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鳥又翩翩地飛臨了,它總是在這個同樣的時候,來向這一對姐妹問安的。
在它清脆的一串鳴聲裡,似乎是在說着:“起來了,小姐們,天可不早啦!”
然後它總是要等到小樓東角那扇翠綠色的竹簾子捲起來,露出了她姐妹中的一人,用略帶厭煩的口音說:“知道啦!”
到此,它的任務纔算完成,然後才翩躚着,讓紅色的陽光,炫耀着它紅色的羽毛,飄飄然如一片紅葉似地,投向後嶺濃林深處。
然後,就有像百靈鳥似的動人歌聲,由這座小樓內傳出來,那是她們起牀了。
請看,竹簾子捲起來,那穿着綠色睡襖的大妞兒,正在伸着懶腰。
“討厭的小紅毛,每天都叫,叫,叫—一”她用手攏了一下微微披散的頭髮,顯得不大帶勁兒,嫣紅的兩腮,就像迎風打抖的兩朵桃花,而惺鬆的睡眼,卻像是閃爍在雲霧天的兩粒晨星。
“姐姐!”她曼聲呼着,“今兒個該你打水了,昨天是我打的。”
“纔不呢!”姐姐推開門進來,她稍稍比妹妹高一點,可是面貌乍看起來,竟酷似一人,一身輕便的短裝,展露着她豐腴的軀體,在她雪白的小腿足踝處,配戴着一雙碧光閃閃的翠環兒,是那麼高潔而不染纖塵,而她姐妹這種特殊的裝着,確是和當時一般少女有異。
你只看,她們那不拘形式的髮式,和用白色細草所編織的軟鞋,當可知她們是久離人羣而身世詭異了。
“怎麼不呢?”妹妹叉着腰.說,“昨天你不是去媽那邊做衣服、你忘了呀?”
姐姐不禁破脣一笑,露出白細的一口玉齒,臉色微紅道:“算你有理,我去就我去,這也沒有什麼嘛!”
妹妹笑了一聲:“你想賴皮可不行,本來是沒有什麼了不起嘛!”
姐妹鬥口本是常情,尤其是在這對孿生姐妹來說,更是家常便飯,她們的芳名是花心怡、花心蕊,心怡較心蕊早生一個時辰,因而居長;二女因年貌相若,初看不易分辨,可是如果你仔細地觀察一下,你會覺得心怡較心蕊略高,而最怪的是,二女眉心各有一粒紅痣,心怡在左,心蕊在右,這兩粒眉珠,更爲她姐妹帶來了無限嫵媚,無怪乎她們的母親一代俠女紫蝶仙花蕾,視她們爲掌中明珠,從不容世俗江湖,輕越雷池一步了。
一切都是謎——對她們姐妹來說。
她們真純幼稚得可憐,雖然二十年來,她們讀了幾乎滿滿一房子的書。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並且學成了一身詭異超凡的武林絕技,可是對於某些事情,她們卻是那麼的陌生,她們唯一的知識,說得切實一點,僅僅限於書上所記載的一切,離開書本的事情,她們完全不知。
說穿了不奇怪,因爲二十年來,她們姐妹的足跡,只限於這方圓五十里內的深山巨嶺.除了母親以外,“人”這個空虛的名詞,對她們實在很茫然,很費解!
心怡提着一雙大桶,輕巧地穿行過山道,直向後嶺山泉行去。
迎面的晨風,撲吻着她的瞼,她感覺到和往日一樣的清新愉快,雖然打水這件事,在她來說,是感到很討厭的,可是習慣使她心甘情願。
在瀑布左面的巨石上,她姐妹架有一個專供打水的轆轤,下臨澗水少說有二十丈之深,每天她們要如此地汲取滿滿的六大桶清水,寒、暑、風、雨無間,說起來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哩!
一聲清脆的馬嘶之聲,由嶺前亂林中傳出,一匹四蹄如雪的駿馬陡然竄出,駿馬之上,微微哈着腰,低着頭,坐着一個長身俊秀的青衣少年。
他微微朝着心怡掠了一眼,那匹烏雲蓋雪的駿馬,已把他飛快地載進山內去了,留下的是劍鞘磕碰在馬鞍上的錚鏘之聲。
花心怡驚異得目瞪口呆,由不住手上的桶也掉了,“啊……人!”她喘息道:“男人!他一定是一個男人!多奇怪啊!他的樣子,他的衣服和他的馬,天呀!”
她想到:“這一切不正是像書上所畫的一樣麼?”
忽然她蛾眉一挑,纖腰微扭,縱身如箭,起落之間已撲抵林前,可是太晚了,那人和他的馬,就像一瞥驚鴻似地早已消失了。
“哦……”她怔怔地捏着手說,“我怎麼能任這個野男人擅人此山呢?如果媽知道了……”
想到此,她不禁打了一個冷戰,由不住從眉心裡沁出了汗來。
真可怕,想不到,二十年來第一次見陌生人,而對方又是母親口中所描敘比洪水猛獸還可惡可怕的男人!
想到此,她真有些麻木了,這人膽子太大了,他莫非沒有看見母親所立的戒碑麼?
木立了一會,她又重新回過身來,慢慢拿起了桶,直向泉澗行去。
這是一件隱秘,也許是一種巧合,不過,花心怡卻把它緊緊地鎖在內心,在她以爲,這是一件羞於啓齒的事情,是不便告訴人的,甚至於妹妹心蕊。
傍晚,這片樹林子裡,開始飄落着霏霏的細雨,包括這所爲翠竹所搭建的小樓,都爲雨水沐浴得綠亮亮的,甚是可愛。
心蕊在窗前曼聲地高歌着,她姐姐卻怔怔地託着腮,坐在書桌前想着心思,想着今晨那劃生命的一件奇事兒——一個男人!
