859章 列陣在前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585.第585章 壓下一條線(一)821.第821章 風雪中144.第144章 一個坐井一個觀天658.第658章 師徒練拳皆可憐727.第727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二)187.第187章 新年裡的老人們4.第4章 黃鳥584.第584章 有些道理很天經地義(二)991.第991章 劍斬飛昇巔峰963.第963章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995.第995章 當時坐上皆豪逸953.第953章 家鄉廊橋的舊人舊事1097.第1097章 太平年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189.第189章 猛字樓外說劍之二三事142.第142章 百怪(中)879.第879章 做客481.第481章 心止如水431.第431章 江湖險惡535.第535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上)843.第843章 我是東山啊75.第75章 佔山爲王1018.第1018章 天下皆知844.第844章 不能白忙一場859.第859章 列陣在前973.第973章 那個一21.第21章 捕蛇鷹217.第217章 劍仙576.第576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一)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論道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631.第631章 顧璨還是那個顧璨547.第547章 江清月近人(上)108.第108章 春蒐1156.第1156章 題外話1172.第1172章 此間山水如賊窟51.第51章 對峙540.第540章 沒見過半仙兵?(下)1071.第1071章 高處28.第28章 財迷1071.第1071章 高處889.第889章 老子婆娑1260.第1260章 人各夢魂中362.第362章 原來也不太平920.第920章 不浩然167.第167章 我法寶多啊894.第894章 夜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