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這一碰上,儀君一愣,喜道:“點蒼葛師兄,見到你太好了!”葛存念也一怔,前進幾步,驚道:“令師怎麼了?”一弟子道:“我師傅中了奸人暗算,現在昏迷不醒,我們用盡了辦法,正打算去找大夫。”儀君補充道:“而且現今武林盟內正有大變,急需師傅回去主持,盼葛師兄能施以援手。”葛存念苦臉道:“儀君師太,你當知我點蒼只有外敷的凝血膏——”想起無常,他有了主意,轉身道:“老前輩,您能不能救救這位老師太?”無常一看是定閒,搖頭道:“這小尼姑性子太爆了,我老人家不喜歡,救不了!”若是喜歡,那就是能救了。葛存念單膝跪求,無常卻折過臉去,他只好轉拜寶兒兩人,道:“寶兒姑娘,常姑娘,能否代在下求求情?”寶兒忙閃開,慌道:“姓葛的大哥,你不要求我了,寶兒受不起,也不懂事情怎麼回事,再說,那……那位老師太總與公子爲難,我…我怕……”心軟與心向兩難。常飛燕也嘆道:“葛公子,你起來吧,我們女孩子家被人胡亂跪了,會老很多的,你總該明白,咱們立場不同。”葛存念一時無計,那峨眉一派早看不下去了,儀君冷笑道:“葛師兄不必如此,江湖中無實的人多矣,老騙子更多,咱們何必要求他?”另一人道:“是啊,他不答應,可能根本就沒有辦法。”儀君道:“師妹們,扶着師傅走!”衆尼繞開尷尬的葛存念就要下樓梯。
儀君等人倒不是存心激將,而是在那少林寺曾見過無常當衆在葛存念劍下翻滾,現在忠厚的葛存念稱他爲老前輩,顯然是受了老人精的矇騙,若不是急於救師傅,勸葛存念離開無常“魔爪”也是可能的。
無常卻受不住了,白鬍子被激得一翹一翹的,在定閒近身時,他手向上一翻,定閒的身體竟似被御使般凌空上懸,峨眉弟子嚇了一跳,紛紛旁躲,懼怕地擡頭上看,卻沒一個人去注意身邊的無常。無常雙手連動,定閒的身體就像鏟中菜一樣,以看不清的速度變幻,停止時,身體憑空下落,被弟子們托住,這時空氣中已瀰漫着一種古怪的藥味兒,無常心一驚,暗道:“壞了壞了,昔年曾發誓不再顯露真實武功,否則要遭天打雷劈,這下遭了。”他馬上慌神的做樣道:“哎呀哎呀,不得了了,小尼姑詐屍了,肯定有鬼,快閃!”他嗖的一聲入了房,速度倒比鬼還鬼,寶兒三人知道怎麼回事,與小白一同入了天字一號,門很快關上。
常飛燕心想:“沒想到師傅武功這麼高,不知他瞞了自己二人多少?”
儀君等沒心思去想剛剛怎麼回事,急得聚在定閒四圍,眼巴巴看着,定閒悠然醒來,馬上喝道:“妖人,快放了貧尼——”儀君等人喜得淚出,接道:“師傅,是我們!”
