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陵確是個夠義氣,他在看出危機光臨時,將黃昌齡預定留給安平的手書吞人腹中不留痕跡,寧死不屈,在毒真人的酷刑前迫下,堅不吐露口風。
安平聽說黃徐兩人無恙,恩師已飄然而去,不由心中大定,但卻替師父耽上了心,不知他老人家飄流在何處?六月六日雖有再見之期,但白雲蒼狗變化無常,歲月漫漫,任何時候皆可能有變故發生,誰知是否還有再見之期?誰也不敢逆料日後的事,他嘆口長氣,心說:
“師父孤零零地一個人,浪蕩天涯如何了結?十三年教育之恩,情如父子,義勝骨肉,師恩難忘,無論如何,我得找到他老人家奉養終身,我必須去找。”
“夏賢侄,你想些什麼?”尚陵發話打斷了他的思潮。
他定下神,笑道:“尚師父,兩位大哥爲何三日後方可到來?”
“他兩人不能露面,扮客商徐行,不能急急趕來?”
“哦!那麼,我們何不到杏林去等他們?”
“也好,蓮花峰易於藏身,比在人煙稠密處安全些。”
“尚師父,這就走,趁清晨人少時趕兩步。”
兩人取道趕向蓮花峰,幾乎被一網打盡。
府城中,傳信的信使向四面八方趕,催請江西地境的高手趕來,十萬火急。
附近眼線密佈,偵騎四出,每人帶了一張夏安平和尚陵的相貌圖形,搜探他兩人的行蹤下落。
當天入暮時分,八道的第二高手賽純陽凌霄道人,和十八豪傑中的第三位好漢伏魔天王姜世賢,率領着二十餘名一等一的好漢,溯江而上辦案,不期而至,趕上了這場熱鬧,內廠的羣魔實力大增,空前雄厚。
八道中,第一高手是大風真人,綽號稱雷霆劍,出身廬山全真門下,不但劍術通玄,據說還能呼風喚雨驅神役鬼,有人懷疑他是白蓮教的妖人,因此他很少使用妖術。由於他的道行甚高,所以和劉瑾的左右手俞日明分庭抗禮,獲得劉賊的寵信,與天龍神僧一般,同樣獲得劉賊的信任,逐漸成爲劉賊的心腹,他的劍術確是已臻化境,威力大得駭人聽聞,劍動風雷發,不擊則已,擊則必中,譽爲北地第一高手,劍氣可將三尺外的人震倒。
賽純陽名列第二,但與雷霆劍相較,相去遠甚,很難接得下雷霆劍十招,尤其是雷霆劍的可怕絕招雷霆三劍,天下間能安全接下的人,少之又少,賽純**本接不下這可怕的追魂奪命狠招。
伏魔天王在十八豪傑中名列第三,十八豪傑的前八名,藝業皆比八道高,但八人之中,真正勝得了雷霆劍的人,只有老大無亂金刀葉飛.老二神劍王泰與雷霆劍不曾印證過,有些人認爲他兩人各有長處。雷霆劍的劍術兇猛凌厲,神劍王泰則精奧莫測,真正拚起來,不知鹿死誰手,伏魔天王姜世賢的降魔杵重有四十斤,神力天生,爲人倒還憨直,動起手來勢如瘋虎,敢於拼命不顧後果。因此,雷霆劍大風對這位渾人確有三分顧慮,兩個曾經較量過真力,大風稍負半分,卻不曾拼過兵刃,所以伏魔天王聊算是比雷霆劍大風技高半分的人。
安平不知對方有大援趕到,他既無朋友,也沒有可用的幫手,對內廠的動靜一無所知,像是個又聾又瞎的人。
次日一早,他獨自到東碼頭探聽兩位大哥的消息,從蓮花峰董家杏林到府城,三十餘里只有東西兩條小徑,想逃過眼線的監視,根本不可能。
伏魔天王在新到的高手中,藝業榮列第一,但他是個渾人,大權旁落他毫不計較,所以實際主事的人,是賽純陽凌霄道人。這位老道是京師玄都觀的主持法師,爲人足智多謀,陰險毒辣,尤好女色。他聽說神劍王泰受了重傷,天長天龍敗在安平手中,便知遇上了硬對頭,不易討得了好。
首先,他希望能由大漢伏魔天王打頭陣。其次,他要一網打盡敬業錢莊潛抵九江的人。
尚陵午夜出現被封的店鋪中,定非偶然,其他的人可能會陸續到來,八成兒與內廠五名爪牙被殺的事有關。
而最重要的事,是找出戲弄毒真君,救定尚陵的人是誰,如果這人出面和他們爲難,恐怕他和伏魔天王也無能爲力,必須找幾個江湖上的高手名宿前來相助,不然恐怕的多吉少。
當晚,他修書派出快馬,連夜將請柬發出。
夏安平的行蹤報告,在第二天午前傳到,他不動聲色。爲免打草驚蛇,使禁止衆人妄動,他要一網打盡安平的同伴,暗中秘密調兵遣將,侯機行事。
同一期間,五湖浪子與妙手飛花在東林寺的竹林內會合。
妙手飛花不敢將被牛郎星控制的事說出,僅將安平大鬧煙波樓,一劍擊傷神劍王泰的經過加枝添葉地說出。
五湖浪子大吃一驚,變色問:“上官兄,你是說,那夏小輩比王泰更高明?”
