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慢慢起了身,張盼笑道:“天心道長,莫非你還要像當天夜中一般,闖入聚義堂只爲追繳暗夜盟盡一份力,還是嫌咱們跪了你沒趕上要再跪一遍?”
原來來者是被侮辱後行蹤未知的武當派天心道人。
天乾天坤陰聲道:“天心師弟,你倒是好命數,自離開武林盟總舵後一別,咱們這許多人被劫了,你也安然無事,這刻又冒出來,還背了只麻袋,究竟想做什麼?”
清妙清法笑道:“我明白了,布袋道士說不得!”
天心冷冷道:“兩位師兄,真要我說爲何沒與你們在一起從而被劫麼?”
天乾天坤語結,那日他們行的醜計如何能讓天心公之於衆,而且,他們覺得,迴歸的天心身上多了一種莫名的自信,不再像先前那樣,說句話都要醞釀半天。
張盼道:“天心道兄,有什麼事你就直言了吧,咱們還要請蕭大俠位任盟主好商討對付這個新出現的月魔教呢。”
麻袋被丟在地上,從外形看,似乎裝着個人,天心道:“幸虧我那日沒有繼續與兩位師兄天乾天坤回武當,這一耽擱,竟被我抓到一個人,還發現一個驚天大秘密!”
衆人怔神,只有天乾天坤冷笑:“那秘密不會是天地要掉個兒吧,四師弟,信口開河非我武當特長,爲了在江湖中建功立業,刻意製造焦點也是要負責任的。”
天心嘿笑不回,拔出背上劍道:“若我以下說的話有半點虛假,叫我用此劍自裁謝世,從此沒資格做武當弟子!”
若在以前,天心絕不會祭出這招,他只會氣得結巴,或者用些反覆用濫的話,他是真的變了,變得如此快就可以讓別人傾聽自己。
天心劍尖指向臺上,大聲道:“衆位武林同道,你們可知,你們正拜請的這個年輕人真正身份是什麼?”
所有人都是一愣,張盼道:“他乃昔日蕭家堡堡主蕭傲天之子蕭雲,數次解救武林於危難的義士,拆穿武林盟前盟主谷斷絕真面目的英雄,也是此刻我們要恭請爲下任盟主的大俠!”
天心大聲道:“錯,他不僅是蕭傲天之子,還是我武當的恥辱,妖道天一的唯一傳人,你們竟要拜一個妖孽爲主麼?!”
南宮婉急道:“天心道士,你休要胡說,蕭哥哥是個好人,我看你纔像來破壞場面的妖孽,那夜你突然闖入我家議事堂,正是大家中毒的時刻,你與暗夜盟有牽連纔對!”
南宮婉找到歸宿,又拋棄了一切,漸復昔日刁鑽的一面,但她的打斷並未阻止衆人的聯想。
武當棄徒“天一”,一個被徹底妖魔化了的人物,十幾年前還是整個江湖的話題,離他銷聲匿跡的時間不長不短,很多年歲稍長的江湖人還能侃侃而談,論及此妖多麼的迷惑武林女子,武功多麼高強,戰百餘高手而能退。
天心冷笑,不回南宮婉的質駁,對定閒道:“定閒師太,大約八年前的某一天,你領着個小女孩兒,是否碰到過貧道,貧道是否向你詢問過藏匿的妖道天一下落?”
定閒見無數目光聚來,只好道:“是,那小女孩兒是蕭堡主之女。”
天心又道:“那麼,那小姑娘你又是從何帶來,蕭家堡麼?”
定閒嘆道:“天心道長,你提這些往事又作何?不錯,我是從蕭家堡之外從天一手裡搶下她的,她還有個弟弟,仍在天一手裡,名字,據她說,就叫蕭雲,至於那女孩子的名字,現在何處,恕貧尼難以言告。”
天心道:“這就對了,那男孩兒正好被天一帶走,收作了徒弟,傳授他武學,七八年後,此人長大了,就是臺上我們正圍着的人,嘿,一年多前我要殺天一,他還突然跳出奪了我的劍,只不過當時沒認清他的面目。”
衆人看向臺上沉默的蕭雲,張盼道:“蕭大俠,這?”