定閒這才清醒,疾張目道:“不好!那夥人抓爲師必有所圖,儀君,快回武林盟!”儀君嘆道:“師傅,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徒兒們是想尋您回去主持大局的。”定閒滿臉的凝重,道:“你們扶着我,邊走邊說!”她身上以過快的手法除去了藥力,當然像是大病一場。
房內,葛存念一把跪倒,道:“謝謝老前輩剛剛援手。”無常猶有驚懼,擺手道:“與我無關,是鬼,牛頭馬面黑白——”他驀然捂上自己的嘴,莫非是天意,隨口都能提到自己的名字?寶兒關心道:“爺爺,你怎麼了?”她少有的問候語,無常大爲感動,當即笑道:“沒事兒,沒事兒,寶寶不必擔心……小燕子,你說,若一個人發過了誓,違背後懲罰會不會應驗呢?”常飛燕搖頭,道:“這就不好說了,如若這人是無心違誓,在心裡念一百遍我錯了,上天說不定會放過你這次的,記住啊,是三百個字的‘我錯了’,不是五個字的‘一百遍我錯了’。”無常喜道:“還是小燕子有智慧。”葛存念插話道:“老前輩,晚輩有一事——”無常厭煩道:“不要來煩我!”他閉上眼睛,眼球上翻,嘀嘀咕咕不知在幹什麼,葛存念疑惑地看向常飛燕,後者無奈攤手。
不知過了多久,無常長吐出口氣,通體舒泰的睜開眼,大笑道:“此生無懼矣,咦,你小子老跪着幹什麼?”葛存念道:“是這樣的,晚輩身屬六大派點蒼首弟子,正道興衰不敢罔顧,剛剛那峨眉的儀君師太說武林盟有大事發生,晚輩不放心,想回去看看派內上下是否平安。”無常奇道:“那就去嘛,請示我老人家做什麼?去吧去吧,我老人家答應等你回來忽,繼續讓你當車伕。”葛存念道:“其實,晚輩是想請前輩同往。”無常白眼道:“我老人家沒興趣,除非再有少林寺論武那樣的好玩的事。”葛存念不是別人,沒有馬上接口說“肯定有好玩的事”,而是想了一想才道:“依晚輩想來,武林盟現在正有成千上萬的人,熱鬧應該是不會少的吧?”無常捻鬍子道:“哦,這倒值得考慮一下,嗯,這一路也挺無聊的,咦,不對,你小子爲什麼把馬車駕到這裡來了?是不是早有了這種打算?”葛存念訕笑道:“老前輩恕罪,晚輩心繫點蒼,不敢忘憂。”無常大方地揮手道:“罷了,罷了,只要有熱鬧瞧就不怪你,離得遠不遠?要是不遠走路去也罷,好久沒下車走動了。”葛存念喜道:“謝老前輩,晚輩這就去備車……哦,看晚輩這腦子,老前輩請,寶兒姑娘請,常姑娘請,小白…前輩請!”
剛出了武林城,忽聽天空一聲輕微的喀嚓聲,無常尖叫一聲,一閃身貓腰躲到了葛存念身後,緊緊抓住他後襟。三人不防,寶兒奇道:“爺爺,你做什麼?”葛存念想扭身去看,無常也跟着扭,他只好停下,原地道:“老前輩怎麼了?”常飛燕旁邊嘆道:“師傅啊,您看清了,那是一段乾枯的樹枝。”無常偷眼一看,可不是嘛!馬上站直,背手乾笑道:“我老人家突然想到好久沒玩捉迷藏了,見笑,見笑。”
這時兩個路經的書生論道:
“咦,天上爲什麼無端斷枝呢?”