“不但高明,簡直高明百倍,咱們都走了眼了。”妙手飛龍猶有餘悸地說。
“那麼,他豈不是咱們的一大勁敵?”
“不錯,假使咱們與他爲敵,後果可怕,你那八拜大哥游龍劍客狄華,恐怕也不見得比他高明多少。”
五湖浪子俊臉上泛起重重殺機,沉聲道:“不行,咱們必須將他除掉,永絕後患。”
妙手飛花搖搖頭,說:“你大哥狄華不是正在廣結天下羣雄,野心勃勃想領袖江湖麼?
何不趁機籠絡他,爲你大哥羅致英才,豈不兩全其美?”
五湖浪子哼了一聲,堅決地說:“不行,有他在,我不易抓住這位天仙化人的彭姑娘,我寧可他死。”
“但……但咱們絕接不下他三招兩式,自甘苦吃。”
“笨蟲,楚霸王力可拔山,豪氣蓋世,也會被迫死烏江,咱們鬥智不鬥力,用計謀接近他然後置之於死地。上官兄,你務必盯住他,設法巴結他,過幾天我去找你。你的行蹤,可託咱們的朋友轉告,此間事了,我便會追上你們。”
“好好,我試試看。”
“不必試,大膽進行就是,我該走了,日後見。”五湖浪子起身欲行。
妙手飛花一面整衣站起,一面說:“杜老弟,咱們也算是朋友一場,你大哥對我也夠情意,所以……”
“咦!老兄,你的意思……”
“請轉告狄兄,雄霸江湖的事,如不加速進行,一年後將坐失機會。”
“你……”
“目下已有人暗中積極籌劃。進展極速。”
“誰?”
“我不知道,但確有此事。老弟,謹防你在九華看到的年輕人,千萬別落在他手中。”
妙手飛龍支吾地說,匆匆告辭走了。
五湖浪子心不在焉,他必須進行他獵豔的大事,懶得追問,扭頭覓路逕奔三疊泉。
到了谷口,一聲虎吼,接着儷影出現,皓姑娘白衣飄飄,俏侍女小書一身黛綠,帶着大黃欣然出迎。
他裝出道貌岸然目不斜視的正經神態,拱手行禮道:“彭姑娘早,老夫人與伯母在家麼?”
皓姑娘聽他叫“彭”姑娘,先是一怔,接着溫柔地微笑,不加分辨,回禮道:“家祖母與家母前在大步嶺辦事,入暮時分方可返家。杜爺匆匆而來,請問有何貴幹?”
五湖浪子心中大喜,心說:“天賜良機,也是天助我也。”
他堆下笑,說:“前天在下曾與老夫人懇談,令堂有事相囑,要在下見了夏安平之後,將老夫人的意思代爲轉達。昨日在下曾往九江一行,特前來回覆令堂。”
皓姑娘紅霞上頰,羞赧地微笑,螓首低垂,用充滿嬌羞而喜悅的甜嗓音問:“杜爺,夏三東主已到九江了麼?”
她的嬌羞神情,與她那醉人的微笑,動人極了。把久歷情場,自詡風月老手的五湖浪子逗引得幾乎失魂落魄,而且慾火如焚,如果沒有小書在旁,還有大黃在一側虎視眈眈,他真要一把將皓姑娘抱入懷中猛親芳澤。
理智告訴他妄動不得,強按心潮說:“他前日到了九江,不知有何要事。九江城目下到了大批三廠的高手,顯然與他有關。在下曾向朋友打聽消息,似乎對他不利。”
“杜爺是說,他真是三廠的人?”姑娘訝然問。
“在下不敢斷定,但此中大有可疑。表面上他並未與三廠的人公然往來,在下也希望他與三廠的走狗無關,苦無確證。彭姑娘要在下打聽夏三東主的消息,不知用意何在,可否明告?”
