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殺器
刀兵相交,血流檣櫓,戰場上,喊殺震天。
簡陋的木牌被鐵蹄踏碎,驚惶者方纔轉身,血盆大口便咬下他的腦袋,有背插戰旗的猛將闖陣,腳御八方烈火擋者皆燼,宛如巨龍俯衝羊羣,張牙舞爪俱是血肉之糜,亡命者肝膽俱裂,十倖存一,登船欲走。
“自尋死路!”領軍之將只是冷笑,吩咐強弓手張弓搭箭,箭矢縈繞皆火炎,小小木船在火箭雨下沒有不化灰燼之理,負手前列的青年卻伸手製止,原來河流下游早有伏兵埋好,賊船下游之際悍然殺出,敗軍早如驚弓之鳥,自知無望,俱受降。
“雖是匪類,未嘗沒有可用之才,便是無藥可救,用作囚徒勞力也可爲國獻力,今日能少造殺孽自是降服爲上。”白髮青年捧茶看血,轉身對衆將笑道,衆將都點頭稱是,心中卻在腹誹:由你說這話可是毫無信服力,論殺孽,你造的難道還少?每次都以精銳破陣,殺得對方潰不成軍連投降的機會都沒有,若真想少造殺孽,提前勸降總能派上用場,只是自家主將最重兵貴神速,只要能爭得一個時辰,多殺萬人也在所不惜了。
“此外,這十幾艘船中還有賊軍前番自壙縣掠走的梧桐油,此物珍貴,可不容一把火燒了。”聽到白髮青年補充的話衆將才恍然大悟,這纔對,這纔是自己將軍的風格。
沒有在意下屬如何看待,白髮青年姚遠轉身面向一旁佇立的青年微微一笑:“抱歉,凌兄負傷之身,本該請凌兄於城中靜坐休養,只是我對凌兄甚是好奇,願促膝相談,不忍分離,且如今叛軍勢大,未嘗沒有狗急跳牆,起兵攻城之意,留凌兄在城有益無害,還望凌兄見解。”
聽到這話,衆將眼皮又是跳了跳,將軍什麼時候這麼文縐縐了?平日看不出來啊!
“無妨,我所修功法適合多走動,倒是軍機大事爲我窺見,實屬不宜,請辭去。”凌青雲義正辭嚴,沉着迴應。
“無妨,我赤峰國所奉唯光明正大,便是民衆白丁也可觀覽軍威,凌兄貴客自不在話下,這幾日凌兄向來在我身旁,也不可能將軍情外泄,何況世人皆知捍武國士信譽爲人。”姚遠的話令衆將嘴角一抽,光明正大?這確實是赤峰人信奉的精神,但誰不知道你是赤峰大陸最講詭道的將軍!這話要讓那些手下敗將聽了,恐怕在九泉之下都得吐血三升。
“既如此,便再越暨了。”凌青雲無奈輕嘆,他也猜得到自己沒這麼容易走脫,這位年輕將領姚遠也絕非一支百人騎兵的將領,而是統領十萬雄師的赤峰國之帥!
赤峰大陸與青河大陸相似,皆有一大國雄踞中原,統治大陸,可事實上並沒有完全掌控大陸,統治赤峰之國便名赤峰,以大陸之名確立無上尊位,只是這裡的諸侯們更加囂張,不像趙家、龍家等接受帝國封爵,而是自立國號,但奉赤峰國爲宗主,歲進朝貢,表面臣服卻常有作亂,山林中流寇甚多,不時有自詡英豪者揭竿而起,企圖在這片遼闊土地分一杯羹,這也令赤峰大陸千百年恆亂,遠不及青河大陸當世太平。
是以赤峰國厲兵秣馬,訓練大軍以備四方之敵,擇善戰者爲兵將不問出身,而今便有西南山人黃曄舉兵叛亂,號五十萬大軍佔據西南二十餘城,赤峰國故譴姚遠領十萬精銳鎮壓平叛。
以十萬擊五十萬,看似懸殊極大,可事實上五十萬大軍只是佯稱,實際上是否有一半都是未知數,且叛軍多爲烏合之衆,包括山賊等見風使舵者,領十萬雄師興大義討伐,只需穩紮穩打欲勝都不算難事,在凌青雲看來這並非重任,而是替姚遠搏取戰功的戰役——只因他的姓氏姚,正是當今赤峰國國姓。
但要說這姚遠真是皇族二世祖卻絕不恰當,此人果敢凌厲,能親率兵馬剿滅逃寇,也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自領兵來此地已經歷大小三十欲戰,殲滅流寇、叛軍四萬有餘,大軍驅策之勢逼得叛軍首領黃驊逃遁三百里,將接近一半的領地拱手相讓,民間有童謠贊姚將軍如天神降臨,談笑滅羣寇。
說實在的,對這年歲與自己相仿,卻有如此輝煌戰績且深不可測的年輕將領凌青雲也頗感興趣,令他第一個訝異的便是赤峰國皇族素爲赤發,何故這姚遠乃是白髮?此外這人雖然彬彬有禮,談笑自如,言語間卻給人一種手拒千里之外的古怪感,好像眼前這個笑容滿面的青年實是戴着面具與自己對話,每一句話都不是心聲,就連他出手的氣息也倍顯詭異,彷彿不是武者又非修真、血脈等修行體系,實在疑點重重,令他疑惑警惕之餘卻又涌起強烈求生欲——此等奇人,便當做萬靈元術的研究素材也是絕佳!
