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落追出了很遠, 仍不見淵鍛蹤影。
“哎,就算追上他們也是沒用了,沒有碧宇做交換, 淵鍛是不會給他解除斷腸符的。”沈碧落停了下來, 看着天地白茫茫寂靜一片, 原地轉了個圈, 心裡感到無助和害怕。
當下之急, 她也顧不得其他,只能打定主意回到千宿山,找雪焰和長泠子求救了。
千宿派如往常一樣清淨, 沒有半點人間過年時的熱鬧。沈碧落去找雪焰時,小童告訴她雪焰正在午睡, 沈碧落便在屋外等着, 蹲在屋檐下看雪, 思索着接下來要如何向雪焰請罪。
門吱呀一聲開了,小童把頭伸在門縫裡朝沈碧落喊道:“長老醒來了, 說請你進屋。”
沈碧落起了身,覺腳下都有些麻木,原來她已在這裡蹲了快一個時辰了。
她輕身走進屋,看到雪焰正盤坐在榻上,眼睛半眯着, 神情極爲專注。
“不肖徒兒沈碧落拜見師父。”沈碧落朝雪焰跪下, 不敢將頭擡起來。
“哼, 還知道回來, 你把爲師的臉都丟盡了, 二十多年沒收過弟子現在收了你這孽徒,千宿派人人都盯着呢, 你看你都做出了些什麼事?”雪焰冷冷地說着,語氣平穩,卻字字扎心。
沈碧落又將頭低下去了些。
雪焰看向沈碧落:“背師偷藝,罰你面壁中途逃走,信都不留下個就自己走了,我已經當你脫離千宿派了,你不要叫我師父。”
沈碧落跪着用膝蓋朝雪焰那邊移了兩步遠,再次拜倒道:“師父,碧落錯了,求師父重罰。”
“肯再見你,已經是顧及曾經的師徒情義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你現在都說完吧。”
雪焰的語氣讓沈碧落感覺到了他心裡的失望。
“師父,我在面壁時的確因爲……一時衝動離開了石室,但是和我哥……展師兄之間的事情不是和您,和掌門說得清楚的,而且我下山之後也是在想法子對付淵鍛和緣木,爲師門除害。”
“爲師門除害!我看這都是出於你的個人恩怨吧,千宿派與扶天門之間的事情自有人管,我和你師伯幾個又不是瞎子,淵鍛做了些什麼事我們能不知道?只是你師祖早有交代,不可妄起門派之爭,時機未到我們出手的話也是師出無名,會讓天下人寒心。”雪焰說着,又朝裡咳了幾聲。
沈碧落從淵鍛的咳嗽聲聽出他像是傷了元氣,又看到他轉過臉來時兩頰有些泛紅,擔憂道:“師父身體向來康健,何故患了咳疾?”
雪焰搖了搖頭,閉口不答。
沈碧落又將離間緣木和淵鍛關係一事向雪焰說了。
雪焰道:“緣木和淵鍛反目也是必然啊,淵鍛多疑,最終落得身邊一個能信任的人也沒有,緣木又最受不得別人不相信他,不過你能讓緣木回頭你也功不可沒。你把你有功的事說了,接下來還有要求我的事吧,說說看。”
“碧落的確是有事要求師父,展師兄已經落到淵鍛手裡了,淵鍛給他種下了斷腸符,逼我七日內拿碧宇去交換,求師父給他想想辦法。”沈碧落焦急地看向雪焰。
雪焰皺了皺眉,又向裡咳了幾聲,神色變得憂慮:“從前我便聽說過淵鍛的斷腸符,這東西種入人的身體後會讓人痛不欲生,這麼狠毒的手段他竟敢輕易使出來,看來他已經開始亂了陣腳了。”
“應該是,緣木走了,現在他身邊一個能與千宿派相對抗的人都沒了,他這是狗急跳牆,什麼不要臉的手段都會拿出來,現在是明裡在要挾我們交出碧宇了。”
“碧宇我做不得主,這事情我會去找我兩位師兄商量,你大可放心。展舒落到了淵鍛手裡,你長泠子師伯又要怪罪你了,你千萬不可頂撞他。”
雪焰說完有些疲憊,沈碧落見此,欲起身告辭,雪焰看向她,問道:“你身體內的戾氣去除得怎麼樣了?”