“那肯定是有人得罪上蒼了,豈不聞鴉聲爲黴,流星預死,這斷枝,只是老天發怒的前兆。”
“哦,言之有理。”
無常嗖的又躲回葛存念身後,哆嗦道:“小葛子,不去了,不去了,回客棧!”葛存念急道:“老前輩到底何事?”常飛燕翻個白眼,無奈道:“葛公子,你把劍舉起來,手臂伸直,向天舉劍!”葛存念照做,常飛燕道:“師傅,看見了嗎,縱然天要塌下來,也會先砸到個兒高的,您可以把腰直起來了吧?”無常一想,笑道:“有理,有理,葛小子,走吧。”葛存念怪異的舉劍朝前走,無常則亦步亦趨的隨在他身側或身後,就是不在前面,但這麼走可快不了哪兒去。常飛燕在後面捻起數枚小石子,打落一斷枝,在無常又驚心的時候道:“師傅您看,樹枝枯了自斷是自然之理,與別的什麼無關。”無常心裡好多了,卻還是難以開解,先放鬆而後搖頭。常飛燕乾脆停步,道:“師傅你以前違過誓麼?”無常擺首,道:“一次沒有。”常飛燕道:“這就對了,像您這樣優秀的凡間子民,首次犯個小錯,又虔誠地念了一百遍我錯了,上蒼怎麼會怪罪呢?”無常呵呵笑起來,道:“有道理。”他終於把腰桿挺得筆直,背起雙手,不過嘛,葛存念那劍還是不能放下。
峨眉一衆急匆匆回趕,定閒的功力體力也在慢慢恢復,不用弟子們扶了,到了那聚義場,卻全都愣了,定閒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那女子又是誰?”她擡腳就要步出,儀君道:“師傅且慢,不如先召儀芷儀蘭兩位師妹悄悄過來報知。”這是穩妥之計,定閒一點頭,儀君已吩咐一名弟子小心過去,不久跟在了急趕來的儀芷儀蘭身後。兩人一見師傅完好,齊跪下喜道:“師傅沒事就好了。”定閒道:“閒言莫講,先告訴爲師這是怎麼回事?”兩人細細講完,定閒冷哼道:“什麼‘仙子’!我佛家傳世數千載,也只是心中見佛,借物顯靈,更推崇活佛境界,這女子出現時機如此怪異,定有隱幕,說不定就是月魔教的奸細!”儀芷道:“但,她長得確實不似凡人,而且能像一片雲霞一樣飄起,那高度超出了弟子所能想象的武學範疇。”儀蘭道:“而且仙……她只是手在傷患處一過,沒多久就完好了,甚至還救活了不少明明死去的人,這好像也超越了世間醫理。”定閒無言,看着蕭青又治好了一人,忽道:“你們有沒有發現,她治好一人,則要休息一會兒,表面看是回覆法力,實則與武人的運用內力也極爲相似,儀君,找幾個弟子去詢問一下那些追趕的侍衛,看這女子是怎麼出現的。”
儀君領命而去,良久回來,道:“師傅,那些侍衛講,她是從客房那裡莫名遁出的,見人就跑,是被追到聚義場的,徒兒等去了最先發現處,除了離四大世家的院落最近,別無線索。”見定閒苦思,她又遲疑道:“徒兒……想多言一句。”定閒皺眉道:“說!”
儀君道:“不管她的來歷怎樣,若只是救人,咱們…咱們也不該過多追溯身份……”定閒冷眼掃向儀芷儀蘭等,道:“你們也是如此想的麼?”儀芷儀蘭不敢正視,慌得跪下,上百弟子,竟很快無一人直身,定閒一陣失落,反而更增堅持,她道:“你們起來吧,正因爲她能贏得所有人的信任,爲師纔不能不警惕,凡是與月魔教脫不了干係的,本性必爲妖孽,你們看着,她總有露出真面目的那刻!”她堅定地望過去,眼中是毋庸置疑的堅信。
聚義場上,大半天,有希望救治的已全部治過,蕭青元神巨耗,休息了良久。趙舍趁此道:“青妹妹,事不宜遲,咱們該走了!”他聽到蕭青輕應,大喜。
蕭青應後睜眼,那些江湖中人馬上一同拜道:“仙子恩德,永世不忘!”
蕭青道:“我……我要走了。”雖然所救治的遠比不上死傷者,也已是她的極限了。
所有人都有些慌神,紛紛道:“仙子下凡一趟不易,怎可這麼快就回去?”儀雙儀晶不捨道:“仙子姐姐,不要走那麼早好麼?是不是那個男神仙催你了?”