忽然,心蕊尖叫道:“姐姐快來,快來看!啊……一個人。”
心怡不由玉手一按桌沿,已閃至窗前,急促問道:“哪裡?”
心蕊閃爍着眸子,用手指着窗外興奮地道:“那不是嗎?是一個男人……姐姐!”
她低低地跳了一下。
在煙雨迷漫裡,一個俊朗的長身少年,正自踽踽地在雨地裡行着,雨水已把他身上那襲青布的長衣溼透了,可是他仍然不停地在林前來回蜘躕地行着。
花心怡不由輕輕地“哦”了一聲,她覺得臉上一熱,很快地退離窗前,微慍道:
“把簾子放下來,不許看。”
心蕊退後了一步,喃喃道:“爲什麼?”她的臉也有些紅了。
“這是一個男人,媽媽曾說過的話,你莫非忘了麼?”一跳而起,卻爲心怡一把拉住了,她訥訥地說道:“帶上你的劍。”
花心蕊茫然地點點頭,她們分別自牆上摘下了劍,心蕊問:“姐姐!我們要殺死他?”
心怡看了她一眼,冷然道:“你莫非忘了媽的話,男人是世上最壞的東西。”
她說着玉腕振處,已把長劍掣了出來,嬌軀輕點,已向前院縱去,花心蕊也自鞘中抽出了劍,緊緊跟上,這時大門上的小鈴鐺,仍在輕微地顫抖着,鈴聲叮叮,顯示出門外人是如何的猶豫心虛!
心蕊單手握着門栓,猛地把門拉開,她姐妹一併閃身而出,果然面前昂然立着那個雨中的少年,雨水正由他臉上像小蛇似地淌着,他那濃黑的長眉,挺亮的一雙眸子,啊!
男人!
她姐妹望着他,望着這個陌生的人,一時都愣住了,少年紅着臉,深深地打了一躬,朗聲道:“在下萬斯同,因奉師命,來此附近訪一前輩,不覺迷途谷中,不知二位姑娘,可肯指引迷津否?”
他說着後退了一步,昂身而立,一面用左手摸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很尷尬地笑了笑,臉色很紅。
心怡蛾眉微微一挑,冷笑道:“你說謊!”
萬斯同吃了一驚,訥訥道:“姑娘爲何如此說呢?在下從不說謊。”
花心怡看了妹妹一眼,掄了一下手中劍,說:“今天早晨,我就看見了他……小蕊!”她膘着心蕊冷笑道:“我們拿下他。”
萬斯同急得雙手連搖,大叫道:“姑娘,不可造次,聽我一說就明白了……我……”
才言到此,心怡冷森森的劍鋒,已逼近他喉下,嚇得他急向左面一閃,可是心蕊這時候也自左面挺身而上,掌中劍“野
“可是,這個人,他怎麼會來到這裡呢?”
心怡搖了搖頭,面色鎮定地道:“我們不要理他,只要他不侵犯我們。”
花心蕊慢慢松下簾子,可是她卻發現那個雨中的少年,正自癡癡地向自己悵望着,他那亮若晨星的一雙眸子,雖只是隔林遠眺,卻令心蕊感到一種無法抗拒的誘惑之力,她由不住也呆呆地立住了。
花心怡嘆息了一聲,把妹妹拉至一邊,輕聲嗔道:“小蕊,你怎麼啦?丟不丟人?”
“姐姐!”心蕊用力把姐姐一推,嬌紅着臉,走到了一邊,然後,翻了一下眸子說,“他一直往這邊看呢!怎麼辦……姐姐?”
心怡往窗口瞟了一眼,輕嘆口氣,說道:“這人真是……幹嘛站在那邊淋雨?他是……”
“姐姐!”心蕊又偎過窗前,透着簾子,她仍能看見他,然後小聲說道,“你看,他的衣服多奇怪,他長得真高啊!”
“他可能是來找我們的。”心怡害怕地說,她的心跳得很厲害。
“那怎麼辦呢?”心蕊揚着眉毛問,可是眼角再次地又向窗外瞟了一眼。
“啊!他……他走了!”
她用勁地把簾子拉起來。
果然煙雨迷離中,已失去那少年俊朗的影子。
心怡慢慢地湊近窗前,她冷冷地說:“他如果再敢來此,我們就要給他一個厲害!”
她狠心說了這句話,其實內心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並且認爲這個男人是再也不會來了。
忽然,前院傳來一陣輕微的門鈴聲,二人立刻一愣,心蕊她彎身看了看他,臉色微微發紅地望着心蕊道:“現在你可以把他弄進去了!”
心蕊收了劍,伸一隻玉手提了一下他的胳膊,玉面緋紅地搖頭說:“我怕……”又訥訥道:“我們一人提一隻好吧?”
花心怡覺得不大對勸兒,可是除此也別無良策,她輕輕點了點頭,姐妹二人,各伸一手,把倒臥在泥地裡的萬斯同提了起來,在接觸到對方的臂肌時,二女俱不禁雙頰如焚,她們互看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匆匆向門內行去。
在佈置雅潔的一間書房裡,萬斯同被結實地綁在一張睡椅上,從頭到腳,都爲密密的絲繩纏得緊緊的,他背上的那口長劍,也被解下來擱在一邊,雖然他已經被解開了穴道.可是他仍在昏迷之中。
花心蕊坐在一邊,秀眉微顰,以無限憐惜的目光看着他;心怡卻來回地捏手走着,她對心蕊說:“我們不要在這裡,離開他,讓他一個人在這裡。”
心蕊輕輕地道:“他會死的呀……還是……”
“還是怎麼樣?”心怡微微冷笑地盯望着她,說道:“妹妹!你真的把媽的話忘了麼?”
提到了母親,花心蕊不禁打了個冷戰,她輕輕哼了一聲,一面站起來道:“你倒真是媽的信徒!”
