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但是燕京昭明宮的正殿裡面仍然是燈火通明。這座女真人的後宮大殿,現在還是北明軍召開軍議的所在。幾張大方桌子被搬來拼成了個長桌,上面鋪了張地圖,乃是整個漢地的圖。北明軍西征軍的重將和隨徵的文臣趙復,都聚集在長桌周圍,每個人都臉色凝重,還不時低聲交換着意見。
明王陳德興則坐在大殿中的御座上,旁邊還放了把椅子,椅子上正是滿臉焦急的李翠仙。
李璮的告急文書是昨天下午送到燕京的,軍議也是從那時開始的。李璮送來的消息很讓人擔心——其實就是李翠仙一人真擔心,別人都是假裝擔心——蒙古人突破了忻口,殺到了太原城下,打了李璮一個措手不及。
蒙古人一開始南下的時候,李璮還以爲是支偏師——因爲忽必烈派出了大量的探馬遊騎封鎖戰場,李璮想要獲取準確的戰場情報有點困難,而且李唐軍上下都認定蒙古人要和陳德興拼個魚死網破,因此就發生了誤判——並沒有太過重視,只拍了少量部隊去封鎖忻口,結果卻讓蒙古人潮水一般涌到了太原城下。這下把李璮嚇了個半死,一面死守城池,一面向陳德興告急。
而陳德興和他的大將重臣們,從下午一直議到次日凌晨,居然也拿不出什麼定論。
對於大明龍興開國的這一代人物。後來的史書上都吹捧的英明神武,個個都是什麼軍事家、政治家、思想家、探險家、發明家、科學家云云的。但是陳德興自己知道,現在北明政權其實就是個草臺班子。靠着士爵制度、八旗制度、H藥武器還有鋼鐵的加持。軍事上的戰鬥力不弱,戰術也很有一套。如果兩軍在戰場上擺開來對決。忽必烈多半打不過陳德興。但是戰略上的東西,什麼運籌帷幄。什麼決勝千里,那陳德興比忽必烈就差遠了。在某些時候,北明集團的戰略部署甚至非常隨意。
是的,就是隨意!譬如這一次的西征,本來的計劃是奪取金蓮川草原,切斷燕雲和蒙古的聯絡,再以精銳八旗兵襲擾東蒙古和遼中、遼北草原。
這就是原本的戰略。先取戰略上的優勢,再由北而南收取燕雲,妥妥就是一個大契丹了。
可是陳德興和北明軍高層卻因爲蒙古東道四王想要入居燕雲的企圖而放棄奪取開平。轉而急襲燕京去搶奪人口,結果將自己置於了進退都不易的地步。
反觀忽必烈,則是因勢利導下了幾步妙棋。用燕京和糧草問題困住陳德興,又用陳德興的威脅整合了蒙古東道四個兀魯斯,還讓末哥指揮六萬大軍佔住燕山和山後州據了形勝,然後則出人意料的以主力借道山西南下!一舉甩開了戰鬥力最強的北明軍突入到了東唐腹地。
而除了戰鬥力強悍的北明軍,忽必烈的二十萬蒙古鐵騎哪兒還有對手?到了南邊兒還不是想打哪兒就打哪兒?實際上,就是北明的六萬西征軍對上忽必烈的二十萬大軍,也就是一場慘勝而已。這也是北明軍重將謀臣都不大願意去救李璮的另一個原因。
如果留在燕雲。就能先定山前諸州,再奪燕山隘口,然後北上開平,收復山北。都是妥妥的功勞。穩紮穩打的提升國力。若是燕雲十六州盡復,北明的人口極有可能突破200萬,只要將新得的土地人口整理好了。最多兩年。北明就能拉出20萬士爵兵和八旗兵。到那時再去和忽必烈決一死戰纔是最穩妥的……如果那時李璮已經被忽必烈滅掉了,那就正好收了李璮的殘部。那可就實在太理想了!
不過今天李翠仙也出現在軍議上了,大傢伙腦子又不笨。當然不會挑明說這等事情,因此會議也就拖拖拉拉開個沒完了。而李翠仙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陳德興一直在用眼角瞄自己的老婆,見她緊咬嘴脣,一雙明眸當中閃爍着淚花,只是忍着不說話。心裡滿意地點點頭,這個女人雖然喜歡耍小聰明,對政治的興趣也濃厚了些,但還是頗重感情且知道大體的。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也該去救一救李璮!這個啥,樣子總是要做一做,等李璮英勇犧牲了,還少不得去濟南和李彥國抱頭痛哭一場……
“不須再議了!”陳德興突然開口,打斷了衆人的低聲議論,“準備出兵南下吧!”
李翠仙長吐了口氣,感激地看着陳德興,原本在眼眶中打轉轉的淚水一下子就流下來了。
陳德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忽必烈是一定要打一下的,不把他打怕了,咱的燕雲十六州就不會太平!遼東之所以會太平,還不是因爲塔察兒被咱們打怕了?”他放沉語氣,“現在忽必烈還不知道怕,那麼就要打到他怕!”