雖然如此,被強行“請”到十萬軍中還是令他有所介懷,若得知己至交,他可不顧繁文縟禮,這姚遠卻是一見面就將他綁上賊船,雖未逼迫什麼,令人置於十萬大軍中本就是一種威懾,何況此人所謂的請教也極不客氣,張口就問經歷秘辛、修行關鍵等事,簡直要將凌青雲壓箱底的心得絕技統統摸透,這種事在修行界可謂禁忌,凌青雲相信熟習禮節、實力高強的對方不會不懂,這是笑裡藏刀,步步相逼。
“凌兄神色不愉,是這軍中招待不備,還是常在營中無聊煩悶?”見到凌青雲的神情姚遠明知故問地笑道,沒等凌青雲回答他便接着道:“請凌兄寬心,土人黃驊不過跳樑小醜,如今失其主城,爲我斬斷雙臂,已是喪家之犬,只待一刀斬首,此等叛亂十日可定,屆時便可帶凌兄一路觀光,見證我赤峰國繁榮之城,險奇之山,同登赤峰,豈不美哉?”
十日?聽到這話,凌青雲反饒有興趣地看向對方,陰陽島的經歷大大豐富了他的戰爭經驗,心知五十萬大軍是何等規模——就算減至四分之一,也堪比東陰國傾國之兵!哪怕質量遠遠不及,站着讓人砍都沒那麼容易殺光,他可清楚姚遠這支大軍的情況,兵甲確銳,卻少攻城器材,便兵臨城下也少不了一場苦戰,十日平叛可不是那麼好誇口的。
“莫非姚將軍已收到降書,或黃驊之側布有內應?”凌青雲微微一笑,這是最簡單的猜想,不戰而勝自然勝得最快。
“我也希望那傢伙束手就擒,只是戰爭的勝負不能寄無謂的希望。”姚遠聳了聳肩,笑容卻愈發莫測:“凌公子若是感興趣,可與我一同觀戰,看那叛軍是如何死無葬身之地。”
聞言凌青雲微微皺眉,這也是他看不慣姚遠的地方,殺性太重,對手下敗將向來缺乏憐憫,儘管戰場本就不是講仁善的地方,可正如姚遠他自己所說,山賊流寇叛軍等原本爲民,殺之損國本,能用自不如用之,但姚遠用兵向來凌厲狠辣,就像是那天的火箭雨般,根本不留活路。
還好此人本性並不殘暴,缺乏同情卻非好殺之輩,麾下軍紀嚴明倒也不至於出現擾民擄掠等事,按凌青雲對赤峰大陸的瞭解這種軍隊在赤峰大陸還是頗爲罕見的,在這種情況下姚遠用兵鐵血反令百姓更推崇認可,視作守護神敬畏卻是理所當然。
“那我便期待姚將軍的奇謀了。”說完這話,凌青雲轉身離去,卻隨大軍之勢一同回營了,姚遠見狀不以爲意,只微笑,眼中閃爍着自信的光芒。
凌青雲知道胸有成竹的姚遠必有決勝之策,也曾設想種種速勝奇謀,但那一日震天的轟響依舊出乎他的意料。
那是起於平原的霹靂,當守軍仍滿臉震撼地望着那硝煙瀰漫的裂口,蹄聲如雷,準備已久的鐵騎魚貫而入,如尖刀般悍然插入城牆,叛軍中最精悍,以身披精鐵甲冑爲榮的守軍根本來不及阻擋,只能在醒悟後眼睜睜看着這羣武裝到牙齒的鐵騎將所有阻擋者碾成肉泥,直入城主府。
而後,押解罪首出城。
將爲一軍之膽,連整場叛亂的發起者都被擒獲,本是被裹挾而反的士兵又怎有繼續反抗的勇氣與理由?聽那喝問在耳畔炸響,已是不由自主地棄械投降,姚遠這才吩咐大軍正式入城,接收戰俘,安撫民衆,而親眼見證這一幕的凌青雲則恍然在夢,久久不能醒來。
他看到了什麼?
不到十日,只三日,準確的說途中用了三日,實際結束叛亂的戰鬥卻短暫得不到一個時辰。
整場戰鬥的過程格外簡單,破城,而後鐵騎出擊直取敵首,勢如雷霆,超出常規邏輯的猛擊令叛軍首領還沒回過神來就淪爲俘虜,而凌青雲同樣沒有回過神來,卻不禁身體發抖。
這是什麼力量?
他見證了姚遠麾下的軍紀,也目睹了鐵騎的精銳,可這些震撼卻遠無法與那一舉破城的力量相提並論,那是一種見所未見的武器,令它的對手在意識之前便命喪黃泉。
因爲,這武器本就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