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皇宮議事大殿?
高延宗雙手揹負,不斷地在地上踱着步子。他本來就極胖,如今又是心焦如焚,滿面愁容,呼吸愈發顯得粗重而紊亂,似是剛經歷過一場艱難的大戰一般。?
文武百官分列大殿兩側,卻也都是愁眉緊鎖,垂首靜立,一臉衰容。?
“衆卿家,爾等可有什麼良策應對宇文邕這一奸計啊?”走了一陣,高延宗心中卻愈發煩躁,身體也感覺有些疲憊,額頭上更是浸滿了細密的汗珠。高延宗定了定心神,然後坐回龍椅,希冀地看着下方的一干文武大臣問道。?
衆人相顧,卻是無言。?
高延宗廢舊立新,之所以沒有遇到很大的阻力,除了因爲高緯倒行逆施,早已失了民心,最重要的還是因爲晉陽局勢緊迫,百姓渴望戰爭勝利,恢復和平的生活,正所謂民心所向。然高延宗某朝篡位卻是不爭的事實,名不正則言不順,只有擊退宇文邕,收攏民心,他才能真正得到全國的支持與擁戴。?
宇文邕正是看準了高延宗根基不固,是以才以民心作爲突破點。?
北周連破北齊三州之地,俘虜的北齊百姓不計其數。如今正是冬季,安置這些人所消耗的物資可不在少數。如今,宇文邕將許多分敵視周國的齊國俘虜驅趕到晉陽城外,不僅給高延宗施加莫大的壓力,更是爲己方補給減少了許多負擔。?
三天前,高延宗當天立誓,豪言壯語,不僅賺得了諸多聲名,更是狠狠羞辱了宇文邕,讓後者幾欲抓狂。今日卻是恰恰相反,輪到高延宗愁眉不展,焦頭爛額。?
數萬老弱婦孺於晉陽城外忍飢挨餓,大聲哭訴,希望新皇高延宗能開城收容,這卻使得高延宗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他們所看到的,想到的,只是單純的活着,活下去,又怎麼會想到,或者說他們根本不會去思索,倘若城門開啓,周軍乘勢殺入,晉陽城頃刻間就會易主。?
然而周人會乘勢殺入城中只是其一,其二則是晉陽城物資本就緊缺,突然收容這數萬難民,對缺乏補給,孤城一座的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如果援軍遲遲不至,晉陽定會被宇文邕活活困死。?
高延宗並非什麼仁慈善良之輩,那些百姓在他眼中不過是草芥豬狗,不值一提,但如今他新登大寶,內憂外患,卻是有諸多束縛,讓他不得不收斂一些。?
他很清楚,如果眼睜睜看着城下的百姓餓死凍死,將會給城中軍兵士氣造成極大的打擊,使民心散失。但貿然開啓城門,結果也不會比前者好上多少。?
成也民心,敗也民心。正是因爲如此,高延宗纔會如此犯難。?
宇文邕的計謀一舉兩得,不可謂不奸詐。戰爭,不戰而屈人之兵,攻心方是上策。?
高延宗見衆人沉默不語,心中更是煩悶,然後看向最前面的唐邕,溫和地問道:“唐愛卿,你向來足智多謀,見解精闢,此次可有什麼對策?”?
“陛下謬讚,微臣愧不敢當!”唐邕有些無奈,但卻也知道推脫不過,只能邁步出列,頓了頓,接着說道:“陛下,宇文邕卑鄙奸猾,正是看準我晉陽糧草緊缺,故意弄些愚夫愚婦來給您施加壓力。如今我軍士氣正旺,百姓紛紛擁戴,正是與周軍決一死戰的好時機,陛下不若傾力一搏,一舉解去晉陽之圍,讓天下歸附!”?
“諸位還有何意見?”高延宗皺眉思索半晌,然後看向其他人說道。?
“臣等附議!”衆人相視一眼,然後異口同聲地答道。?
高延宗臉上神色微微一僵,心中無奈地嘆息一聲,然後道:“既然諸位都贊成唐大人的意見,那朕便與宇文邕一戰,叫他知道,我大齊男兒不是易與之輩!”?
……?
“宇文邕,你身爲一國之君,卻不想竟然使出如此卑劣伎倆,難道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晉陽城頭,高延宗一身戎裝,目光灼灼地看着裡許外的宇文邕,沉聲說道?
“高延宗,戰爭豈是兒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又何須廢話!”宇文邕輕笑着答道:“高延宗,如今晉陽缺兵少糧,難以維繫,朕勸你還是早早投降,以免城中百姓多受磨難。朕向來寬宏,只要你願意舉城而降,朕願封你爲魯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如何?”?
高延宗冷笑一聲道:“宇文邕,收起你那虛僞的一套吧!你若想要晉陽,那便放馬過來,看看朕手中十萬兵馬是否答應!”?
“死戰不退,決不投降!”高延宗話音放落,唐邕便立即高舉右拳,大聲喝道。?
“死戰不退,決不投降!”晉陽城中十萬軍丁頓時齊聲附和,聲浪滾滾,直衝霄漢,其中的怒氣與殺氣讓宇文邕臉色攸沉。?