蕭雲無半點遲疑,道:“如他所言。”
衆人驚愕,這局面變得也太快了,大俠怎麼成了妖道之徒?張盼心生埋怨:蕭雲呀蕭雲,你只管答一聲不是,這道士往下的話不就吐不出口了麼?十多年的舊事了,誰又真管你是誰的徒弟?我們缺的,只是一個盟主而已。這一承認,枉增毀謗。
南宮婉道:“天心道士,就算我蕭哥哥是天一之徒,那谷斷絕還是陰玄二老的師弟呢,武功淵源又有什麼相干!”
天心接道:“可事實是,谷斷絕用綿火掌殺了老盟主跟雪山派二十一人以及向來當兄弟看待的猛將樊石,其他受其所害的人,不知還有多少。”
南宮婉一急,什麼都辯不出來。
定閒忽道:“貧尼來說幾句。”
衆人都靜了下來,定閒道:“且不論師從何人對一個人本身有何影響,大家對武當天一道士有何界定?”
衆人紛紛道:“妖道,淫道,禍害良家……這個武林女子無數,罪惡滔天!”
唯有天乾天坤不好發言,畢竟,天一師出武當,談論天一,在武當山上本身就是禁忌。
定閒道:“不管他與那些女施主的瓜葛如何,貧尼問在場的諸位一言,有誰見他殺過人?那日天一的師妹爲他死在了劍閣尹先生掌下,面對上百高手非死即傷的圍攻,他發狂了沒有?貧尼只看到,他手執拂塵在一個人的喉間數寸處停下……縱觀他下武當山之後的幾年中,也未聽說過他殺幾個人。”
慕容世家家主慕容華不陰不陽道:“定閒掌門,恕慕容華多嘴,敢問一句,您怎麼爲一個妖人辯護起來了?”
蕭雲破壞了慕容家得到南宮家產的可能,他當然嫉恨。
歐陽家主歐陽震也接口道:“是啊,定閒師太,可就是他害死了你的俗家大弟子韓柔姑娘的,當初,率領江湖人征伐的也是你啊。”
那上官無敵與連鼎倒是無言。
定閒道:“不是貧尼爲他辯護,而是,這麼多年貧尼已經想通了許多,那天一縱然是破壞了世間倫理,倒不是一個雙手血腥的惡徒。”
張盼附和道:“我贊成定閒掌門之見,諸葛你呢?”
諸葛治簡短道:“附議!”
天心仰天大笑,道:“若只因他是天一門徒貧道就冒天下之大不韙得罪一個將被封推爲武林盟主之人,天心就太過迂腐了,實話說來,這個人,他所犯下的罪孽與昔日的天一相比,實在重了十倍百倍……蕭雲,我來問你,你得以匹敵谷斷絕那廝的武功,是否是用無數正當花季的少女童貞換來的?!”
定閒臉一變,道:“天心道兄,莫要用常規推理斷言。”
南宮婉道:“蕭哥哥,你快否認啊,他是胡說的!”
天心徑直道:“蕭雲,你只管答,是,或不是!”
所有人都在看着蕭雲,一如當天看着谷斷絕,一大半的人希望他說不是,因爲他們需要一個英雄,一個盟主,一小半的人希望說是,他們或源於嫉妒,或有仇怨之心或利益牽絆,或只爲盼望連場的好戲,以成爲日後酒肆茶坊間的談資。
一息,蕭雲沒答,二息……
等待很短,也很漫長。
有些人,天生沒有辯駁的習慣,所以,蕭雲開了口:
“是!”
只這一字,就在衆人心頭盤旋良久。
南宮婉身形便是一退,臉上泛白,喃聲道:“不……蕭哥哥,你是說謊的……”
天心大笑道:“大家可有聽見,這個人的武功,是犧牲無數少女幸福換來的,那些女子可能一輩子無法擡頭做人,甚至因此想不開喪命,這罪惡的源頭就是他——蕭雲!”
天心掃視着滿場的人,頗有審判者的氣勢,但衆人你看我我看你,無一應聲,實在是蕭雲答得太過直接,直接得讓人無法相信。
定閒鄭重道:“蕭雲,不管你有何苦衷,若沒有做過的,也不必承認。”
蕭雲一字字道:“若沒做過,便不必認,所以,我才說,是!”
