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彷彿時間凝固。
一個是手持大刀的壯碩男子,如山屹立,散發超然氣息鎮壓一方天地,一個是同樣魁梧,掌握重劍如鐵塔般的青年,周身縈繞絢爛雷火,好似一名逆天伐道的勇者欲跨越年歲與修爲之鴻溝,向老牌強者悍然挑戰,接替時代主人。
看起來年輕有爲的勇者勝算不小,手中巨劍重愈萬斤,雷火煊赫照耀這整片空間,屬於青年的蓬勃朝氣伴着劍意澎湃而發,就像是雷火組成的浪濤一波波涌向洞窟中心的男子,其中涌現千軍萬馬,便是一座真正的山峰面對如此衝擊只怕也要分崩離析,更何況是血肉之軀的人類?手持大刀的男子理應在雷火中敗陣,讓位於新時代的天驕。
可事實並不遵循這種臆想,雷火熾盛,浪潮洶涌,但這撼動一方空間的力量卻在接近大刀男子周身之際徑直消弭,一股巍然厚重的氣勢如同接天承地的巨柱屹立,無聲無息,不放光華,卻導致雷炎浪潮在接近的瞬間便灰飛煙滅,從始至終這種格局都不曾改變,年輕的挑戰者從未佔據上風,那屬於青年天驕的血勇固然強悍,面對真正的強者卻只是可笑不自量。
不知不覺牙關咬緊,汗水從額頭涔涔流下,凌青雲感受到了壓力,令心跳接近停止,泰山壓頂般的壓力,這不只是恐懼與錯覺,真有這股力量披臨而下,天地不動,唯有受到針對的他幾要粉身碎骨,這股氣勢超越他曾面對的大多數敵人,唯有血巫、豔雀王等少數人能與之相提並論。
這就是天行強者的氣勢?他不止一次感受了,這不是最絕望的一次,但依舊如同泰山壓頂,令人接近窒息。
終究是生命本質的差距,凡靈之別如同雲泥,本以爲憑境界與意志能將其突破,可仰之彌高,每每突破反而更感覺到這差距之大,敬畏更是油然而生,凡階直面靈境本就是一種傲慢,卻要更進一步,與之爲敵,等於與弱肉強食相悖,與自然常理相抗,簡直荒謬之甚,即使強裝不知,本能卻會令這恐懼佈滿心靈,將那妄圖逆命者壓入地底。
手中的劍愈發沉重,雙手雙足也難以擡起,明明是如此重量卻沒有陷入地面,這壓力分明只針對他,與這天地無關,天地是無辜的,只是有一個企圖擾亂天地規則的無知者在此干擾而已——便是這種思緒在心中蔓延,令這剛剛灑滿光明的洞窟再度佈滿陰霾與黑暗,而那前方的身影卻愈顯高達,要仰望到面容都是一種奢望,更遑提與之面對,甚至拔劍抵抗?
就該臣服纔對,倘若對方要殺,那就伸出洗乾淨的脖頸,任其宰割,這不是懦弱,而是智慧,接受某種榮幸。
無數思緒在心中起伏,堅定鋒銳的劍心如一葉扁舟在波浪中起伏不定,世界與自我都在這無限的潮流中顯得虛妄,就在這時……
“遇到麻煩了嗎?”冷靜的聲音在這緊張的氛圍中響起,靜靜地站在凌青雲身後,標誌性的紅眸緊閉,黑髮少女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一隻受驚的小動物,在危險中亟待呵護。
醒了。
眼中的光原本平常,卻似是清晨的初現,太初鴻蒙的第一縷光,青年的雙眼亮了,他注視着壯碩男子,眼神清明決然,還帶着一分感激——當然不是對這差點將他逼入絕境的大敵,而是那道救贖的聲音。
男子的眼中浮現一縷訝異。
“靈華二重,卻能抵擋我的威壓?你不是一般靈華境,哪路天驕,報上名來。”洪鐘般聲音響起,竟在這遼闊得似一方平原的洞窟形成陣陣迴響,這男人究竟有多麼中氣十足已不言而喻,而面對這番詢問凌青雲神色淡然:“若沒猜錯,前輩便是有着獵鷹者之名的天行強者摩圖,傳說中獵鷹者摩圖放蕩不羈,獨行草原,即便吞狼王庭也無法將其束縛,怎麼今日反倒主動桎梏在小小洞窟之內了?”
“倒是伶牙俐齒,至少不是吞狼國天驕。”壯碩男子聞言大笑,露出滿口白牙:“不錯,我就是獵鷹者摩圖,出現在這的原因?你是不懂裝懂還是想拖延時間?老鷹也要覓食,倘若鑽洞能抓到兔子,鑽上一鑽又有何妨,真可惜啊,沒見到你小子瑟瑟發抖的模樣,憑靈華境就擋住威壓還真是不合常理——小丫頭,你又是誰?”