“最難熬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剛下山的時候去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即使戾氣發作也不會傷害到別人,熬過了那段時間後來就好多了,可能這就是師父所說過的,有的路只能自己一個人走吧。”沈碧落見雪焰還是如此關心她,心裡又生愧疚。
“那就好啊,你把你的劍給我看看。”雪焰向沈碧落伸出手道。
沈碧落取了背上的碧落劍遞到雪焰手中。
雪焰將劍拔出,一道白光脫殼而出,他握着劍在眼前晃了晃,點頭道:“不錯,長進了,還是需要磨礪啊,我和你說是沒用的,你爹將他的心得傳授給你也沒用,劍之道只能靠你自己悟。等你領會了這其中的奧妙,你會發現心與劍與天地大道相融想通時,你心裡的雜念就不會阻礙你了,仇恨、兒女私情的困擾都不過如此。”
沈碧落接過劍,心中釋然,道:“多謝師父點撥,弟子會好好琢磨。”
沈碧落又來到小糰子墳前,她想起從前只要她一回到千宿派,第一個來接她的肯定都是小糰子,如今兩人已天人相隔,她想和她說話時,只能對着這一堆黃土說了。
小糰子的音容笑貌時時浮現在她腦子裡,她一路走來,覺得身邊沒有小糰子的陪伴,這千宿山都顯得很陌生,好像從來都沒有感受到過千宿山是如此的清冷寂靜。
小糰子離開後,沈碧落捨不得清理小糰子在房裡留下的東西,房裡的一應物件都還是照着小糰子的習慣擺放。
沈碧落在銅鏡前坐下,鏡中的自己像是一個分別已久的故人,她又開始回憶起在棋川生活時的情形,想起從前的自己,從前的展舒。她發現變的是自己,而展舒還是原來的樣子。
“要是這次救不了他了,我會變成什麼樣子,這人世真的是太讓人孤單,匆匆相逢,到最後全都成了過客。”
她感到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好像世間的一切全都要經歷一個被冰封的時期。她害怕他會離去,可是隻要一想到他現在尚在人間,心裡便又有了些安慰。
沈碧落滿心關心的都是展舒被淵鍛挾持的事情,見到元坤和長泠子時沒有她原以爲的那麼惶恐不安。
此時,雪焰已經將展舒之事向長泠子和元坤說了。當下三人正在商議營救展舒的方法,便叫了沈碧落過來好了解情況。
“碧宇我們肯定不能夠給淵鍛,但是他在展舒身上種下斷腸符還真是個麻煩事。這斷腸符不像中毒,服下解藥就能解毒,這東西淵鍛種下的,只有他親手解才行,這可怎麼辦?”元坤擔憂道。
“是啊,以淵鍛的性子,就算是殺了他他也可能不會解,我們只能想別的辦法了。”雪焰又看向長泠子,想知道他會怎麼說。
長泠子本在生沈碧落的氣,但很快關注點又到了怎麼營救展舒的問題上,想到展舒落到淵鍛手裡而他現在又不能把淵鍛怎麼辦,他急得來回跺腳:“哎,那種狠毒之人,自己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他知道自己死期要到了,才做出這麼沒臉的事情,真是氣死我了,要不是因爲展舒現在落在了他手裡,我現在就去扶天門把他殺了。展舒啊,我的好徒兒呀,要是死在淵鍛手上我會一輩子都咽不下這口氣,這麼着,我把那兩顆三闡元妙丹拿去給他吃了,那東西不是吃第二顆能讓人百毒不侵嘛,我看有沒有用!”
元坤捋了捋鬍鬚,臉上神色有些爲難:“這個……三闡元妙丹是本派的寶物,這樣輕易拿出來給展舒吃了,只怕其他弟子會不服啊。”
“掌門師兄說的是,如果展舒能吃,那就是說其他弟子遇到危難時也有資格吃了。師兄把三闡元妙丹給了展舒,只怕人人都要說師兄偏袒自己的徒兒了。就算不顧別人怎麼說,也沒有把這麼重要的寶物拿給一個弟子吃的道理。”
元坤不停地點着頭,表示極爲贊同雪焰說的話。
“我不管,如果你們想不出辦法來,那我一定要救我徒兒,管他什麼寶物不寶物。”長泠子別過頭去,很不服氣。
元坤道:“行了,師弟,你還是先不要衝動,你做事一向公平有分寸,不可因爲這一次壞了你的好名聲。”
雪焰怕長泠子堅持要回去拿三闡元妙丹去救展舒,便提議讓長泠子立馬啓程去扶天門打探消息,讓他沒有回去拿東西的間隙。
長泠子看出了雪焰的用意,便道:“行,走就走,我得先回我房裡收拾收拾東西。”
“沒什麼好收拾的了,師兄,我們一起送你出去吧。”雪焰對長泠子恭謹道。
長泠子狠狠看了雪焰一眼,只好無奈地出了門。
沈碧落當下就動了心:“我怎麼沒想到三闡元妙丹能救我哥呢,我姑且去偷偷去拿了帶在身上,要是淵鍛死了,不能解我哥身上的斷腸符,有了三闡元妙丹他好歹能多一線生機。要是到時候有其他辦法能給他解了斷腸符,我把這東西悄悄還回來就是了。”
她想到這裡,心裡更清楚地知道她要是再踏出這一步,只怕是真的回不了千宿派了。
“只要能讓他活着,被逐出千宿派又能算什麼,到時候如果他不能和我一起離開也罷,總好過與他天人相隔。”
沈碧落出了洗玉宮後,便朝着洗心閣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