嗡……議論四起,以無數少女來練功,那是什麼概念,怕是可以用萬惡這個詞來定義了,至於無恥、淫魔,都不足置評。
南宮婉不住搖頭,面色蒼白到極致,慕容風三人趁機道:“婉妹,嘿,你真的要喜歡這樣一個萬惡不赦的淫徒麼?他不知怎麼騙過你,趁他還沒得逞,離開他!”
南宮婉推開三人,踉蹌向一個方向行去,三人急道:“婉妹,你去哪裡?”
連璧長出一聲,道:“大概是要去靜一靜,做下決定了。”
三人沒追,心道:“便容她想幾刻,總會想通離開這個姓蕭的人的。”
是啊,縱然對愛無比奢望,她可以依舊去愛這樣一個滿是罪孽的人嗎?南宮婉不是是非不分,她要去問一下自己的內心。
看着南宮婉的暫離,蕭雲心情複雜,他希望南宮婉離開自己,但不應該是以這樣的方式。
同時,蕭雲漸漸覺得,他之所以站在這個木臺上,受萬衆質問,是入了一個局,這個局在自己追上點蒼一衆人於原野時就開始了,但光從天心知道他練功方式的情形看,還得不出太多推斷,他要等,等天心翻開底牌,看這個突然口齒伶俐的道士怎麼回事。
諸葛治悠然道:“唉,就算不想任盟主,也不必用這樣一種自毀名譽的方法拒受,不管那武功是怎麼練的,暗夜總壇拯救羣雄,以身冒險生受谷斷絕綿火掌於胸前,再加上今日臺前搭救被劫持的諸位,這些義行大夥兒都是看在眼裡的,世間能以如此年紀就被尊爲大俠的,沒有足夠高尚的品格是辦不到的。”
張盼道:“附議!”
衆雄一想,作孽與否他們並未親見,但這武林大義,蕭雲卻闡釋到了完美,換句話說,即便他以前有過不爲人知的孽,現時以善補之,也值得尊重。
少林慧能慧海共道:“佛家從來皆言,惡而能改,善莫大焉,住持方丈也曾說,世無不可改之惡,無不可生之善,無論蕭施主前番怎樣,而今他之所爲,也當得一介盟主,小僧二人同意諸葛施主之言。”
天乾天坤嘲諷道:“四師弟,你想做的就是把蕭大俠逼走,以便讓武林盟再次沒有盟主吧,是否下面你自己要做盟主?”
天心道:“嘿,貧道從不敢有此種奢望,不錯,少林兩位大師與諸葛客卿之言有理,但如果貧道說,這個叫蕭雲的所做的一切所謂俠義之舉,都是事先佈置好的陰謀呢?!”
上官無敵接口道:“天心道長,有什麼話你就一次性說完吧,不要吞吞吐吐,咱們三大世家可保你言者無罪。”
慕容華歐陽震點頭道:“正是,即便你說差了,也沒人怪罪你!”
天心道:“那好,在貧道說完以前,還請任何人不要插口!”
“蕭雲,他根本就是正在肆虐的月魔教佈下的一枚棋子,他的真實身份,是月魔教的聖左使,權柄僅次於月魔教聖主,暗夜總壇時,他之所以出手救大家,是爲肢解暗夜盟,好讓月魔教接受下暗夜盟的大部分力量,你們可知剛剛那妖教的女聖令使原先的身份是什麼?正是原暗夜三大壇的黑月壇主夜鶯,咱們以往毀掉的暗夜人員只是表層力量!”
“肢解暗夜,以吸收爲己用,正是他們的第一步方針;推翻時任盟主的谷斷絕,讓武林盟羣龍無首,則是他們的第二個目標;而第三步,正是今日這一局面!”
“大家不覺得奇怪嗎?野心勃勃的月魔教,擄獲了幾乎所有大門大派的首腦,不用來勒索或者繼續押爲人質,卻與我正道捉迷藏了這麼多天,只進行了這麼幾場比試就帶着上千人爽快離去,大家從頭至尾都沒感覺出一絲陰謀,這難道是邪魔外道的習性?”
“最直接的疑點,爲何第三場對方會輕易聽從白眉前輩辯解認輸?爲何恰好第五場比試就是關鍵之局而蕭雲就成了救世主?爲何那呂仙人與蕭雲的比鬥像是切磋而非拼搏?又爲何,這次事件鬧得江湖人人皆知劍閣四弟子卻未見一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