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陳家父子還不忘記苦讀當然是有原因的。因爲即將過去的寶祐六年,對安豐陳家而言,可是三喜臨門!
第一喜當然是陳德興高官得做,以弱官之年獨掌一軍,官階也升到了橫班,算是大宋高級武官的一員了。
而另外兩喜,則是陳淮清、陳德芳雙雙取得了參加會試的資格——陳淮清通過了專門爲官員準備的鎖廳試,而陳德芳則通過了臨安府的解試取得了舉人的資格。
不過參加會試不等於東華門外唱名,每次大比,趕考的舉子都數以萬計,而高中者不過五六百,他們這些人才是大宋官家和絕大部分大宋百姓眼中的好兒男!纔是大宋王朝真正的棟樑之才,纔是真正可以和大宋官家共天下的士大夫階級的頂尖精英。
而爲了成爲這萬分之五六百人中的一員,爲了讓自己生平所學真正得以發揮,陳家父子自然不會揮霍任何一點可以用來讀書的時間。哪怕今日已經是大年三十,哪怕陳德興和郭芙蓉將要自揚州來訪……
“爹爹,今日已經是十二月三十了,算算日子……二哥和嬸母該到臨安了。”陳德芳書讀得有些倦了,放下書卷,拿起早就沒有熱氣的茶水抿了一口,便和父親說起了陳德興和郭芙蓉將要到來的事情。
“嗯,”陳淮清點點頭,也沒有放下書卷,只是淡淡地道,“是該到了……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擁萬夫的都統制,升得有些快了。”
他的語氣中聽不出喜悅,反而有幾分擔心。
陳德芳一笑:“爹爹擔心二哥跋扈麼?”
陳淮清搖搖頭,沉默不語,半晌才道:“好好讀書,這一科……是很有望的!只要能夠高中,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陳淮清說的當然自己高中,他是和賈似道同一年中進士的,只是賈似道中了文進士,而他中了武進士——因而現在文采風流的文進士賈大奸臣在督軍兩淮,而武藝兵法出衆的武進士陳淮清在國子監教書……呃,大宋朝嘛,就是這麼用人的!
入仕已經二十多年的陳淮清現在既不缺資歷,也不缺名望——連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兒子都成了名將,誰還會把他當紙上談兵的趙括?只缺一個文進士就能有大用的機會了,幾年之內就該有朝官的官階,到時候還怕沒有外放掌兵的機會?拼自己和兩淮將門的那點香火之情,再加上一個當了都統制的兒子,如何沒有立功的機會?這能立軍功的文官素來是大宋官家最喜歡的。一頂清涼傘(宰執的象徵)也是早晚之事。
到時候再給兩個兒子說門好親事,若是能娶上個朝中重臣的閨女,家門就算安穩了,若再有人議論陳德興跋扈,大不了讓他交了兵權轉做文資。
父子倆正在談話的時候,屋外突然喧譁起來,緊接着書房的門就被人推開了,一個四十多歲,眉目清秀,衣着樸素的女子闖了進來,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大聲道:“來了,來了……二哥兒和弟妹來了!”
這中年婦人正是陳德興和陳德芳兄弟的母親,陳淮清的妻子陳許氏。
父子兩人對望一眼,同時站立起來,陳淮清也放下了書卷,展顏笑道:“今日的書就且讀到這裡,走,大哥兒,一塊兒去迎你弟弟和嬸孃吧!”
兩父子和陳顧氏一併出了書房,下了樓就到了一個小小的院子當中,院子的佔地面積不大,根本不能和陳德興在揚州臥虎坊的大宅子相比,還不到一畝。院子裡有三棟呈品字形排列的三層小樓,中間是一塊不大的空地,也沒有種什麼花草樹木,只是修了個水井。
小小的院子,並不是什麼豪宅,就是一棟在臨安城內最不起眼的民宅。但就是這麼一棟再普通不過的宅院,卻至少價值萬貫銅錢!這臨安之居,真是大爲不易。
不過在這份不易的背後,卻是天子腳下才有的那一份安定、秩序和建立在這之上的繁華——大宋天子腳下,不是一個可以明目張膽胡來的地方!哪怕權勢再盛,到了臨安總要稍稍夾一下尾巴,畢竟大宋江山的主人就在城南的皇宮裡面。所以整個大宋的富貴之人,都想要在天子腳下安個家,哪怕一朝失勢,也能讓後代當個天子庇護之下的普通一民。
陳家宅院的大門是朝北開的,兩扇已經掉了些漆的木門敞開着,就看見一身綠袍的陳德興,正陪着已經取下淺露,露出如花般容顏的郭芙兒並肩站在門外。
長遠不見,陳淮清突然發現自己的次子真的已經長大,再不是當初那個有些毛糙的愣頭小子了,只是站在那裡,渾身上下就散發出一股大將特有的沉穩氣質。至於陳德興身邊的郭芙兒,倒是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般的年輕貌美,看着不像是自己的弟妹,倒像是自己的兒媳婦……
就在陳淮清腦海中突然浮出這麼一個不大正經的念頭時。陳德興已經躬身拜下:“大伯父,大伯母,侄兒陳德興有禮了。”
俏孃親郭芙兒就在身邊,陳德興當然要按照安豐陳家族譜上的輩份管自己的親爹、親孃叫大伯和伯母。否則便是對郭芙兒不孝了。
“大伯,嫂嫂,阿郭有禮了。”郭芙兒也笑吟吟的一福。
“進來,快進來吧。”陳許氏客氣地迎了上去,拉住了郭芙兒的胳膊,將她拉進了大門,又衝着陳德興招招手,軟語道:“二哥兒,快進來吧,已經幫你把屋子都收拾好了。這回可一定得在臨安多住些時日,過了正月再走吧。”
陳許氏的口音是姑蘇語調,軟儂可喜,聽來十分悅耳。陳德興細細打量着自己這個親孃,雖然上了些年紀,倒也是面目端莊,容貌清秀,想來年輕時候也是難得的美人。
陳德興道:“是要過了正月再走的,這次是官家特旨才升的橫班,還加了帶御器械的榮銜,照例需面君謝恩。”
陳淮清捋着鬍鬚,面帶微笑地道:“二哥兒,你難得來一回臨安,總要交遊一番,二月便要春闈大比,現在的臨安城內可是名士雲集。”
聽到春闈大比,陳德興也露出了期待的表情:“伯父,大哥,這次的春闈可有把握?”
春闈就是禮部會試,宋朝的科舉是秋天在地方州府進行解試稱之爲秋闈,第二年二月進行禮部試稱之爲春闈,到四月則進行殿試。不過只要通過禮部試的舉子便是中了進士,殿試只是決定名次,不實行末尾淘汰。所以只要會試高中,就是進士,陳家的門第立時就能上一個大臺階!陳德興在朝中,也能多上一座靠山。只是這進士,實在不易考中。
陳淮清笑了笑:“百中取五,有什麼人敢說把握?不過是盡人力待天時罷了。二哥兒,屋子裡已經備了酒菜,我們邊吃邊聊,和我說說前線的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