說着她就賭氣出去了,心怡一個人發了一會兒愣,萬斯同這時發出了輕微呻吟之聲,她不禁往椅上向他瞟了一眼,見對方劍眉緊皺,額上汗珠點點,似有無限痛苦,她的心驀然軟化了,一時真有些不知所措。
室外傳來心蕊酸酸的聲音:“你叫我出來,怎麼自己留在裡面?”
花心怡玉面一紅,驀地閃身而出,她望着妹妹說道:“我可蟬渡枝”,如梭似地直向他右胯刺來,萬斯同這才知道厲害,當時低叱了一聲,“姑娘,你們太不講理了……
我……”
劍勢既展,豈有中途而止之理,花心怡一咬玉齒,向前猛進一步,掌中劍如同一泓秋水似地,直向少年全身捲去。
她同時發現到妹妹有意劍下留情,否則對方決不至於如此輕易就閃開,心中很是不悅,所以劍下更加了幾分功力。
少年原也有一身絕技,只是他萬萬意料不到,對方少女,竟會有此超然武技;再者自己以禮造訪,本無惡意,似不應貿然出手還招,有了這種心理,再加上花心怡安心取勝,自然他是非吃虧不可了。
心怡劍招再次展出,嬌軀卻如同狂風飄絮似地突然騰起,萬斯同方以師門所授“迷蹤七影”身法,向一旁閃躲,見狀不禁一驚,他驟然憶起這種身形,正是師父一再告誡自己小心提防的招式,可是已經太晚了。
二十年前,紫蝶仙花蕾,在退隱本山五雲步之前,就曾使過這套得意的“花心八劍”,在江湖上極具一時之威,很是威風,直至今日,一般老輩中人.尚能繪影繪形地把她這套詭異的劍法,在武林中傳述着,所以萬斯同一望即知。
他低呼了一聲,道:“姑娘!請住手!不可……”
說着猛地向下一伏身子,背腕抽劍,可是他的劍還沒抽出一半,一口冷氣森然的劍刃,已壓在他的右腕之上,同時心蕊在一邊尖叫道:“姐姐——”
心怡抱劍入懷,右足向前一點,萬斯同只悶哼了一聲,“噗”地倒地不起!
心蕊持劍悲聲道:“你殺……殺了他了?”
心怡一面還劍於鞘,冷冷地說道:“我纔不殺他呢,我們把他交給母親。”不像你……你別亂猜!”
心蕊撇了一下嘴,順手自一邊取過了一本書,心不在焉地翻着,可是她內心再也不如往日那麼寧靜了,那個一生之中,她首次看見的男人,竟是這麼一個秀逸英俊的模樣兒!
“他嘴脣上下怎麼會生着一些短短的黑毛呢?哦!那是鬍子,男人都有的……他膀子多粗啊!”
腦子裡這麼想着,由不住向心怡瞟了一眼,卻見她閉着眼躺在椅子上,那微微合着的睫毛,不時地輕輕動着,忽然她跳起來,跑到一邊把簾子放了下來。
“幹什麼?”心蕊問。
“小紅鳥要來了。”心怡紅着臉說,“它會發現有陌生人在此的。”
心蕊不禁掩口笑了,她伸了一下胳膊,道;“我以爲你真那麼狠心!原來你想得比我還周到呢。”
心恰薄嗔道:“你不要亂說,他死他活,我纔不管呢。”
“那你爲什麼這麼關心?”
“誰關心,我只怕媽媽發脾氣……再說這個姓萬的來此幹什麼,我們還應該問一問。”
天空傳來一陣清晰的鳥鳴之聲,那“呱呱”聲音就像是烏鴉,可是比烏鴉還要刺耳得多。
花心蕊忙跑到了窗前,掀開簾子向天上揮着手道:“我們在這裡,不要叫了,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小紅鳥卻低低飛臨窗前,它鼓着血也似的紅翅膀,把身子定在空中,口中仍然刺耳地鳴着,直到花心怡寒着臉走過來,它纔算放心了,你看它像燕子似地斜着身子,在這座小樓上低飛掠過了一週,才向後嶺鼓翅而去。
“真氣人,這小東西被媽寵壞了!”花心怡一面捲起簾子,一面說:“它越來越精了。”
心蕊揚了一下秀眉,冷笑道:“總有一天看我不宰了它,小奸細!”
室內傳來了一陣低咳的聲音,萬斯同微帶憤怒的聲音道:“二位姑娘,這是爲何?
我萬斯同並非這麼好欺侮的,你們還不鬆開我?”
心蕊低頭一笑,瞟着姐姐道:“這傢伙醒了,怎麼辦呢?”
心怡冷哼了一聲道:“就不鬆開他,看看他怎麼辦。”
“還不鬆開我?”
萬斯同以更大的聲音吼着,心怡微微冷笑不語,在發怒無效之後的萬斯同,顯然是變更策略了,他長嘆了一聲,說道:“二位姑娘,請你們想一想,我們並無仇啊!”
心蕊忍不住“噗”地一笑,小聲道:“軟了!”
“我只是迷路谷中,向二位姑娘打探一位高人,爲何平白無故如此對我,你們不覺得太失禮了麼?”
心蕊正要開口,卻爲心怡止住,她冷冷地向室內道:“你莫非沒有看見入谷處的戒碑麼?”
“沒有。”萬斯同驚奇地道,“真的沒有。姑娘,是什麼戒碑?”
花心蕊小聲說:“他沒有看見呀!”
心怡白了她一眼,仍然冰冷地說道:“那麼,我再問你,早晨騎馬的那人可是你?”
“是……”萬斯同嘆了一聲,道,“姑娘,請鬆開我好不好?這樣怎麼好談話呢?”
花心怡冷笑道:“姓萬的,你在我們這五雲步中窺東窺西,定非好人,還說什麼迷路谷中,分明是花言巧語,哼,你可不要欺侮我姐妹不通人情世故!”