“妾身也不知其詳,恕難見告。”姑娘心不在焉地答,目光極爲遙遠,似乎心事重重。
“老夫人既然已至大步嶺,在下不知在何處方可找到她老人家?”五湖浪子問,他希望姑娘出言挽留,便可籍機接近了。
果然不出所料,姑娘說:“家祖母行蹤不定,大步嶺地廣林深,杜爺不易尋找,何不至舍下相等?妾也可稍盡地主之誼,請隨妾身至舍下小坐。”
大步嶺在小五老峰的南面,遠着哩!明知姑娘必定不肯示知兩老的行蹤,略施小計,便達到了他的心願。
“令祖及令堂不在家,在下方便麼?”他欲擒故縱地問。
姑娘定下心神,笑道:“杜爺是舍下的客人,舍下雖無三尺應門之童,但總須與客人周旋,不然豈不慢客?小書,領路,杜爺請。”
小書在前領路,巨虎大黃斷後,五湖浪子走在當中,陣陣醉人的幽香中,不時滲入一些猛虎特有的腥味,令他在陶醉中不得不泛起些少戒念。
“杜爺與夏三東主,真的僅是萍水之交麼?”身後的皓姑娘向。
他點點頭,謹慎地答;”五天前他入山時相識,那時,在下並不完全瞭解他的爲人,只感到他生得人才一表,器宇不凡,因此惺惺相惜,願與了塵大師伴他入山找警幻仙子。”
“昨日杜爺在九江,曾與他相見否?”
“不曾見着,卻與敝友談及,知道他的底細。”
“杜爺可否加以詳說?”
五湖浪子故作遲疑,遲遲地說:“在下不希望在背後言人之非,恕難奉告。總之,在下已決定不再與這種小人交往,君子絕交不發怨聲。在下與他的友情,就此結束。”
“哦!杜爺倒是重視道義的人哩!”
“倒不是與道義有關,而是在下知所抉擇,親君子而遠小人理所當然。”
“妾涉世不深,也許對世情一無所知,但妾總認爲,夏三東主決非杜爺口中所說的小人。”
五湖浪子心中一跳,感到這位自稱涉世不深的嬌娃,並不盡如他想像中那麼容易對付。
“姑娘曾見過夏安平麼?”他沉着地問。
皓姑娘走在他身後,無所顧忌,說道:“在綠水潭妾曾與他見過面,可惜相處甚暫,他爲人談吐不俗,風度極佳。”
“哦!原來姑娘與他見過面,姑娘也許先入爲主,只見到他好的一面.呵呵!令堂在廬山如能多留些時日,在下願稍盡棉薄。打聽他的消息與下落。”
他在打歹毒的主意了,思量如何推波助瀾,由姑娘的口中,他知道安平定然已打動了姑娘的芳心,恐怕用軟工夫不易奏效了,他得設法制造不利於安平的僞證,以打消姑娘對安平先入爲主的好感。假使此計落空,便須不顧一切使用卑劣的手段用硬工夫橫刀奪愛了。
“妾似乎有預感,夏三東主定然還在廬山。”姑娘幽幽地說,但語氣極爲堅定。
“警幻仙子既然早已離山他去,下落不明,他不會在廬山空自逗留守株待兔的。”他泰然地答。
“杜爺可否抽暇引領妾至北山各處走走?大青與大黃不宜至北山,恐防嚇唬了遊山的人,而妾身女流之輩,出現在深山中也是不便,有杜爺陪伴,便不會引人注目了。”
五湖浪子大喜過望,正是天賜良機求之不得哩,心中一動,忖道:“妙哉!我何不趁此機會,將她帶出廬山?用軟功浪費時日,也許得不償失。用強硬手段,又怕她的神獸和侍女難纏,不能貿然從事。她如果獨自隨我前往北山,豈不是天助我也?”
“在下願效微勞,但不知姑娘打算何時啓程?”他強抑心頭的興奮,鎮定地問。
“今日家祖母與家慈皆不在家,明日如何?”姑娘毫無心機地答。
“小姐,我和小劍妹隨小姐一同前往,豈不方便得多?”小書扭頭問,她也想往北山一遊哩!
