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正是兩河流域最好的季節,忽章河南岸,茫茫的大草原上放眼四望一片翠綠,零星點綴着一處處小小的蒙古包。白雲也似的羊羣,在草原上面流動。在這一片綠色的土地上面,一條白色的長龍在滾滾向前,蒙古騎兵、漢軍騎馬步兵、騾馬拖拽的大車、馱着銅銃的駱駝,還有垂頭喪氣被繩索拴着步行前進的色目俘虜,一路向南。
得勝的忽必烈大軍,此時正在向南挺進,目標是忽章河中上游的富饒土地,忽氈(苦盞)、麻耳亦囊、俺的幹。就是被天山、阿賴山環抱的費爾幹納盆地。那裡是兩河流域最富庶的農耕區,阿魯忽的王帳之前就設在忽氈附近。
“……當以谷地爲根本,北據亦列河,南取阿姆河,置路府於阿里麻裡、撒麻耳幹(撒馬爾罕)、不花剌(布哈拉)、玉龍傑赤(花剌子模綠洲)、那黑沙不等城。推行釋儒,以佛治心,以儒治國……此乃控扼三河,再興蒙古之上上策!”
這是忽必烈的頭號謀臣劉孝元在給忽必烈提建議。在忽章河大戰後,這對君臣在南下途中,就常常並轡而行。一邊趕路,一邊商討大蒙古國的未來。
劉孝元的意見就是放棄蒙古荒涼的本部,改以富饒的費爾幹納盆地爲根本。北面佔據亦列河流域,南面控制阿姆河流域。在阿里麻裡、撒麻耳幹、不花剌、玉龍傑赤、那黑沙不等西域大城設立路府作爲地方統治機構。
然後再推行喇嘛教和儒學,以喇嘛教迷惑人心,以儒學治理國家。這樣就能在三河(指亦列河、忽章河、阿姆河)流域建立大蒙古國新的統治中心。
這個計劃彷彿是不錯的。蒙古草原固然是蒙古人的發源地,但是那塊地盤是個苦寒之地。早個幾十年,蒙古人還能吃大苦的時候,以蒙古草原爲本據地當然不錯。可是如今蒙古人早就享受慣了,還要以蒙古草原爲根據地就得佔有中原,用中原財富去養草原上的蒙古人。窩闊臺、貴由、蒙哥三代大汗,都是這樣做的。到了忽必烈這裡,中原丟了。自然沒有財富去養草原。以陳明的強盛,沒準還會三天兩頭出兵草原殺人放火,忽必烈要再以草原爲根據地那就在找死了。
但是蒙古草原是大蒙古國的根,也是大汗法統的象徵。大汗可以不常駐草原忽必烈之前的蒙哥也不常駐和林。而是以別失八里爲本據點但是不能沒有蒙古草原。如果沒有蒙古草原的忽必烈可以稱大汗,那麼薩萊的別兒哥,蔑剌哈兀的旭烈兀(此時已經死了,但是忽必烈還不知道)又爲什麼不能當大汗呢?
而現在,蒙古草原已經落入海都之手!
如果忽必烈不盡快反攻奪回蒙古本部。大蒙古國很有可能會徹底分崩離析變成四份了。
不過這還不是最讓忽必烈擔心的事情哪怕大蒙古國變成四份,佔據西域三河之地的忽必烈還是擁有一個相當龐大的帝國。
最讓忽必烈擔心的是海都和陳德興還有天道教之間的特殊關係!根據塔察爾早些的報告,陳德興在四川抓到了貴由汗的女兒寶音特穆爾,而且還毫不客氣的牽手了。而寶音特穆爾是窩闊臺系的公主,是海都汗的堂妹。據悉,海都就是被她忽悠成天道教徒的。
在海都和寶音特穆爾的推動下,天道教極有可能在蒙古本部廣泛傳播,甚至成爲蒙古本部的國教!
到時候海都統治下的蒙古本部,就會變成陳明的附庸。草原上的蒙古人,甚至有可能變成蒙古八旗兵!
到那時忽必烈還能在三河流域坐穩江山嗎?
看到忽必烈皺着眉頭沉默不語。劉孝元已經明白了大汗的擔心,不過他卻沒有去接這個茬。反攻蒙古根本不現實,幾十萬追隨忽必烈西遷的部衆,這兩年可沒少吃苦。現在好不容易佔了塊富庶地盤,還不讓大家好好享受兩年?