萬斯同急道:“姑娘你錯了,我實在是來此訪人,迷路此谷已非一日,前三日已發現二位姑娘隱居於此,本來早想拜訪,但男女……唉!總之,我絕非是如同姑娘你所想之人。”
心蕊徐徐站起身來,小聲道:“姐姐,他也怪可憐的,我們鬆開他就是了。”
心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蕊紅着臉又坐了下來。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我們纔不能這麼就相信他,如果我們一旦放開了他,可能他就……”心怡小聲地附在心蕊的耳邊這麼說。
“大概不會吧!”心蕊的臉很紅,她輕輕翻着眸子望着姐姐,“小紅鳥也回去了,媽不會知道的。”
心怡輕輕嘆了一聲,她多情地望着妹妹,相處了整整二十年,她第一次瞭解到心蕊的感情竟是如此的脆弱,她其實早就感覺到那個叫萬斯同的人,並不是一個壞人,可是她總認爲,對於男人,是不應該還以顏色的,現在她真後悔把萬斯同擒回家,當時放他走也就算了。
“姐!我們鬆開他好嗎?等雨停了,叫他走就是了。”
望着心蕊,她不由低低嘆了一口氣,輕輕道:“隨便你吧,我不管。”
心蕊高興得由椅上一跳而起,匆匆就向書房行去,在書房裡,她看見那個叫萬斯同的男人,正用那雙充滿了期待和驚異的目光盯着她,她只覺得全身一陣火熱,當時就癡癡地呆住了。
“姑娘……你……”萬斯同尷尬地說,“你能把我解開麼?”
花心蕊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慢慢走過去,伸出手來,輕輕把纏繞在他身上的絲繩解開,萬斯同不禁面現喜色,他輕輕道:“謝謝姑娘!”
心蕊的目光,遲滯地在他的臉上凝視着,萬斯同已翻身坐起,他活動了一下筋骨,微微汗顏地說道:“那位姑娘呢?你們是……”
當然意識到了,對方那秋水似的眸子,仍然沒有離開自己,他不禁感到有些不自然了,望着心蕊,他有些窘迫地笑了笑,花心蕊也笑了,她的目光,像觀賞風景似的,從頭把萬斯同看到腳,又細細地看他的鞋,看他的衣裳,看他的頭髮和手……
萬斯同窘極了,他低低地咳了一聲,重複道:“謝謝姑娘……那位姑娘呢?”
“你先不要管。”心蕊笑着說,“我要你坐下來。”
萬斯同點了點頭,用手把衣服拉了拉,在一旁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花心蕊好奇地問:“你真的是一個男人?”
萬斯同不禁驀地一驚,他眨了一下眼睛道:“你……你說什麼?”
心蕊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笑,她揚了一下嘴角,又問道:“我是問,你真的是一個男人?”
萬斯同的臉上閃過了一層迷惘之色,他幾乎有些哽塞住了,這時門簾掀處,花心怡寒着臉已走了進來:“小蕊!你不要亂說話。”
心蕊忸怩道:“沒有呀!誰亂說了?我問他是不是男的,這也沒有什麼呀!”
心怡氣得嘆了一口氣,臉紅如火地瞟了萬斯同一眼,萬斯同正在尷尬地笑着,他向心怡欠身道:“令妹真會開玩笑……姑娘見笑了!”
心怡直覺心裡通通直跳,也難怪,試想一想,第一次和陌生人說話,而對方又是個男的,她微微頷首回禮,不好意思地道:“方纔愚姐妹太冒失了……尚請萬兄不要介意纔好!”
萬斯同此刻近看這姐妹二人,愈覺得冰瑩秀質,玉貌花嬌,姐妹並上,宛如一雙玉樹,一顰一笑,一言一動,無不美若天仙,似此天香國色,萬斯同真感爲有生所僅見,他雖絕非輕薄孟浪之流,然好好色,惡惡臭乃人之本性,一任他口心相問,也不禁有些意態撩然!
他望着這一雙姐妹,一時竟有些木然了。
花心怡淡淡一笑道:“萬兄請坐。”一邊用淺綠色玉盞倒了一杯竹尖涼茶,雙手捧至萬斯同座前,萬斯同始愧然驚覺。
他雙手接過杯子道:“謝謝姑娘。”
心怡這時面色忽冷,她徐徐道:“我姐妹因限於母親家法,又避世過久,不便待客,萬兄略歇息後,即請自便,愚姐妹不恭處,尚乞海涵!”
萬斯同頓時心頭一冷,不禁把先時一番遐思,打消了一個乾淨,當下苦笑了笑,欠身道:“姑娘如此說,就更顯得我不對了!”
他說着把桌上茶杯端起飲了一口。遂起身道:“我這就告辭了,多謝姑娘賜飲之恩……”
心怡不禁愣了一下,這時萬斯同已立身欲行,忽然心蕊招呼他道:“喂!你先別走呀!”
萬斯同苦笑道:“姑娘,尚有何事吩咐?”
心蕊瞟了姐姐一眼,羞澀含笑道:“你不要慌呀!你看看你這身衣服,這麼溼,你怎麼走呀!再說,外面還在下雨,不妨再等一會。”
萬斯同含笑道:“好自然好,只是我不便打擾!”
他說着看了心怡一眼,見對方一雙明澈澄波雙瞳,正自似有情又似無情地注視着自己,和近側心蕊的嫣然笑影,映襯得愈有情趣.一時.他的心就再也硬不下去了。
心蕊嚶然一笑,薄嗔道:“叫你留下來,你留下就是了……等會兒雨停了你再走就是。”
心怡姍姍立起道:“萬兄請在此稍坐,我去拿一件便衣來給你換過,待溼衣烤乾,再換過就是了。”
萬斯同窘道:“這不是太……太打擾了麼?”