“不行,你得在家照管大黃。”皓姑娘斷然拒絕。
入暮時分,老夫人婆媳依時返回。五湖浪子編了一套相當動聽,避免直接攻擊安平而僅有暗示的話,逗留片刻,不等對方下逐客令,乖乖地告辭。
他興奮地去找了塵,想買了塵速將安平帶高山區,或者乾脆暗下毒手段產滅跡,以便讓皓姑娘斷念。他對這種不曾見過世面的黃毛丫頭相當瞭解,她們在溫室裡生長,過着美夢般的生活,多愁善感,滿腦子的幻想,一旦情有所衷,很難輕易磨滅。對付這些丫頭,只有兩種手段可以奏效,一是用事實證明她所鍾情的對象,並非是她想像中構無瑕俊彥,而是不值半文的朽材,徹底去破她的美夢。再就是先一步造成事實,強迫她就範,屆時她只好乖乖地認命,嫁雞隨雞,大事定矣!他準備雙管齊下,必須小心地着手安排。
可惜,時不我留,太過倉促,以致功敗垂成。了上不知躲到何處去了,時間又無法到各處尋找。
他開始後悔,後悔不該在谷中耽誤得太久,爲了飽餐秀色在姑娘身上下工夫,失去了他從容安置的機會。
他在九江城總算甚有收穫,找到了幾個朋友,知道伏魔天王與賽純陽已經在昨晚到了九江.可是,賽純陽老奸巨滑,機警萬分,消息封鎖得極爲嚴密,無法打聽到有關安平的任何消息。
蓮花峰,距府城三十里,遠看像芙蓉,卻不像蓮花。峰北有一座撥雲峰,西南是聖治峰。南行二十餘里,小天池旁雙峰插天,聳立如雙劍,那就是北雙劍峰,太乙觀就在峰下,觀門遙對龍門西峰。
蓮花峰在廬山,名號並不響亮,但山坡下有千餘年來膾炙人口的杏林遺蹟,滿山滿坡的杏樹連枝交柯,春日形成無涯的花海。當地人說:這兒纔是董大仙的杏林。
但雙劍峰下也有杏林。當年神醫董奉,確是住在太乙觀中。也許這座太乙觀已不是千餘年前的太乙觀了,所以有些當地的人僅稱樣符觀。觀旁的山坡下,確也有一座半里廣闊的杏林。但看情勢,似乎雙劍峰的杏林,不是董大仙的杏林,因爲容不下十餘萬株杏樹的栽植。
董奉是晉朝人,他的醫道可生死人而肉白骨,隱居廬山太乙觀,行醫濟世,不取醫費,但重症者愈後,須在附近栽杏五株,輕症愈後則種杏一株。行醫數年,杏樹共有十餘萬株之多。杏熟期,他建了一座穀倉,前來買杏的人,必須以相同的穀子交換,誰要是貪心以少換多,山中的猛虎便會將貪心的人逐走。這就是稱醫家爲杏林的典故。但後世似這種不要醫藥費的神醫,已不復見了,見錢眼開愛財如命見死不救的腐醫,卻多如牛毛,但這些庸醫照樣以杏林自居。
蓮花峰下的杏林,數量可能也沒有十餘萬株,更不可能是千餘年前董大他的手植,已不知經過多少榮枯循環,老樹凋零,新株再長,最老粗可合抱,小的僅記如兒臂,因此,林下視野不廣,人若藏匿在內,極難發現。
林北有一座破破爛爛的董仙祠,大殿僅可躲避風雨,裝金的董仙像已經斑剝,但臉部仍可看出本像的風華,蠶眉,善目,三綹黑髯,充滿祥和之氣,與那些猙獰神像完全不同。據說,董奉活了三百餘歲,白日入雲飛昇,看去依然像是三十餘歲的壯年人,大概祠中的像,是根據傳說而塑造的,所以不像是三百餘歲的老神仙。“本前初,董仙祠是由九江的醫生按期祭祀的。後來,可能是他們認爲這位不要錢的笨神醫大可惡,存心要學醫的人餓死,不值得效法,所以漸漸斷了香火,董大仙只好啃杏子,沒有冷豬肉吃了,早晚神祠得垮臺。
還好,四鄉的居民,仍然懷有一顆崇敬董大仙的心,一代傳一代,永遠保持着這一片杏林不令損毀。
安平和尚陵,就躲在董仙祠中。
第三天一早,兩人匆匆用過早膳,準各迎接黃、徐而位東主。
安平一早便感到心潮澎湃,煩燥不安,乃將匕首貼身藏好,佩上寒影劍,將小包裹塞在神龕後,走出殿門看看天色。
東方發白,天宇中僅空萬里。晚秋時分,寒風砭骨,秋風掠過林梢,嘯聲如萬馬奔騰,枝葉漫空飛舞,沙沙有聲。
他緊了緊腰帶,踱回殿中,順手拍熄插在破香爐中的松明,向尚陵說:“尚師父,小侄今天仍想到碼頭一走。”
尚陵的兩頰仍有些紅腫,搖頭道:“賢侄,我看用不着去了,兩位東主何時到達不得而知,萬一錯過了,豈不欲速則不達麼?”
安平劍眉緊鎖,煩燥地說:“不行,我得走一趟.不知怎地,小侄今早心神不寧,坐立不安,恐怕……”
“賢任,俗語說,事不關心,關心則亂。你老是掛念着與兩位東主見面,好不容易等到約定見面的期限,急於見面,所以會心神不寧哪!”尚隆安慰他說。
“尚師父,小侄總感到似乎將有可怕的事發生,心驚肉跳,大禍臨頭似的,會不會是內廠的走狗已查出兩位大哥的消息,在碼頭攔出他們呢?”