衆聲擾攘,蕭青不知所措,趙舍忙道:“青妹妹不要慌,告訴他們,天庭急招,不敢違命。”蕭青照說,有些人道:“上天也太不體諒咱們凡人的心情了,仙子要走,至少也要感受一下咱們的謝意,不如我們備一桌精美佳餚,仙子吃慣了天上仙品,嘗一嘗這凡間美味也挺不錯的。”趙舍道:“三聲天鐘不至,會受懲罰的。”蕭青又照說,這次倒沒人敢挽留了,一人忽道:“咱們雖不敢耽擱仙子的腳程,不過日後一定在此附近修一座仙子廟,日夜供奉。”
這話後來兌現,而且,從此成爲一個香火鼎盛的所在,不過,後事不多談。
又有人道:“我有個倡議,仙子初臨凡間,必有不滿意之處,不如請仙子提一提,咱們一定改,以表誠意。”“對,對,仙子有什麼要求儘管說,我等一定照辦!”應聲一片。
趙舍道:“天庭小仙,不奉命不敢幹擾凡間事,諸位只要記得少起殺伐就行了。”
這次,蕭青卻沒照說,沉默一陣,忽道:“我有個要求,你們……真的能辦到麼?”
“仙子請講!”
趙舍心急,忙道:“青妹妹,不要說會引起懷疑的話!”
蕭青道:“我想……我想你們不要在這裡,回去。”
場上一時冷,趙舍的心莫名劇烈,半天,一人道:“仙子的意思,可是要我們解散,不要去和月魔教爲敵?”蕭青使勁點頭,這六七千人,原有近千人與月魔教有仇恨,經夜中混亂,死傷無數,若這起事件也是月魔教的陰謀,那麼在場者至少有一半恨不得把月魔教人挫骨揚灰的,仇深則無解,恩怨之理。
那最先被治好兒子的老者忽哈哈大笑道:“仙子降臨凡間,必懷平息世間恩怨的大慈悲心,小老兒經此一遭也算看透了,人活於世,平淡爲真,此後便帶着犬子回家去,再不理江湖是非!”
“言之有理,想一想若不是先前我們追繳月魔太緊,殺戮不會越來越多,正邪也不至於那麼對立,本人也要回去,修心養性,安樂做人!”起碼有上千人迎合老者的話,那些沒吭聲的,自然是仇已深結或者暫未看破的,縱不支持,也不會當着仙子的面反駁,四大派清風等人雖覺不妥,也只有暫時壓下口邊的話。
那老者大聲道:“既然如此,大夥兒想回去的不如現在就站出來,向仙子叩謝之後回家去!”“回家去!”羣情涌動,讓人想起家中一切,更多的人響應起來。
東風賦我千重綠,我爲東風着春衣,夏涼秋爽冬覺暖,莫可辜負蒼天意。人生需要珍惜的東西很多,此意也。
“慢!”
彷彿一聲晴天霹靂,一人踏步從場緣步入,神志高昂,正是定閒,她身後是上百弟子,在場中的峨眉弟子喜叫道:“師傅!”衆江湖人也有許多喜悅道:“定閒師太回來了,太好了!”趙舍心裡就像打破了的甕缸,惶急如滔,道:“青妹妹,快說:‘既然你們的首領回來了,我也該走了。’”蕭青依言,但說到該字時,定閒冷聲截道:“你恐怕走不了了,峨眉弟子聽令,出列,長隊把盟主臺四面包圍!”數百峨眉弟子一怔,不過還是聽從了吩咐,不緊不慢向兩翼進發,儀雙儀晶不明所以,站在原處沒動,崑崙武當華山三派也都不解,鄭鈺、清風清木等皆道:“師太這是作甚?”鄭鈺還補充道:“師太,可不要衝撞了仙子啊!”慕容風也變臉道:“定閒師太,此舉未免過分了!”
定閒字字如刀:“我要讓諸同道看清,這個所謂的仙子真面目到底是什麼!”
趙舍旗後大急,這些人一圍,五人可全露餡了,驀地,他拔刀往自己額頭刺去,鷹鶴二老齊拉住,嚇道:“少爺要幹什麼?”趙舍道:“開天眼!”
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