心怡輕聲道:“無妨!”說罷自去,她走之後,萬斯同就轉身對着心蕊訥訥道:
“平白打擾,實感過意不去……”
才說到此,心蕊已嬌笑道:“你不要多說了,我姐妹最見不得人客氣,你快把衣服脫下來吧。”
萬斯同內心一動,暗道:“這姑娘說話怎麼如此直率,怎麼不避點嫌疑呢?”
他奇怪地在心蕊臉上看着,對方那種真純樸質,又絕非是輕薄之女,當下好不費解,心蕊見他只管呆立不動,不由秀眉微顰道:“咦!你幹嘛不動呀?快把衣服脫下來給我呀。”
萬斯同面色一紅道:“令姐取衣尚未回來。”
心蕊格格一笑道:“你們男人真是,她去拿她的,你脫你的嘛,這樣會生病!”
萬斯同心中一硬,心說:我也太多慮了,即使是脫下長衣,內中仍有中衣,不愁肌膚外露,又怕些什麼?反倒不如對方少女大方豪爽,想着轉過身子,把外衣脫了下來,這時心怡也進來了,她手中拿了一件水綠色的長披風,微微笑道:“很對不起,我姐妹沒有男衣,這一領女用披風,萬兄請暫時披一披,好在溼衣須臾即幹,即可換過。”
說着遞了過來,萬斯同抖了一下身上,笑道:“姑娘不必客氣,我就這麼坐一會兒就是,用不着再披什麼披風了。”
心蕊拿起了溼衣,笑向心怡道:“姐姐你陪他談談,我去給他烤烤衣服去。”
心怡含笑道:“還是讓萬兄自己留下看看書吧,我也出去。”
萬斯同躬身道:“姑娘請便吧!”
她姐妹邁步出室,忽聽窗前“呱呱”兩聲鳥鳴,二女同是一驚,相互看了一眼,各自扭動纖腰,雙雙縱落窗前,正要拉下簾子,卻是晚了一步,紅影一閃,一隻紅羽紅嘴,全身一色,大小如鴿的紅鳥已翩然人室,一飛進來,即呱呱連鳴了兩聲,收翅如箭,直向書房中,投射而入。
花心蕊不由順手把溼衣向一邊一丟,叱了聲:“不好!這小奸細發現了,這一次我可是不饒它了!”
她說着嬌軀一伏,足尖微點,猛向房內撲去,心怡這時也亂了手腳,因爲小紅鳥此刻突然出現,意識到定非佳兆,她伸手去抓簾子,想把它放下來,可是就見當前白影一閃,同時一股極爲勁疾的掌風,向她迎面撲到,冷笑聲中,一人低叱道:“快閃開,無恥的賤人!”
花心怡雙掌交叉着向上一封,足下狂風飄絮似地已閃出了七尺以外,再向來人細觀時,不禁把她嚇了個面無人色,顫聲道:“媽,你老人家來了!”
奪窗而入的,是一個長髮拂肩,面容如霜,長身瘦削的婦人,由面上看來,這婦人可稱得上是一個絕色佳人,只是她那慘白的臉上,竟看不出一絲血色,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眸子裡,閃爍着凌厲可怕的光彩,整個的人看來,就像是冰塊所鑄成般的冷酷和無情。
這婦人穿着一身如雪似的白綾衣,腰繫紅色絲帶,足上是一雙紅色皮製弓鞋,鞋尖如劍,腰姿婀娜,她左手持着一支翠竹所雕制的長笛,身形飄落,竟是輕如飛燕,沒有帶出一點聲音,由年歲看來,這婦人絕不超過三十五歲,事實上她已是四十出頭的人了。
這時,紅鳥的鳴聲淒厲地由書房傳出來,間雜着心蕊叫罵之聲,甚是疾烈,心怡驚嚇地呼喚着:“小蕊,媽來了,快出來。”
呼聲方畢,小紅鳥已驚叫飛起,心蕊卻隨後趕出,一眼看見母親,她頓時嚇得木立住了。
這自窗而人的婦人,正是二十年前,名噪大江南北的獨行女俠,紫蝶仙花蕾,也正是這雙孿生姐妹的親生母親,她此刻看來,確像是十分震怒了。
小紅鳥已落在花蕾肩上,猶自連聲驚呼不已,紫蝶仙花蕾冷哼一聲,道:“你姐妹好大的膽子,我且看看你們收藏着什麼人!”
她說着身形一晃,已來至書房門口,翠笛一掀門簾,已把書房內一切看了個清楚,只見她雙目一睜,厲聲叱道:“你是什麼人?”
萬斯同雖在室內,然而由她姐妹口中。已略知來人身份,不禁暗暗吃驚,偏偏此刻自己長衣已去,身着褻衣,如何能見人?一時不由羞慚得無地自容,呆立住了。
這時心怡上前黯然道:“媽,他是一個不相於的迷路人。”
紫蝶仙花蕾此刻像是已憤怒到了極點,冷冷地哼了一聲,身形一躥,已來至萬斯同身前,左手張開着向外一抖,直向萬斯同肩上抓去。
長衣已去的萬斯同,卻不甘如此受擒,他身形霍地向下一縮,閃出去了三尺以外。
他口中呼道:“前輩請暫息雷霆,聽我一言!”
奈何花蕾身形展開,勢如狂風驟雨,又是在極度的憤怒頭上,怎會聽他一言而止。
她尖聲叫道:“無知小輩.你死期到了,看你往哪裡跑!”
萬斯同的身子本已閃出,就在花蕾發話的同時,他已發覺對方右手那支長笛,突地抖起,夾着一陣細嘯之聲,直向自己肩頭上飛點而來,聲勢之疾,猶如星貫中天,一閃即至。
萬斯同幼小從師,苦習擊技一十五年,內外功力,堪稱爐火純青,差不多的門路,他只一看即知,可是這母女三人所施展的功夫,他卻是陌生得很,非但窺不出一些門徑,簡直是莫測高深。
他見笛勢勁疾,知道一被它點上,非僅閉穴,只怕還要落成了殘廢,不禁大吃一驚,心中暗憤:你個潑婦,我萬斯同究竟與你有何深仇大怨,你居然下此重手?今日說不得只好開罪你了!