“不會吧?兩位東主的行綜,只有你我知道。”
安平仍然放不下心事,不幸的預感已牢牢地在他心中生根,焦燥得定不下心來。
他拉開殿門,堅決地說:“不行,小侄必須走一趟方能安心。尚師父,萬一有變,可到峰南的谷底石崖下等候。”
“理會得,好吧,你走一趟也好。”
“尚師父,回頭見。”安平行禮告辭。
安平從北面出山,天色尚未大明。
山南,三十餘名高手全穿了青色勁裝,逐漸接近了董仙祠,接近至半里地,兩面一分,藉草木掩身,圍住了董仙祠,還不知安平已經走了。
自從安平走後,尚陵似乎也受了安平的感染,漸漸感到六神無主,焦燥不安。
旭日初昇,他走出祠外往復走動,不時向西北眺望,似乎希望奇蹟出現,希望三位東主會突然平安地出現在眼底。
三十餘名青衣人伏在十餘丈外的樹下草叢中,遠遠地監視着神祠附近的動靜,不動聲色,在他們的主事人員未趕到之前,誰也不敢暴露形跡貿然下手擒人。
昨晚二更左右,黃、你二人的船到了九江,落入天羅地網,未經激鬥,兩位東主與三位武師同時束手就縛,經過兩個更次的訊問,三位武師與徐敬業被押在紫煙樓。
五更天,黃昌齡被一羣高手押解着,直奔蓮花峰。天色大明,已到了撥雲峰的東北山麓附近。
古木陰森,怪石如林,羊腸小徑在古林、怪石、荒草、-巖中盤旋而上,如不接近至十丈內,不易發現對面有人,視界可及十文外的地方並不多。
凜凜秋風呼嘯,落葉滿天飛舞,荒草大部變成枯黃色,不僅是秋深矣!寒冬將接踵而來了。
黃昌齡比安平大十一歲,目下正是三十歲的壯年人,生得相貌堂堂,人才一表,身材雄壯結實。但目前他兩眼無神,頭青面腫,在兩名青衣大漢的扶持下,步履蹣跚,雙腳沉重。
熬了半夜刑,他一個字也沒透露,惡賊們迫他交出二十萬兩金珠贖命,他也斷然拒絕。
走上了至蓮花峰的小徑,他知道完了,顯然對方已經知道他與安平約會的事,這次栽定了。
“難道說,尚師父將消息走露了?”他心中叫苦地想。
再就是他感到心中略寬,看光景,安平並未落在他們手中,不然就用不着將他押來蓮花峰了。
押解他的人共有十八名之多,他一個也不認識。
十八個人中,有六名主腦人物,卻沒有一個認識安平的人,認識安平的人已到了董仙祠,另一些熟面孔,則留在紫煙樓看守俘虜。
六名首要人物中,有賽純陽凌霄道人在內,他跟在一名青衣嚮導身後,袍袖飄飄身輕似燕。其他五人是從京師帶來的內廠好手,緊隨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黃昌齡被挾持着走在中間,到了峰腰的山崖附近,小徑容不下三人並行,扶持他的兩個人,改爲前拉後推,一步步向上移動。
賽純陽爲人陰險,足智多謀,但今天卻有點反常,在這種易受伏擊的山徑中,竟然毫無戒心。一羣好漢魚貫而行,既不分開行走,也不吩咐手下提高警覺,一面走,一面向嚮導問:“沈巡捕,躲在董仙祠的兩個人,你們派了多少人監視。”
沈巡捕一面急走,一面答道:“回稟道爺。小的只知原先派有四個人,但惟恐那兩個傢伙四更以後出到外面練功,怕被發現,同時,奉命引領伏魔天王姜爺以及先行趕往包圍監視的諸位爺,所以在四更撤離現場。預計天明之前,先趕到的諸位爺可以及時趕到合圍,這時恐伯姜爺也該從峰北趕到了。”
“哦!這時該己動手擒人啦!咱們趕兩步,還有多遠?”
“兩裡地山勢下降。三裡左右可進人蓮花峰下的杏林。”
“怎麼還看不見呢?”
“到了小徑最高處,方可看到蓮花峰,前面的山腹擋住了視線,所以看不見,其實轉過前面的山嘴,便可看到蓮花峰左側了。”
前面往下走的安平,聽到後面有人聲,心中一動,忙向路左的樹後閃入,藏身在路旁的亂石堆中,利用野草掩身,從草縫中向外瞧。
看不見下面的人,但卻可聽清對方的對話。
黃昌齡越走越心焦,突然一腳踏在一塊小石上,身軀向前栽。“哎”一聲驚叫。
走在前面的人猛地回身,手急眼快,一把抓住了他的發給猛地向上提,喝道:“你小子沒長眼睛,想死麼?下面是十餘丈的山溝,跌下去怕不變成爛泥?”
