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定元年七月十九,和臨安嘉會門隔江相望的蕭山渡的碼頭之上,已經聚集了一羣袍褂整齊的人物。迎來送往的接官亭也裝飾得花團錦簇,還搭起了個彩畫牌坊——這是用來迎接凱旋之師的祖制!不過自皇宋開國以來就很少有這等場面,畢竟宋朝的軍隊很少凱旋,即便是打勝了也不過擊退敵軍的攻勢,勉強防守住地盤而已。南渡之後倒是有幾場堪稱大捷的勝利,但是建功的軍隊大多沒有回到臨安,自然也沒有什麼凱旋之儀了。
但是這次迎接御前霹靂水軍入行都,氣象卻是和過往不同的。從拂曉開始,就是滿滿的殿前司的官兵們渡江而來,在蕭山渡外官道上面排列開來。過了一些時候兒,居然還來了十幾個殿前司的班直侍衛,人人緋衣綠領,外套盤雕紅襖,手按雁翎鋼刀,真是好不威風——殿前司諸班直是大宋皇帝直屬的最精銳部隊,人數不過千人。都是從幾十萬宋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之士,不僅武藝高超,而且相貌堂堂。大概要有陳德興的武藝長相,纔夠資格入選吧?
日頭漸漸升起,不斷的有官車官轎渡江而來。準備渡江去臨安的客商也因爲碼頭被封鎖而越聚越多。這些商人大多消息靈通,也都是會拉關係打交道的主兒,不一會兒就開始互相議論起來了。
“瞧瞧,又來一個紫袍大員,看牌子好像是臨安的馬安撫啊!連他老人家都動了,今兒要接的是哪位大人物?”
ωwш ¤ttκǎ n ¤¢ ○ “吏部尚書江學士也來了,他可是賈相公的心腹,開慶大捷可都靠他從中謀劃,隱隱也是要入政事堂的,他居然也到了。”
“還來了個武將,節度使的牌子,不知道是三衙中的哪位太尉了。看來今兒要迎的是個武臣了,也不知道誰有恁般大的面子。都快趕上三天前蒙古王子真金入城時候的排場了。”
“這可比迎接真金王子的排場差多了,三日前我就在臨安城的餘杭門外來着……兩位相公,兩位大參還有太子殿下都親出了,就差官家在宮中未動。當真是給足他們面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換來20年太平日子……”
“要是有20年就好了,這麼多年打下來,真是苦了咱們這些老百姓了。都快被搜刮乾淨了!”
“是啊,要是什麼時候能不打仗就好了……”
圍觀的路人議論的聲音越來越高,一直傳到了碼頭上幾個大宋重臣的耳朵裡面。不過幾位重臣都謹守着朝廷大員的雍容氣度,瞅也不瞅這些無知小民。只是矜持的互相低聲議論。討論的話題,卻是七零八落,不知道談些什麼。大家心裡都轉着各種各樣的心思。
幾文武重臣今天要迎接的是散官階不過右武大夫,遙郡不過刺史的陳德興率領的3000虎賁。這3000虎賁是5天前在慶元府也就是原來的明州的定海縣大浹江口碼頭上岸的。十一艘槳帆船和4000“水手”由高大統帶,留在浙江沿海制置使司水軍的碼頭上。
其餘的3000人拖着6門嶄新的3寸包鐵青銅大炮(全世界一共只有6門,花了好幾個月的功夫才鑄造成功,而且爲了避免他人窺見青銅鑄炮的秘密,陳德興還讓工匠在青銅炮身外面包了層鐵皮,以僞裝成鐵炮)。6架機動型的三弓牀子弩,由300鐵騎開路,浩浩蕩蕩的一路北上臨安府。
因爲是繞道而來,上了岸之後也沒有急行,所以陳德興便比南來的真金晚了三天抵達。而大宋朝廷迎接陳德興所部的規格,雖然不低,但還是不如迎接真金王子的排場。
這似乎再一次證實了陳德興的猜測——蒙哥汗已經死了,蒙古也求和了。自己這個手握重兵的武臣,便不是那麼重要了。許嫁公主什麼的,大概已經不算數了。只等進了行在,就該一紙詔書奪了兵權然後圈起來。如果識相的話就給口安生飯,不識相就是風波亭了!
還好,自己不是岳飛那種赤膽忠心的主兒,自己也是個奸的!
