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淮東安撫使司。⊥
庭院當中安安靜靜,月影如水,在青石板鋪成的臺階上輕輕流動。偶爾傳來親軍甲士的腳步聲和武器盔甲輕輕碰撞的聲響,才讓這座幽靜的庭院多了幾分肅殺之氣,提醒着人們這是節制兩淮十數萬宋軍的置司所在。
花廳當中,三人對視。李庭芝和陸秀夫都是面色平靜如水,而呂師虎的神色卻是紅一陣白一陣,幾次想說什麼,最後都是一聲輕嘆。
昨日沙洲軍營一行,已經證明了他在霹靂水軍中並無半點根基。所有的兵權都掌握在陳德興一人之手!而且陳德興對軍隊的掌握,遠遠超過大宋其餘諸軍之主——霹靂水軍,完全變成了陳德興一人所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秀夫才輕輕開口:“安撫,能不能動他?”
李庭芝嗯了一聲,搖搖頭:“不動。”
陸秀夫繼續問下去:“要不要向賈相公上報?”
李庭芝點頭:“當然要報告了……不過他畢竟是官家的自己人,和賈相公也不是外人,文字上面需要斟酌,寫好以後拿給我看。”
陸秀夫語調仍然是平平淡淡,卻一句問得比一句緊:“陳拱衛既得官家許婚,卻仍然牢控兵權,其志恐不在富家之翁。其兩萬重兵就在沙洲,安撫難道不要暗中做些準備嗎?”
這話說得有些隱晦,但是眼光卻是不錯,部分看破了陳德興的心思,提醒李庭芝早做一些防備。
“不至於。不至於……”李庭芝搖搖頭,頓了一下。又道:“揚州在南北之間,並不是什麼好家業。”
聽了這話。呂師虎的臉色陰鬱得都快要滴下水來了——李庭芝和陸秀夫都已經認定陳德興有異志了。而自己身爲霹靂水軍的副都統,一旦陳德興真的作亂,還能逃得了干係?
想到這裡,他忽然咬咬牙道:“不如趁他入行在的時候下手,奪了兵權,圈在臨安!”
李庭芝狠瞪他一眼,想開口訓上一句,卻最終沒有說出口,而是看看陸秀夫。陸秀夫道:“安撫。不如讓慕班去臨安見相公稟明一切吧。”
呂師虎精神一振,盯着李庭芝。這是他最想要的!去行在向賈似道揭發陳德興……如果陳德興真有異志,他也有個揭發的功勞。如果賈似道想要將禍患彌於無形,自少不了他的協力,最後也能得份功勞。
李庭芝默然半晌不語,慢慢伸手拿起面前的茶盞。茶盞裡面還有一些涼了的點茶,他也不喝,只是在手裡把玩。如果陳德興和升國公主沒有婚約,事情還好辦一些。哪怕將之召入揚州軟禁也沒多大問題。
但是有升國公主在……誰知道官家在打什麼主意?沒準官家就是要扶陳德興掌兵權當第二個呂文德呢!雖然趙家的祖制不許。但是呂文德、夏貴、劉整、高達這樣擁兵掌民的軍頭就是藝祖皇帝能容的?
良久良久,李庭芝才輕輕道:“就依陸君實之策了……”
呂師虎卻是臉上慢慢露出了笑意,起身肅然行禮:“下官定不負所托!”
……
在揚州城瓦子巷內一間青樓裡面,郝經正在一間位置隱蔽的房間裡面同劉孝元一起喝酒。門外是他的幾個弟子守着。不讓閒雜人等靠近。這間青樓,不用說也是蒲家暗中購置的。短短几個月時間,蒲家已經在揚州和臨安構建起了兩張情報網絡。用來替劉孝元這個大蒙古國的招撫使服務了!
“……怎就恁般的沒有骨氣呢?不就是一死……能替大蒙古。替大汗去死是何等榮譽之事,死有輕如鴻毛。有重於泰山。爲大蒙古一統四海而死,就是重如泰山啊!這些北人如何就貪生怕死到這種程度呢?唉。怪不得蒙古人不信任俺們而重用色目,現在看來也是有道理的。單以忠心而論,北地漢人真是不如色目的。”
一邊喝着悶酒,一邊發着牢騷的是郝經。從霹靂水軍大營出來,他的心情就大壞起來,已經窩在這間青樓裡面喝了一整夜。
而陪他飲酒的劉孝元也是臉色鐵青,眉頭緊緊擰着,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不得不說這些當漢奸都當到名垂青史的人物,的確都是信了他們自己提出的那套道理的。是真個兒相信自己是大蒙古國的臣民,認爲北地漢人都應該忠蒙古,哪怕粉身碎骨,只要蒙古能強大起來,那也是值得了!