黃昌齡強忍痛楚,掙扎着站穩忿然道:“我黃昌齡如果想死,任何人也休想阻止。黃某要留下住命,看你們這些三廠走狗受報。”
大漢勃然變色,使待動手打人。前面的人已經聞聲止步扭頭回望,賽純陽冷叱道:“住手,不必再爲難他,如果他再被打傷,便很難利用他迫姓夏的小子就範了。”
“小的遵命。”大漢恭敬地答。
黃昌齡冷哼一聲,大聲道:“老雜毛,見了黃某的安平弟,黃某便會叫他永不要爲惡賊所屈。”
老道陰陰一笑,睥睨着他說:“咱們走着瞧。看姓夏的是否屈服,貧道早已派人將他和姓尚的圍住,他想逃生比登天還難。你以爲你能指使他麼?他能不管你的死活?再說,貧道下令殺他,你能爲了保護身外之物的金銀而不顧他的死活?哈哈!不久自可分曉,貧道不和你鬥口。走!”
前面藏伏在草中的安平,只聽得心驚肉跳,冷汗直流,暗叫糟了,大哥黃昌齡竟然落在他們的手中,聽口氣。還有大批走狗圍住了杏林董仙祠,尚陵大事不妙。
已沒有他多作思量的機會,他必須要以破釜沉舟的決心行雷霆一擊,將黃昌齡救出,再設法去救尚陵。
他毫不遲疑地掩近路邊,拔劍在手,左手挾了三把小飛劍,準備冒險救人。
這一帶的地勢極爲險峻,一邊是怪石如林的山壁,高低不平不易行走,另一邊是下沉十餘丈的山溝,坡度相當峻陡,失足掉下去,不墮至溝底決不會停止,在這種地方動手打鬥,想依多爲勝根本不可能,反而礙手礙腳。
他必須等到看清了對方的陣容之後,方能決定動手的辦法。
第一個人影在下面山至出現,是帶路的青衣嚮導,接着是賽純陽,方臉大耳一表人才,三綹長髯略現斑色,除了一雙眼睛冷電四射,泛現陰冷之色外,看去仙風道骨,極有風度,誰敢說他不是個有道全真?腰上懸着的劍寶光四射,定是價值連城的寶刃,袍袂塞在腰帶上,毫無戒心的往上趕。
第七名是一位壯實如牛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兇猛大漢,抓住黃昌齡的腰帶向上拉。第八名好漢更是雄壯,抓住黃昌齡的腰帶不住用勁推。
安平感到眼前發暈,腦中發沉,一股兇猛的火焰,從心底猛地升起,直透泥丸宮,黃昌齡雖被折磨得變了形,但一眼便可看出黃昌齡的本來面目。
他雖怒火中燒,但仍能冷靜地下決心,神智不亂。
第六個人經過他潛伏的地方,最後一名亦轉過山壁,後面沒有人了。
他本想用小飛劍突擊,但看了對方的陣式,他放棄用暗器進去的不光明舉動,直待黃昌齡經過身旁,方突起發難,貼地撲出。
快!快得像是電光一閃,相距不足八尺,人影乍現,任何人也休想弄清是怎麼一回事,晶芒一閃。後面推遲昌齡的大漢斷了一條胳膊,接着捱了一掌,發出一聲淒厲地叫號,墮落山溝下去了。
安平一手挽住黃昌齡的腰帶向後帶,晶芒倏吐,貫入在前面拉拖大漢命門穴。救人傷人,像是同一剎那發生的事,變化太快了。
他向崖下躍退,火速拉下頭巾,將尚未清醒呆如木雞的黃昌齡背上,低叫道:“大哥,我是安平,抱穩了。”
“我的天!你……你……果然是你?”黃昌齡語無倫次地叫。
沒有機會再說了,走狗們已吶喊示警,各亮兵刃,一名年約半百的中年人大吼一聲,刀影一閃,風聲虎虎,兇猛地衝來,劈面就是一刀。
安平必須早早脫身去救尚陵,事態嚴重,慈悲不得,不由他不硬起心腸了。
“錚”一聲暴響,他震開劈來的一刀,反手就是一劍拂出,晶虹一閃,血光出現。
“哎……啊……”撲上來的中年人失聲狂叫,左顴經鼻樑至右顴下方,斜裂了一條血縫,肉裂骨傷,丟掉單刀在叫着向後急退,反而阻住了其他撲上的人。
賽純陽到了,一把將受傷的大漢推向一惻,搶出拔劍大喝道:“小輩,你是……”
他說不下去了,驀地收住話尾,因爲他已看清了晶虹閃縮的寒影劍,猜出來人是誰了。
安平立下門戶,對三面迫近的人視若未見,大眼睛神光似電,冷冷地盯視着眼前的老道,冷然一笑。
人的名,樹的影,安平大鬧九江,劍下無敵,三廠的走狗們聞名色變,望影心驚,連一向目中無人自命不凡的賽純陽也不由悚然而驚,再看到安平沉着鎮靜冷然的臉色,更是心中發毛。
“你是誰?”他凜然地問,希望對方不是夏安平。
“夏安平。”安平一字一吐地答。
“你不是躲在董公祠麼?”老道失常地問。
“在下出沒有如神龍,你們枉費心機了。”
“四天前,是你救走了姓尚的小輩?”