張世傑忍不住插話道:“大王,可咱們的兵力不夠啊!要是掃數南下,蒙古人再從燕山上下來怎麼辦?而且遼東的糧船已經到塘沽了,有三十萬石米糧要運,沒有個兩萬精兵遮護可不成……”
陳德興笑道:“燕京的兵馬不必掃數南下,孤王的近衛師,郭卿的銀甲兵,再加上一師步兵,一師騎兵,正黑旗馬隊,再帶半個炮旅就行了。”
李翠仙默默心算,近衛師不過三千人,郭侃的一旅兵也是三千人,一師步兵四千,騎兵師只有一千五百人,正黑旗馬隊有兩千人,半個炮旅只有六百人。這些部隊加一塊兒僅僅一萬四千一百人,而忽必烈的主力很有可能多達二十萬!
妖女頓時緊張兮兮地看着陳德興。陳德興衝她笑笑,然後對劉和尚和張世傑道:“和尚,運糧進燕京的事情你來管,中軍留一個師守燕京就夠了。
軍師,現在可以在燕京募兵了。燕雲之民不比江南民衆,他們多習武藝,長於刀弓。可以在燕雲先募集丁壯萬人,隨徵的民伕願意入伍也都允了。先許他們軍功田150畝和立功封爵,入伍時給安家錢十貫,同時按照尋常士卒的標準發每月一貫的兵餉。若自備武器者,再一次發給三十貫兵器錢,要求自備一刀、一弓、一杆長槍,另四十支箭簇。若攜帶馬匹者再按照一馬二十貫給錢。至於盔甲一律折現吧,給三十貫錢讓他們自己去買。燕京本是蒙古軍兵器的重要產地,城內有許多工匠,也給他們點生意做做。”
十貫安家錢,三十貫兵器錢,三十貫盔甲錢,再加上150畝地,便是北明軍募兵的基本開支了!絕對算不上便宜,不過沒有這些開支,招募來的軍隊就很難上陣打仗。冷兵器時代的生產力就決定了武器裝備價格的高昂,而一支能打硬仗打勝仗的精銳軍隊,又離不開相應的武器裝備。
而中原王朝自唐朝的府兵制崩潰後,在武器裝備方面一直就是個大問題了——腐敗的封建官僚體系根本沒有能力爲多達幾十萬上百萬人的募兵提供高質量的武器。而明朝的軍戶們更加長期處於破產境地,同樣無力負擔價格高昂的武器裝備。
所以陳德興採取了鼓勵自購武器裝備的軍事貴族制,將單兵的武器裝備都變成官兵的私人財產——既然是私人財產,當然會得到最精心的維護保養,兵甲的質量當然也是極有保障的,那種偷工減料的東西,可別指望北明的士爵、八旗會掏錢!
當然,北明可以實行這一套制度,也是因爲北明的官僚體系比較弱勢。要不然誰肯把採購兵器盔甲這樣的肥差讓出來?
而這一次跟着陳德興南下的一萬四千餘兵將,在北明軍中也算是裝備最精良的部隊了。
陳德興的近衛師全部配了簡易的板甲——不是歷史上歐洲騎士穿的從頭裹到腳的板甲,而是一副胸甲,一頂頭盔,再加上腿部和手臂護具,總重量不到三十斤,比起宋國的步人甲輕了一半以上。
郭侃的傭兵旅則有1200人配了板甲,餘下的弓手都披皮甲,刀盾兵和長槍兵則都披着類似青唐瘊子甲的冷鍛甲——郭侃的步兵是打過西征的,人人都搶了個盆滿鉢溢,這種職業僱傭兵有錢自然會購買裝備,他們的盔甲刀槍也是私有的。所以武器裝備也非常精良。
王陸飛指揮的一師重騎兵也都是人人板甲在身,實際上他們是最早裝備板甲的明軍部隊。這點重騎可以說是陳德興的寶貝,全都是士爵身份,家家都有田莊農奴,薪俸也比其他士爵部隊的軍將高五成。當然不會在裝備上省錢了。
楊阿喜的正黑旗馬隊的裝備稍差一些,因爲是輕騎兵,所以只配了皮甲,不過黑漆漆的一大片,瞧着也挺唬人的。
而北明軍中軍第四師算是大路貨的部隊,兵器已經換成鑲鋼、夾鋼的傢伙,但是沒有什麼人自購了板甲,都是從南宋帶來的步人甲,也沒披在身上,而是由馱馬攜帶。遠遠看着就好像是牽制馬行軍的無甲騎馬步兵,不過隨同他們一起行軍的中軍炮旅的三個炮連的18門青銅大炮可是這個時代最可怕的武器!
一萬四千精銳,就這樣在大宋鹹淳二年十月初一,浩浩蕩蕩的離開了燕京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