現在發現一萬多曾經當過蒙古漢軍的北地男兒竟然效忠了大宋,成了殺害大汗的陳家軍的一員!這沮喪、失落、恨鐵不成鋼的心情真是到了極致了。
“伯常先生,北人雖然不爭氣,但是俺們也不能就此灰心啊!大蒙古要一統四海就必須滅了南朝,而要平滅南朝就只有用俺們北人!沒有我北地文臣出謀劃策,沒有我北地武人衝鋒陷陣,大蒙古還能靠色目人平江南?”
劉孝元突然放低了聲音,湊到郝經耳畔,低聲道:“伯常先生,看來還是要讓真金殿下南來……眼下,北方的戰事有些焦灼了!”
北方的戰事當然是忽必烈汗和阿里不哥汗之間的戰爭!和歷史上的情況不同,阿里不哥汗在四川軍中的支持者得到了300萬歲幣!有了這筆鉅款,他們便很容易的將中央兀魯斯的主力,將超過三萬的蒙古精銳掌握在了手中。
有了這支軍隊的加盟,阿里不哥便擁有了可以和忽必烈對抗的實力,忽必烈也不敢貿然北上和林去同至少掌握了四萬蒙古精銳的阿里不哥決戰。所以現下的蒙古內戰出現了長久對峙的趨勢,除非忽必烈能夠充分調動北方漢地的力量,否則戰爭很難在短期內結束。
而要調動更多的漢軍炮灰,就必須同南宋達成更加可靠的和議……或者把陳德興這個南朝第一將給除了去!
郝經沉默半晌,最後輕輕嘆了口氣:“王子若是南下,我等北地儒生還有出頭之日嗎?”
劉孝元咬咬牙,注視着郝經:“伯常先生,我等都是大汗的臣子,豈能爲了一己之私而誤了國家?這樣我們和史彬那樣賣身投靠南蠻的逆賊還有多大區別呢?”
這一番話彷彿點心了郝經,只見他猛地一拍桌子:“正是此理!明經,老夫着相了,還是你明白道理。老夫這就給大汗去信,請真金王子南下和親!”
……
此時正是月朗星稀的時候,陳德興在沙洲軍營中的都統司衙門之中,已經設上了一桌酒宴。這是一桌家宴,一張大桌面上熱騰騰的放了一鍋雞湯,邊上還有幾個小炒,幾盆涼菜,還有幾甕好酒散發着幽幽的香氣。
圍着桌子用餐的都是陳德興的家裡人,俏孃親郭芙兒,小妖女李翠仙,小女僕王蓉兒,熟婦楊婆兒,當然還有一個胸大無腦的呆御姐寶音公主。一大家子圍着陳德興,倒真是其樂融融。
一家人聚餐的花廳之外,少年兵披甲持刃,如同一尊尊雕塑,立在黑暗當中,衛護着他們的將主和假父陳德興。
相對於成人,少年的思想更加單純,也更加容易被洗腦。陳德興有了權力之後便不斷擴張假子軍的目的,就是要養育出一支以軍營爲家,以自己爲父的假子親軍!隨着這些假子一天天的長大,陳德興也開始讓他們承擔一些重要的任務,比如保護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郭芙兒是今天下午才從臨安趕來的,她現在的生意做得很大,當然也很忙,時常在臨安、揚州兩頭跑。而回到沙洲大營後,陳德興這位俏生生的養母臉上就沒有斷過笑顏。
一會兒看看李翠仙——身材高挑,豐胸肥臀,是個好生養的身子。一會兒又看看寶音,更是個豐腴豔麗的身子,看上去至少能生一窩!
而且李翠仙,現在已經有了身孕,小肚子微微鼓着,就不知道官家會有什麼樣想法了?想到這裡,俏孃親的秀眉就微微蹙起了。
陳德興伸筷夾了一塊烤得焦脆的羊肉到郭芙兒碗中,開口笑道:“孃親放心,琳兒不是沒有器量的女子。”
“爲娘不擔心公主,爲娘相信興兒的本事,”郭芙兒看看李翠仙,又瞧瞧寶音。小女僕已經給郭芙兒打了小報告——這兩姐妹的感情好得很,整日形影不離,連上牀伺候陳德興也是姐妹同心。真不知道陳德興修了幾世才得這樣的福報!
“爲娘擔心的是官家!要是讓官家知道了仙兒和寶音的身份,只怕……”
趙宋官家的心眼雖然小,但卻不是用在駙馬納妾這個問題上的,尋常的姬妾歌女,要多少都不是問題!問題是李翠仙和寶音公主都不是尋常女子!她們一個是益都李家的千金,一個是大蒙古國的公主!
“無妨的,孩兒已經有了打算。”陳德興笑了笑,看着俏孃親,“只等娶了公主,我就帶着她還有霹靂水軍的弟兄出走高麗,去佔塊地盤,開闢一番事業!孃親,我們現在有多少家業了?能帶走的又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