“自然是夏某。何用多問?那晚失劍的老道,似乎不像是你。”
“如果那晚貧道在場,你插翅也難飛渡。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山路險阻之中,即使你是神龍,也無所遁形。”
“老道,在下不想殺人,你最好乖乖地退走,給你三聲送行,不然你將血濺荒山。”
老道怒火倏發,衝昏了靈智,這一生中,他從未被人如此輕視過,更未受過這種難以忍受的奇恥大辱。
“你該死!”他暴怒地叫,先前的怯念一掃而空。
“二!”安平陰森森地叫。
“呔!”老道狂吼,飛撲而上,身劍合一撲到,“飛星逐月”兇猛地遞劍進擊,劍上光華熠爍.發出動人心魄的震鳴,恍若風雷驟發。
安平決定行雷霆一擊,對方人手太多,而且他必須趕至杏林,尚陵在那兒急待援手,希望能來得及趕上。
“飛星逐月”不易化解,灑來的銀星不知那一顆是實是虛,即是說,老道出劍一振,劍尖幻化出無數銀星,虛實難分,不知該如何封架,封錯了生死交關。
他不用封架,以攻還攻,一聲沉喝,拂劍錯入,“錚”一聲暴響,“唰”一聲晶芒疾閃,走中宮切入。
老道側閃八尺,臉色一變。
安平屹立原地,冷冷地說:“老道,你逃得倒快。”
賽純陽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寶劍上,劍鋒出現了豆大的一處缺口。這一招他如果退得不夠快,腹脅之間可能捱上一劍,似乎剛纔對方的劍尖所指處,仍然有些冷颶颶地,不由他不驚。
“老道,再不走,在下只好打發你走了。”安平接着說。
賽純陽深深吸了一口氣,徐徐後撤,獰笑道:“姓夏的,別忘了,你還有人在貧道手中。明日午正,甘棠湖堤上見,施主如果不到,貧道便在堤上對四個人質慈悲。”
一語驚醒夢中人,顯然,徐敬業與三位師父皆已落在他們手中了。對方扶人質要求與會,哪裡還會有好結果?安平心中一動,驀地一聲沉叱,人化狂風颳到,劍出與老道先前所出的格式相同,“飛星逐月”狂野地進迫。
老道不能不接招,太名鼎鼎的賽純陽,豈能不接招便遽然退走?一聲沉喝,招出“雲封霧鎖”,出招封架。
“鈹鏘!”雙劍接觸了兩次。
“嘎!”錯劍的怪響刺耳,老道的劍向左蕩,被安平壓出偏門,腳下失閃。
“噗!”安平掌出如電,劈在老邊的右脅下。接着伸腳一鉤,老道向側便倒。
安平手急眼快,手腕一振,擊落老道的寶劍,左手抓住老道的曲池穴向上提,右膝急擡,“噗”一聲頂中老道的下顎,順手向下一撩,一腳踏住老道的背心,向衆人大喝道:
“你們快滾!這位老道夏某要留作人質,夏某的四個人如有三長兩短,這位老道將是還債的人。”
一連串的急劇變化說來話長,其實卻快得宛若在剎那間同時發生,賽純陽攻了一招接了一招,便被人生擒活捉擊昏倒地,其他的人驚得連血液都似乎不再流動了,臉色恐怖,像是嚇傻了。
“還不快走。”安平發出震天大吼。
站在最下方的人打一冷戰,扭頭拔腿便跑。
安平身形一閃,截住了最後動身一名大漢,伸劍攔住叱道:“你給我站住!”
大漢驚得腿膝發軟,幾乎大小便不禁,渾身發抖臉色死灰,恐怖地張開雙手叫:
“小……小的遵……遵命,站……站住了。”
“被夏某打昏的老道是誰?”
“是賽純……純陽凌……凌霄道……道人。”
“是八道之一?”
“是……是的,在……在八道中排……排名第二。”
“京師來了些什麼人,主事的是誰?”_
他背上的黃昌齡接口道:“安平弟。我全知道,不必問他了,須爭取時效。”
安平的劍尖升向大漢的喉部,厲聲道:“剛纔夏某的話,你聽清了麼?”