獵鷹者摩圖開口,自有一股狂浪撲面,參天大樹也要震斷,更不用說是纖弱女流,薇莉安躲在凌青雲身後,雙眼依舊沒有睜開,只是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小女子就算報上名號,獵鷹者大人也未聽過,便不自討沒趣,以免污了獵鷹者大人的耳朵。”
“污了耳朵?不不不,像你這樣的小美人,就算把我大罵一頓也是香的。”摩圖聞言卻笑着舔了舔嘴脣,奇特的蒼眸中流露貪婪:“按那傢伙的吩咐,凡是闖入曠世靈藏者不能放跑一人,小子留着無用,就只好殺了,至於你——只要不放跑,留一命也無妨,當然與之相對的,小美人你也該付出什麼。”
說到這裡,摩圖嘿嘿一笑,這笑容完全沒有前輩高人的風範,倒是與曾在薇莉安舞中接連倒下的掠奪者如出一轍。
凌青雲與薇莉安的面色都是一沉,說到這份上,這位獵鷹者摩圖顯然不打算放過他們,阻斷了談判的可能。
“老實說,在這裡遭遇天行強者在意料之內,卻沒想到竟是大名鼎鼎的獵鷹者。”將重劍雙手並握,不斷擡高,凌青雲眼中似氤氳着閃電雷霆,天行者,何等超然的境界,任何一人都抵得上千軍萬馬,能震懾一方州域,然而在世人敬畏的天行強者內同樣有着強弱之分,這位獵鷹者名冠草原,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實力不說橫掃同階,卻也絕非初入天行境可比,這種強者竟成了僱傭兵爲蒼狼侯爵所用,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對此獵鷹者摩圖不置可否,只是緩緩將手中大刀擡高,刀尖始終處於與重劍同一高度,大刀每擡高一寸,本就巍峨的山嶽之勢彷彿又拔高千丈,更沉重的壓力臨身,叫人咬碎口齒,五臟六腑溢血俱碎,只是這氣勢便能令普通靈華境粉身碎骨!
顯然,這位天行狂者高傲地等待着凌青雲出手,在他眼中今日的結局已經註定,身爲天驕的凌青雲或許能稍微抵抗,但絕擋不住他的雷霆之勢,勝負將會迅速決定,在這種情況下凌青雲的手段也只是華麗的演出,他自巍然在此,好整以暇。
“這等恐怖的威壓已經超越豔雀王等人,便是當初手持邪靈器的血巫都未必能夠比擬。”凌青雲目蘊雷光,在如山壓力下竭力維持架勢,心思卻極速運轉:“獵鷹者雖然著名,卻是因桀驁之故,真正戰力估計在天行後期左右,威壓豈會如此強大?多半是他持有某種至寶,自成威壓領域,即便是真正的天行強者都會受其壓制,對我而言實屬不利,偏偏這天棄還在此時發作,似乎要將我逼入絕境——這麼說來,這件至寶莫非是應天之物,令其得天眷顧,故而威壓大增?”
此念一生,凌青雲確實察覺獵鷹者摩圖的氣勢似乎與這方天地渾然一體,愈發浩蕩無敵,一種無力感產生,正如昔日對陣陸九荒,不同的是當時還有青蛇與他並肩作戰,而現在,身後只有一名作爲被保護者的柔弱女子,他在如此天行強者面前都自身難保,又如何保護得了她?
正在這時,一隻柔軟的手掌輕輕觸上後背,有些冰涼,傳來的卻是滋潤心田的力量。
這是?凌青雲只覺眼前的世界忽然一亮,像是有一雙手將遮天蔽日的烏雲撥開,像是那座泰山露出敗絮,不再可怕,凌青雲忽覺一雙眸子與他對峙,鮮紅如血,明明才認識不久,卻像是闊別多年的故人一樣熟悉。
“林公子,小女子不才,只能做到這了。”輕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沒有親見,但凌青雲感覺到那隻素手的顫抖,彷彿也見到那張面龐又蒼白了幾分,手中的劍已不能握得更緊,卻將一股澎湃的力量迸發,雄渾浩蕩,直衝雲霄!
“哦?”這一切自然瞞不過摩圖的眼睛,他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幕,打情罵俏也好,蓄勢反擊也罷,一個靈華境一個金身境,就算都是不世出的天驕在他眼中也威脅不大,即便是羣英會上的天驕也只有成長到巔峰的佼佼者纔有能力與他一戰,而且,那是他沒有掌握那件東西的情況。
若不是爲了這件至寶,他獵鷹者摩圖何必爲區區侯爵效力?而既然應允了,那便是一諾千金,所有闖入這座靈藏的宵小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再怎麼年輕有爲,再怎麼奸猾狡詐,最終,逃不過他手中之刀!
“準備好了嗎?”他高聲問道,滿天都似波潮,伴着這道聲音空間扭曲一顫。
凌青雲只是依舊握着劍,擡高了又一寸。
“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