心中這麼想着,也就不再客氣,冷然道:“前輩逼人過甚,萬斯同放肆了!”
他猛地一探雙手,倏地揚起,以“封雪手”向外一崩,直向花蕾長笛上封去。
紫蝶仙花蕾,見對方竟敢動手遞招,而且招式老練,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狂笑了一聲,愈發怒不可遏,這時花心怡在一邊高聲喚道:“媽,你退下,待女兒擒他便了。”
心怡口中這麼說着,已縱身而上,同時,回頭喚道:“小蕊,還不代媽把他擒下!”
花蕊紅着臉正要挺身而上,陡見紫蝶仙花蕾一個疾轉,同時一股絕大勁風,自她雙掌上逼出,她姐妹倏地左右乍分,飄落一旁,幸未被掌風傷着,都不禁爲母親這種絕情的動作嚇得呆了。
花蕾怪笑道:“你們先站一旁,等我擒下了這畜生,再和你們算帳。”
萬斯同冷眼旁觀,不禁爲二女不平.當下咬牙恨聲道:“前輩請聽我說,令媛全係一番善意同情,並無絲毫罪過,請萬萬不要罪責!”
他說到此,就見那似發瘋的婦人,忽然陰森森地對自已一笑,那雙明澈的大眸子裡,泛出了一種極爲無情的冷焰。萬斯同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心說不好,他因不慣與女性頭毆,見此情形,自知後果不佳,當下不假思索地向左一閃。把桌上自己長劍操起,猛可裡,直向窗外越去,急切間,似聞得頭頂有呱呱鳥鳴之聲。未及擡視,已見紅影閃動,一物直向自己眸子上啄來,這纔想起,竟是那小紅鳥,不由吃了一驚,這時再想舉手已是不及,驚慌之下,也顧不得下手輕重,當下一提真力,猛然開啓,一口真力直向小紅鳥噴去。
當空紅鳥本系北天山一種異鳥,性靈極爲聰慧,善能體會人意。
自爲花蕾收養後,更是乖巧伶俐,因生具鐵爪鋼啄,雖是體小如鴿,差不多一般鷹隼都不敢輕易招惹,此刻一心要建功主人,不意敵人竟練有真氣內力,當下尖鳴了一聲,倏地振翅而起,可是仍嫌慢了一些,一時只見當空紅羽繽紛,在連聲啁啾中,這隻小紅鳥已落向一邊,全身抖動不止,像有無限痛苦。
萬斯同真力吐出,心中已微覺後悔,可是,時勢之至此,也就說不得了,他口中大聲叱道:“前輩休得見逼,萬斯同去也!”
他口中這樣叫着,掌中劍連着鞘,猛地直向窗櫺上揮去,他原意是想把窗戶砸開,越窗而出,可是寶劍方自揮出,忽見眼前人影一閃,同時劍上一震,隨聽一聲嬌叱道:
“撒手!”
萬斯同用力向外掙,可是對方手勁竟是出乎自己意外地大,他不掙還好,這一掙,頓時只覺得虎口發麻,寶劍已脫手而出,遂見人影一閃,紫蝶仙花蕾已迎面而立,萬斯同嚇得一連後退了兩步,這才知道對方確係一個極爲難惹的人物,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見花蕾面色極爲詭異地冷笑道:“小輩,我先問你,三盒老人是你什麼人?快說。”
萬斯同怔了一下,遂答道:“那是家師。”
紫蝶仙花蕾猛地哆嗦了一下,訥訥道:“這麼說,白鶴南宮敬是你……”
萬斯同不由自主,目放異彩地道:“那是我大師兄。咦,前輩,你怎會認識他的?”
花蕾輕輕哦了一聲,她臉色這時極爲難看,冷冷地望着萬斯同一笑道:“那麼,我是更不能放過你了!”
才說到此,就見她右手忽地一動,萬斯同就覺得迎面一股極爲尖銳的勁風撲到,同時鼻端聞到一股生平從未聞過的異香,當下連唉呀二字均未道出,撲通一聲倒地不省人事!
一旁癡立的心怡、心蕊姐妹,見此情形,都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她們都知道,方纔母親所施展的是極爲毒惡的“逼魂指”,暗藏獨門秘製的“搜神陽花粉”,這種毒惡的花粉,暗藏於十指指甲尖內,爲花蕾獨家所擅,同時只須凝氣往敵人五竅任何一竅點去,敵人中指後一任你有天大功力,鮮有不被迷性昏倒,在四個時辰內,如不能獲得解救,一命歸陰,端的是一種極爲厲害的手法。
紫蝶仙花蕾發明這種獨門秘藥後,自知犯武林大忌,所以素日傳授二女時,一再囑咐,若非深仇大惡的敵人,千萬不可施用,以免犯衆怒,二女俱引爲深戒,想不到今日對這麼一個陌生少年,剛一見面,即施出這種毒手,怎不令二女大吃一驚?
花蕾以“逼魂指”一指點倒萬斯同後,面目變得一片鐵青,望着二女,咬牙恨聲道:
“你姐妹乾的好事,你們還有臉活着見我?”
二女見母親竟變得較平日更冷酷千倍,一時都嚇得面無人色,不禁雙雙屈膝,跪了下來。
“媽……我們並沒有做什麼,只是讓他暫時避一避雨。媽,你老人家千萬不可誤會。”
心怡瑟縮着這麼說,心蕊卻嚇得呆了,她們四隻含着淚的眸子,齊齊地盯視着這個看來如同發瘋的母親。
紫蝶仙花蕾全身戰抖地道:“好,好,你們也不要分辯,媽平日是怎麼告誡你們的?