“小……小的字字入……入耳。”
“回去將話傳到,日後夏某會告訴你們的生事人,商討交換人質的事。”
“小……的將……一字不漏地回稟姜……姜爺。”
“好,你可以走了。”
大漢神魂入竅,把吃奶的力氣全用上了,發狂似的撒腿狂奔,似乎像是受驚的鹿,奇快無比。
安平放下黃昌齡,用頭巾將賽純陽捆上,制了老道的期門穴,向黃昌齡匆匆地說:“大哥,你拖了這賊道到峰右的山神廟等我,一切留等以後再說,小弟先到董仙祠去救尚師父。”
黃昌齡受的是外傷,倒支持得住,叫道:“賢弟,一切小心。敬業弟和三位師父被囚禁在紫煙樓亟需賢弟援手哪!”
“小弟理會得,回頭見。”安平匆匆地說,如飛地走了。
高手全在杏林的董仙祠附近埋伏,等侯賽純陽到來發令。這些人中,除了伏魔天王之外,另有六名賽純陽召請前來的朋友,全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名宿。他們並不知賽純陽已經反被安平擒住了,仍在附近苦等。
賽純陽所帶的十七個人中,兩死一傷,逃散時,有兩名大漢是伏魔天王的忠實爪牙,兩人向蓮花峰逃,要前往杏林打聽伏魔天王的吉凶下落。
兩人的腳程雖沒有安平快,但先走好半晌,到了山坡下最末端的杏林,後面的安平已迫近至十丈內了。其中一名大漢夠義氣,發現安平已經追來,趕忙拼命大叫示警“神龍夏安平追來了,快逃。”
空山寂寂,他的叫喊聲卻奇大,山谷爲之應鳴,聲傳十里。叫聲未落,他急向山下叢林的茂草中竄逃,連滾帶爬逃命去了。
隨京師好漢南來的人,並不知安平是否有綽號。這傢伙自作聰明,聽安平和賽純陽對話時,自稱出沒如神龍,而且聽說毒真君被人戲弄,居然不知來人是誰,來無形去無蹤。因此信口叫出“神龍夏安平”五個字,這一來,安平有了綽號了。
入杏林半里地,方是董仙祠的座落處,大漢的叫聲,驚動了伏魔天王。第一批合圍的人有三十餘名,伏魔天王又帶二十餘名之多,兩批人整整湊成六十之數,全被大漢叫“逃命”
的語聲所驚。
安平懶得去追擒兩名大漢,全力向上趕,飛掠入林,離開了小路,向右抄出。
黃昌齡拖着賽純陽,吃力地繞向峰右,但必須走完這一段難走的小路,向下走比較省力,他只好向下走。
快接近平緩的山坡,下面樹林中人影出現。
“糟!他們接應的人來了。”他心中暗叫,叫苦不迭。
來的人數量衆多,有男有女,走在前面的五個男人,後面是八名婦女,最後面也是男人,約有十餘名之多,這些男女很令人注目,男的英俊,女的豔麗,不像是三廠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
他無暇細看,趕忙繞山腰奪路而走。
山腰附近是矮樹、荒草、小石堆,無所遁形,怎走得了?奔了五六丈,下面喝聲震耳:
“站住!什麼人?亮名號,幹什麼的?”
他怎能站住,丟下老道撒腿急逃。
一丟之下,賽純陽突然甦醒,身子沒在草中。看不請來人是誰,冒失地大叫道:“快擒住那傢伙,他是黃昌齡,先替貧道解穴鬆綁。”
驀地,下面有人叫:“黃昌齡大哥,不必跑,小弟敬業。”
黃昌齡大吃一驚,停步扭頭一看,原來後面的一羣人中,二弟徐敬業和三位師父,正被人摻扶着向上奔來。
“敬業弟,你……”他訝然叫。
“小弟與三位師父得救了。”下面的徐敬業高興地大叫。
賽純陽心向下沉,心中暗暗叫苦,手腳被綁,穴道被制,想逃走勢比登天還難,他只能睜着眼睛等死。
正是焦急,驀地被人一把抓起將他翻過擱靠在一堆小石上,半躺在石堆旁無法動彈。
眼前,是一個氣宇不凡的穿青袍英俊青年人。另兩人是書童打扮,一個捧着劍,一個抗着一柄奇異的三刃怪兵刃。另一位是千嬌百媚的三十餘歲美嬌娘,還有兩名懸劍的侍女相隨。此外,還有一名帶發頭陀。
“你閣下是誰?”青年人冷冷地問。
賽純陽一個人也不認識,硬着頭皮反問:“施主高名上姓?”
“牛檀越,這傢伙是八道之一的賽純陽凌霄道人。”帶發頭陀恭敬地接口。
青年人向帶劍的書童舉袖一揮,冷冷地說:“內廠的走狗,殺無赦。小湖,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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