這時候,誰肯再去萬里遠征去蒙古?況且,真把海都逼急了,馬上投靠陳德興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反攻蒙古這事兒,劉孝元壓根不提,而是繼續說着怎麼治理“三河”之地。
“……三河之地。有草原,有大漠,有大城,也有富庶農耕之土。其草原位於亦列河兩岸。最是肥美;富庶農耕之地位於谷地、忽章河之中上段及花剌子模綠洲;其大城如撒馬耳幹、不花剌,則靠近波斯,位於阿姆河北岸。總的來說,三河之地乃是以農耕爲主,大城工商次之,遊牧更次之。我大蒙古欲牢控三河。便不能只牧不耕,無視工商。中原之敗,教訓累累,如今征戰,乃是鋼甲火炮第一,弓馬騎射次之了。遊牧之地只有弓馬,出不了鋼甲火炮。因而大汗當使蒙古、漢軍牢控農耕之地和工商之城。”
忽必烈也把思緒拉回了三河之地。劉孝元總結的中原之敗的教訓彷彿是很有道理的。遊牧騎兵對上鋼甲長槍兵、炮兵和輕重騎兵的組合沒有一點優勢,讓人打的滿地找牙!
而在這次同阿魯忽的會戰中,一定程度上模仿明軍步兵的蒙古漢軍同樣發揮了巨大的威力。長槍方陣足以抵擋騎兵的衝擊,而遠射程的火器又給阿魯忽的騎兵造成了很大的混亂。給忽必烈的蒙古騎兵以突破擊潰的機會。
所以忽必烈想要復興蒙古,就必須進行徹底的軍事改革。將騎兵爲主的軍隊改成步騎配合,重視火器的軍隊。而這樣的軍事改革,必然會讓忽必烈的軍隊更加依賴農業和工商。
“如何牢控農耕之地和工商之城?”忽必烈淡淡發問。
劉孝元笑答道:“可效法陳明!”
“效法陳德興?”忽必烈並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向敵人學習並不丟人,被敵人用同樣的辦法一再吊打那才丟人。
“對,蒙士爵,漢八旗。”
“蒙古士爵?”忽必烈眯着三角眼發問。
“蒙古人封爵授土,將三河之地的色目農戶,都變成蒙古勇士的佃戶,讓他們來養蒙古的武力。同時也讓蒙古勇士替大汗鎮壓地方!”
劉孝元的意思,彷彿就是讓蒙古人去當三河之地的地主老財,不過大宋的那種士大夫地主,而是武裝地主,說是武士也行吧。
“那漢八旗呢?”
“漢軍爲八旗,軍民合一,駐紮大城,平時維持治安,收取稅賦,督促工匠打造兵器。戰時則組成長槍兵、火器兵,替大汗衝鋒陷陣。”
這個倒有點類似歷史上真正的八旗兵,不過權力更大,還自帶城市管理功能!
“大汗您有三十萬蒙古人,十五萬漢人,一個蒙古人或漢人管十個色目,也能牢牢控制四百五十萬色目人。”劉孝元掰着手指頭道,“如今三河之地的色目人,大約也就這個數吧。”
忽章河和阿姆河流域本是人口稠密之地,不過五十年前讓成吉思汗洗了一遍,人口十去其九,經過五十年的恢復,也就是四五百萬人。主要集中在費爾干納谷地、花剌子模綠洲和不花剌、撒馬耳乾等地。而蒙古人則活動於忽章河、阿姆河兩岸的草原原來那裡都是大片的耕地,被蒙古人破壞後大部分變成了荒漠,只有一小部分距離水源較近的土地變成了草場,成了蒙古部落的地盤。而忽章河、阿姆河流域的城市和農業區,則基本上由色目人自治,蒙古人以往並不干涉。
實際上,以往生活在兩河(忽章河、阿姆河)流域的蒙古人並不多。主要是由成吉思汗封給察合臺的幾個千戶繁殖出來的,再加上中央兀魯斯派駐此地的駐軍。根本沒有幾十萬之衆,因此也無力建立起鞏固的直接統治。
不過現在,忽必烈帶來了四十五萬人,而且還會收編兩河這裡的蒙古人,總人口至少會有五十幾萬近六十萬,如果再能將安置於河套地區的蒙古部落調來三河,總人口突破百萬也是有可能的。以百萬人管束數百萬人,彷彿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另外,三河這裡的色目人也要給他們上升的路子。”劉孝元繼續往下說道,“一個是科舉,考喇嘛教的佛理和儒家的道理……大汗的朝廷裡面應該流出一些官職專門給色目進士們來當;二是軍功,大汗可以募色目勇士當兵,建立起單獨的色目軍,由蒙古將領擔任統帥,戰時衝當選鋒,替大汗建功立業。有了功勳,大汗可以封他們做官,封他們當士爵,也可以讓他們補入漢八旗。”
忽必烈捋着鬍子,皺眉思索,半晌之後才重重點頭,大聲笑道:“好!劉卿,你果然是朕的張子房……三河之地就按照你的辦法來治理!”他說道這裡,濃眉又緊皺起來,“只是治理國家不是一朝一夕,朕現在被別兒哥、旭烈兀和海都三面夾擊,當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