感受着身邊士卒身上透出的濃濃戰意,高延宗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看着宇文邕的目光中也有了些得色:“宇文邕,你這自大張狂,不可一世的老匹夫,可敢與本王一戰?”?
“有何不敢?”宇文邕眉頭一挑,高昂着頭大喝道。無論是他的身份還是他內心的驕傲,都不允許他拒絕來自高延宗的挑戰。?
“好!”高延宗大笑道:“宇文邕,一個時辰後,朕陳兵城外恭候大駕!”?
“一言爲定!”宇文邕臉色深沉地怒喝一聲,轉身便回到營中安排起來。?
一個時辰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就在雙方士卒愈發緊張,晉陽城上空的氣息愈發肅殺凝重之時,隨着城頭上沉重的鼓聲響起,厚重的晉陽城東門終於緩緩開啓。?
在宇文邕等周軍目不轉睛地注視下,三萬齊軍雄赳赳氣昂昂,邁着堅定而有力的步伐慢慢走出城門,最前面的是一員金甲大將,從他那甚是誇張的體形便可看出,不是齊主高延宗還會有誰。?
“宇文匹夫,準備好受死!”高延宗端坐馬背,遙遙看着裡許外的宇文邕,瞠目大喝一聲,然後猛然向前一揮手。話音方落,高延宗便策馬狂奔,一馬當先地向着周軍衝去。?
“殺啊!”見君主如此英勇,齊軍將士頓時化身爲飢渴的狼羣,高聲吶喊着衝向周軍,那兇悍的氣勢,凜然的殺氣讓人不由膽寒。?
“生擒齊主,直搗晉陽,衝!”宇文邕眼中精芒一閃而過,寶劍一揮,身後三萬大軍立即咆哮着向齊軍衝去,如同洶涌的洪流一般,聲勢駭人。?
“將是們,周人咄咄逼人,欺人太甚,佔我土地,欺我同胞,今日我們便叫他們血債血償,給我殺!”?
高延宗雖然身寬體胖,但此時縱馬馳騁,手中一杆方天畫戟卻是揮舞得虎虎生風,殺氣縱橫,往來如飛,迅捷無比。在賀蘭豹子,莫多婁敬顯等一杆武將的拱衛下,竟將周軍殺得鬼哭狼嚎,狼狽逃竄,直讓遠處的宇文邕目瞪口呆。?
高延宗以身作則,齊軍將士如何不拼力死戰。雖然他們缺乏訓練,戰力低下,但士氣盈天,衆志成城之下所爆發出的戰鬥力卻也是極其驚人,短時間內竟然將周軍壓在下風。?
“宇文老匹夫,你家爺爺在此,受死!”沭陽王和阿乾子殺得興起,不由哈哈大笑一聲,一刀將面前攔路的周軍劈開,一抖馬繮便向着百十米外的宇文邕衝去。?
“好賊廝,恁的張狂,胡吹大氣,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就在這時,宇文邕身側卻突然竄出一員中年將領,相貌清奇,雙目明亮無比,精光閃爍,竟讓人不敢逼視。?
“你又是誰,竟然在此大放厥詞?本王先斬了你再擒宇文老匹夫不遲!”和阿乾子面色一沉,殺氣騰騰地怒喝道。說着,他便一催戰馬,手中鐵槊輕顫,如風般略向那中年將領,一路上的周軍士卒盡皆被劈飛出去。?
“殺汝者楊堅是也,你可要記清楚!”那中年將領哂笑一聲,雙足一磕馬腹,竟然還不退縮地衝向和阿乾子。?
“找死!”和阿乾子勃然大怒,厲斥一聲,更是奮力催動戰馬,眼中殺意甚濃。手中的鐵槊帶着森森寒光,自上而下,似是欲將楊堅劈成兩半。?
“嘿!”?
就在兩人相聚兩米時,楊堅卻突然低斥一聲,挺直的身子突然直直向後倒去,而他手中的一杆長槍卻如靈蛇一般探出。一點寒星閃過,接着便聽和阿乾子胯下的戰馬一聲慘叫,卻是被楊堅一槍洞穿了一隻眼睛。?
和阿乾子胯下戰馬被楊堅一招擊斃,頓時癱軟在地,前者猝不及防,身子頓時不受控制地凌空而起,向前衝去。楊堅大喝一聲,眼疾手快,猛然探手一把拽住和阿乾子的衣領狠狠向着地上摔去。?
“碰”的一聲悶響,和阿乾子立時慘叫一聲,被摔了個七葷八素,頭暈腦脹,半天爬不起身來。而楊堅則縱馬而立,手中長槍緊緊貼在和阿乾子的脖頸上,厲聲喝道:“降是不降?”?
“周賊,納命來!”就在這時,楊堅身側突然傳來一聲大喝,卻是齊國右衛將軍段暢策馬殺來,一雙長劍寒光閃爍,直奔楊堅的後脊刺來。?
“呔!”楊堅頓時怒容滿面,揚聲暴喝一聲,身子迅速一扭,頭也不回,手中的長槍卻以閃電般的速度向後刺去。?
“噗!”?
段暢張狂的叫聲頓時戛然而止,化作一聲痛苦的呻吟。段暢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楊堅,之見後者手中的長槍竟透胸而過,汩汩而流的鮮血很快便浸透了胸前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