不想你們竟當作耳邊風,如今吃了大虧,你們……”
她伸出瘦弱的手,指着二女,氣得全身顫抖地說:“你們還有臉見我?你們站起來跟我進來!”
二女莫名其妙地相互望了一眼,俱不知母親說些什麼,當時徐徐自地上站了起來,遲遲不敢前進。
紫蝶仙花蕾見狀,面色變得更白了。厲聲叱道:“來呀,你們如果沒有做錯事,怕什麼?”
她說着已閃身來至二女身前,伸出雙手抓住了二女各人一臂,用力地拉着二女走出了書房,來至心怡臥室,狠命地把二女向牀上一推,反手把門關上,用幾乎是哭的聲音道:“你們要是真的失身,可怪不得……怪不得我這個作媽的。取你們的性命!”
二女聞言這才恍然大悟,不禁相互望了一眼,方纔的驚嚇算是掃了一光,她們望着母親連連點頭,花蕾見狀冷笑道:“你們誰先來?”
心蕊嚥了一下口水,訕訕道:“來幹……幹什麼?”
紫蝶仙花蕾道:“就是你,小蕊,把你的腿露出來!”
心蕊看了姐姐一眼,心怡微微點了點頭,她就莫名其妙地把裙子拉了起來,露出一隻欺霜賽雪的玉腿來,害怕地望着母親道:“媽,你要怎麼呢?”
紫蝶仙花蕾吸了一口氣,指了一下心怡道:“還有你,和妹妹一樣”
花心怡只好依樣而爲,就見這多疑的婦人探手入囊,摸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羊脂玉瓶,一面走到了牀前,冷笑道:“我這瓶中乃是專試貞操的守宮液,今日正好以此試試你姐妹是否爲那小輩所辱。”
她說着自己扭開瓶蓋,二女就見連着瓶蓋,伸出一支像針管似的東西,其上沾滿了紅色濃液,俱不知這是什麼東西。
紫蝶仙花蕾,就以這沾滿紅液的玉針,在二女腿膝處,輕輕點了一下,留下了兩顆鮮紅的紅點,看起來和硃砂紅痣一般無二。
二女戰戰兢兢地望着母親如此施爲,一句話也不敢說,花蕾點好了守宮液,收起了玉瓶,直直地站在牀前,目不轉睛地盯視着二女腿上紅點,面上帶着十分悲憤的期待之色,不時地冷笑着。
那兩顆硃砂紅點說也奇怪,自從點上了之後,須臾即印入肌膚之內,由鮮而濃,最後變爲鮮紅之色,就永不變了!
至此花蕾面上,才現出一絲笑容,她伸出手來,在二女被點處用力擦了擦,再看那兩顆紅點色澤依舊,並未少褪,彷彿生就的一般。
望着二女,她長長吁了一口氣,微微冷笑道:“還算你們聰明,沒有鑄成大錯,你們起來。”
二女見母親如此,知道大難已免,心中好不慶幸,雙雙放下裙子,翻身下牀,花蕾冷然望着她們道:“如果不是我來得早,你們後果不堪設想,我平日是怎麼告訴你們的,你們怎麼不聽?”
她用冰冷的目光,在二女臉上來回地盯視着,恨聲道:“媽媽二十年飲恨偷生,在這五雲步養育你們成人,不敢出山一步,爲的是什麼?我怕的是什麼?”
說到此,她竟落下淚來,一面用手把臉上的淚擦了擦,頓了一下又道:“實話告訴你們,媽媽當年,就和你們一樣的無知,所以纔會上了當!才……”
望着哭泣的母親,她姐妹都不禁有些黯然,尤其是母親的話,給她們一種“謎”樣的感覺,二十年來,她們還是首次見到母親傷心過,還是首次聽母親口中道出了這項隱秘,一時俱不禁有些神情恍惚,心怡含着淚道:“媽,你不要說了,我們以後一定聽你老人家的話!”
心蕊卻只是望着母親發呆,紫蝶仙花蕾苦笑了笑,把未說完的話中途忍住,她目光在心蕊臉上緩緩地掃着,忽然嘴脣嗡動道:“小蕊,你心裡想什麼?”
心蕊臉色一紅,訥訥道:“我……媽……沒有。”
花蕾望着她,冷冷一笑,說:“你不要騙我,你們是我生的,你們的內心,我瞭若指掌,孩子,你的心正在反抗我,我知道。”
心蕊不禁神色大變,她猛然跪下道:“媽,我……我沒有。”
“起來吧!”花蕾長嘆了一聲,她揮了一下手,冷冷地說道,“媽是一個最要強的人,媽也最愛你們兩個,可是我絕不容許我的女兒,對我心存異心!”
說到此,她面色變得更冷了,目光在二女身上轉着,哼了一聲,又道:“我並不是一輩子要限制你們,只是你們的婚姻大事,卻要我作主,不許你們自己挑,一旦你們成了婚,才能離開這座山,那時候你們的一切,我都可以不再管,可是現在卻辦不到。”
說着她目放精光地叱道:“現在,把那個姓萬的擡過來。”
二女不由齊應了一聲,雙雙立起,正要出去,紫蝶仙花蕾冷然又道:“小蕊不要去。”
心蕊頓時就站住了,她害怕並且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母親。
花蕾淡淡一笑道:“沒什麼,小怡一個人去就夠了,來,到外面去。”她們走出了臥室,在客廳落座,心怡雙手託着萬斯同進來,戰抖着道:“放在地上?”
紫蝶仙花蕾點了點頭,冷笑了一聲:“把他救醒!”二女不禁心中全是一愣。因爲她們一向知道,母親做事向來是心狠手辣,從不後悔,那麼,又爲什麼要把他救醒呢?