騎在一匹高大的駿馬之上。緋袍襆頭,腰懸斬蛇劍的陳德興心裡暗自慶幸真——還好一開始就準備當曹操的,要不然現在可就哭都哭不出來了。
……
“相公,陳右武的3000人已經過了蕭山縣城。很快就要到渡口了。”
禁中都堂之上,一位體態威武,身穿緋袍武臣正在向端坐堂上的賈似道彙報着剛剛收到的消息。
“就只3000人?”賈似道也不擡頭,只是低頭看着一封書信。
這是淮東安撫使兼知揚州的李庭芝差人送來的,報告了霹靂水軍大營的近況——大營目前由張世傑和劉和尚共同控制,守備森嚴,閒雜人等很難入內。留守的軍官全部不許離營。呂師虎帶人闖了幾次,都被人擋駕!堂堂副都統制,居然連軍營都進不去,簡直成了笑談。
“就只3000人,另有4000人在定海的沿海制置使司水軍大寨之中。”那武將回答道。
賈似道眼睛一眯:“讓浙江沿海水軍負責監視。”
浙江沿海水軍是6000軍額,其中缺員約1000,另有2000駐紮淮河,餘下的3000人大多駐紮在定海。另外,侍衛步軍司還在定海縣所在的慶元府駐軍6000,合上浙江沿海水軍的3000人,共有9000大軍。
賈似道合上書信,丟給了身邊的幕僚廖瑩中:“呂家那位也是夠窩囊,居然連軍營都進不去!”
廖瑩中皺起眉頭:“那都是陳慶之的命令,霹靂水軍是他一手建立的,自然對其惟命是從,等陳慶之入了朝,應該就不會如此了……”
“他可不是孤身入朝的,還有3000精銳傍身,慶元府那裡還有4000人……”賈似道皺起了眉頭,“韓刺史,三衙兵能對付得了他的3000人嗎?”
紫袍武官是權提領殿前司公事韓震,有個梅州刺史的正任官,今年四十多歲,生得儀表堂堂。
聽到賈似道動問,韓震連忙拍着胸脯保證道:“請相公放心,臨安的殿前軍、殿前諸班直、侍衛步軍、侍衛馬軍合計不下七萬,另有水軍三千。二十倍於陳家軍,若要動武,豈有不勝之理?”
“相公,真要動武?”旁邊的廖瑩中才看完李庭芝的書信,眉頭皺得緊緊的。“當不至於如此吧?”
“怎不至於?”樑崇儒也在都房之中,當下就插話道,“若有公主許嫁,一切都好說話。可是官家明明是傾向招真金王子爲婿的,三日前吾等都見識過這蒙古王子了,談吐不俗,儒雅有禮,詩賦更是工整,不知比陳慶之這個武夫強多少。”
廖瑩中和陳淮清交厚,此時自然要幫老朋友的兒子說話:“陳慶之畢竟是功臣,而且容貌壯美,早就得了公主傾心,豈是真金可比的?”
樑崇儒嗤的一笑:“除了容貌武力,陳慶之哪點兒比的上真金?明日官家就要在北內賜宴,真金和陳慶之都須前往。公主許嫁與誰,多半就要明朗。到時候就怕陳慶之一時衝動……”
說這話的時候,樑崇儒很有些幸災樂禍。真金南下可以說是他首倡的,不想竟然成事了!
他咬咬牙,看着賈似道:“相公,依屬下看,最好是等陳德興出了北內就拿人,同時派兵突襲霹靂水軍駐地,把那3000人一個不留都解決了!”
廖瑩中怒道:“樑易夫,你胡說什麼呢!陳慶之就算娶不到公主也是右武大夫,沒個罪名,你說拿下就能拿下的?還有霹靂水軍的3000人是御前軍,怎能無端發兵攻打?這要是傳到四川、京湖,各路節帥還不被嚇反了!”
“怎麼沒有罪名?臺臣早就彈劾陳慶之貪鄙無恥,以水軍官船走私,還有暗通益都之嫌!”
宋朝雖然文貴武賤,但也不意味着可以隨便捉拿一個領了遙郡的高級武官——就是官家也不能這樣胡來,若是沒有罪名就下旨拿人,宰相是有義務封駁聖旨的,否則便是宰相失職。
而根據宋朝的制度,要動陳德興這個級別的官員,需要御史彈章,然後由官家下旨抓進臺獄(也有不抓直接竄貶的,不過這樣就要給受罰的官員留個官身了),由御史臺負責審問,最後再由官下聖諭定罪。除非是軍情緊急,否則嚴懲官員就得走這麼一個程序。
賈似道在那裡皺眉半晌,最後還是搖搖頭道:“臺臣彈劾的罪名太重,一個跋扈也就夠了,他到底是功臣,提舉宮觀總是要給的,而且官家也不想撕破臉。還在宗室裡面尋了個女子,準備以公主的名義下嫁。也算保全功臣了……若他還不識相,那可就要窮治其罪了。”
廖瑩中一怔,一下站起,焦急地道:“相公,不至於如此吧?”
賈似道難得在臉上顯出猶豫的表情,輕輕嘆氣:“羣玉,現在不是某要對付陳德興,是他自己運氣不好,又不知道知難而退。一邊把着兵權不放,一邊又對公主不死心。若是知道進退,現在就應該自解兵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