心中甚是不解,可是,誰也不敢多問。
花氏秘門的“搜神陽花粉”,施用及解法,她姐妹倆全都熟悉,曾經母親悉心傳授,所以聞言對看了一眼,心怡就把萬斯同平放在地氈上,然後退了一步,探手入荷包內,取出一個白玉匣子,打開匣蓋,內中盛着一種細白的粉末,並且有一根純白色雞毛。心怡用雞毛輕輕地沾了些白粉,在萬斯同鼻下輕輕抹了三下,然後收回了玉匣,退至一邊。
平躺在地上的萬斯同,有着高高的前額,挺直的鼻樑,性格的脣,他那兩彎眉,就像是雨天初晴時的秋霞那麼優越,那麼飛闊,他屬於一種閃爍力的英俊美,任何女孩子,在初一見他時,都會對他留下極爲深刻的印象。
他本是緊咬着牙關,身子紋絲不動,此刻,全身就像抽了筋似的一陣顫抖,忽地翻身坐起,花蕾這時厲叱了聲:“不許動!”
萬斯同憤怒地看着她,可是他已嘗過這婦人的厲害手段,此刻見狀,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紫蝶仙花蕾笑了一聲,說道:“小輩,你不要多疑,我只是要你知道,我生平做事,向來是有爲有因,我只問你,來此作甚?”
萬斯同忖度眼前形勢,自問逃脫無望,遂也安然處之,當時冷冷地道:“來此訪人!”
“訪誰?”花蕾問,“這五雲步中並無外人,你找誰?”
萬斯同徵了一下,他目光急速地在花蕾面上掃了一轉,忽地挺了一下腰,說道:
“啊!莫非你就是花……花前輩,南宮大嫂?”
一陣冷澀的笑,自花蕾面上飄過,她凝目望着萬斯同道:“你休要口出不遜,誰是你南宮大嫂?”
萬斯同搶問道:“那麼你老人家,莫非真就是紫蝶仙花蕾花前輩?”
花蕾喃喃道:“你找她作什麼?”
萬斯同驚異地顧視着一旁的二女,又看了花蕾一眼,萬分驚異,心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從未聽說過我那南宮大師兄,竟會有如此一雙孿生女兒呢,莫非這女人又和外人……
想到此,不禁臉色一變,花蕾忽然蛾眉一豎,厲聲叱道:“我問你,來此作什麼?”
萬斯同把心一硬,冷然道:“既然你就是花前輩,我也就直說了!”
他先解釋道:“南宮敬雖名譽上是我大師兄,可是年歲長我甚多,我武功也多半是他所授,所以我一向視他如師,因此我稱你爲前輩不爲過之!”
花蕾不耐道:“少囉嗦,快說!”
萬斯同劍眉微蹙,心說,看來她似早已絕情我那大師兄,勸她出山,只怕無望了。
想着不禁長嘆了一聲,黯然道:“前輩,當年之事,說來確是家師門規過嚴,我南宮師兄,已屬掌門弟子,焉有不遵師命之理?因此……”
花蕾冷然一笑道:“我不是問這些,只問你來此作甚?快說!”
她說着立起身來,來回走了一轉,似是在忍受着一種極大的憤怒。
萬斯同苦笑了一下:“如今家師年已耄耄,始悟昔日之非。深感當年行事魯莽,又以南宮師兄,接掌天南派掌門人要職,至今尚獨身未娶。”
他說到此稍頓了頓,看了看花蕾神色,才繼續又道:“因此,特差後輩我訪問前輩下落,無論如何,也要前輩息怒隨後輩回山覆命!”
花蕾微微抖動了一下問:“這些話,是你那師父親口說的麼?”
萬斯同點頭,低聲道:“師父如今,是八十開外的人了,昔日之錯,還望前輩不要怪罪,還是隨……”
他的話,被花蕾中途止住了,並且問道:“你師父有書信交與我麼?”
萬斯同笑道:“有,我竟是忘了!”
說着遂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封用油紙包封的書信,心怡接過轉上,花蕾用顫抖的手慢慢打開。
信紙上濃墨勁書地寫着:
“字示花蕾女士:
老朽連年服膺陽明,始大悟昔日之非,昔因愛徒過甚,懼其因婚事,而敗我天南道基,如今思之,此念蓋荒謬絕倫也!
賢棣挾令尊笑傲武林之秘,二十年潛究,定然可觀,如能見諒老朽早年不智,提攜敝派掌門人,與小徒南宮敬共事天南,則武林中必我獨步矣!
即盼棄嫌來歸,是爲至禱,匆此,即頌
妝棋”
一旁三人,細心地觀察着她,見她讀完了這封信,淡淡地搖了搖頭,兩隻手交替着,把這封信撕成粉碎,然後往身後一拋冷然道:“太晚了!”
她眨了一下眸於,冷冰冰地對萬斯同說:“萬斯同,本來你無大錯,我是可以讓你回去的,只是,都怪你找到了這個地方,而且發現了我母女二十年藏身的隱秘,我如放你,無異暴露了身份,所以,暫時,你不能離去。”
萬斯同陡然一驚,問道:“那麼,你老人家要如何安置我呢?”
花蕾用着同樣的神色道:“你入我禁地,傷我愛鳥,要說起來,罪也不輕,我禁錮你一個時期,也不爲過,現在你還是識相些,隨我來。”
說着她倏地立起身來,萬斯同一躍而起,不禁勃然大怒,忽然他窺見一旁的心蕊正對自己輕搖了搖手,他的怒火也就即刻忍了下來。
花蕾目光在心蕊身上一轉,微微帶出一絲冷笑,又在萬斯同偉岸的身軀上略作停留,她就一言不發,轉身率先而出。心蕊紅着臉低頭緊隨而出,花心怡妙目逼視着他,也是一語不發。
萬斯同一聲長嘆,大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