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四肢不能動彈,只有頭部尚可轉動,看到妝臺前陌生女人的身影,他悚然而驚,暗叫道:“糟!我落在他們手中了。”
他所指的“他們”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意指何人,反正經穴被制,對方決不是好路數,至少不會是什麼善男信女。
暗室之中,這女人生得十分動人,他確是不敢多看,趕忙定下心神。默默地運氣試解被制的經穴。但他失望了,真氣根本無法凝聚。
他不死心,仍作最後的掙扎。妝臺前的女人。實用俏甜而平靜的聲音說:“夏爺,安靜些,你的經穴並未被制,只是被一種可以抑止氣血凝聚丹田的藥物所控,藥力必須在十二個時辰之後方可自行消散,不信你可以再試試看。何必枉費心機呢?”
她並未向安平注視,面對着銅鏡,輕柔地,優美地,用一雙晶瑩的豐腴玉手,梳理着長及胸前的如雲秀髮。
安平轉頭向她看去,定下心神問:“姑娘,這是何處?”
“這是城東的鳳凰臺附近,富商劉天富的後園萬翠閣,房主人是劉天富第七愛妾的香閨,我把她放在樓下的小丫頭房中,讓她和周公打交道。”女人扭頭笑答。
安平看到了對方的廬山真面目,感到心中狂跳,血液流動加快,慌不迭轉過頭去,女人那一雙流露着千情萬意,勾魂攝魄的水汪汪大眼,給予他的壓力奇重,加上她的身軀半轉,睡袍半掩,露出粉脖下的一角酥胸,酥胸上端挺着隆起的部份玉乳,令人望之血液爲之沸騰。他一輩子活在男人叢中,不曾見識過如此春光,乍看之下,窘得想拔腿飛逃。
“夏爺,你是不是還有話要問。”女人笑着說。
“姑娘貴姓?”
“妾姓王,三橫一豎的王。”
“王姑娘將在下用迷藥擒來,不知有何用意?你我素昧平生,請問姑娘……”
“你不是問得太多了麼?”王姑娘笑問,俏立而起,儀態萬千地走近牀緣,纖手挽弄髮梢,美目盼兮,勾魂攝魄的目光,緊緊地向他迫視,毫無羞態,大方已極。
“那麼,姑娘揀能見示的話說好了。”他閉上虎目說。
“我是狄少堡主請來的人。”
“要將在下交給狄華處置麼?”
“不,妾目前還沒有這種打算,以後便難說了。”
“姑娘又有何打算?”
“在儲山我曾見過你勇鬥不老書生,見你在高手重重埋伏下突圍,不僅人才出衆,而且英雄了得,那幾個武林頂尖兒高手,居然攔你不住,妾身十分佩服。”
“在下只問姑娘的打算。”
“那得看你的態度來決定。”
“我的態度?姑娘之意……”
“本姑娘居住在麻姑山,與世隔絕,希望能與你合籍雙修,共享世外人的清福。”
“不要臉!”安平脫口咒罵。
王姑娘噗嗤一笑,斜身坐在他身旁,挽過他的頭,注視片刻。媚笑道:“我活了四十歲,十五歲便看穿了你們男人的真面目,你們這些所謂俠義英雄,以及那些德高望重的名流公卿,在光天化日之下,穿上衣襟,便以聖賢自居,神聖不可侵犯,一旦不見天日,與那些下三濫的痞棍並無不同,以萬翠閣的主人姓劉的說,他曾經做過一卅的父母官,晚年棄仕從商,道德文章有口皆碑,在人前周旋,儼然是德高望重的賢子聖孫。嘻嘻!你知道他偌大年紀,有多少房妻妾麼?夏爺,他共有七房妻妾。不時還在外面打打野食,做饞嘴貓。昨晚我做了不速之客,借住時恰好碰上他在這兒和七妾調情。老天,他的德不要了,道也棄如敝履啦,脫胎換骨現了原形,成了不折不扣的老淫蟲,委實令人噁心。夏爺,你不必罵我不要臉,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你何必裝出這副假道學臉孔罵人?”
安平冷哼一聲,罵道:“人家夫妻房第的事。虧你一個女人說得出口,無恥巳極。”
“嘻嘻!無恥兩字,用在男女之間,未免不倫不類,牛頭不對馬嘴你聽我說……”
“夏某不聽你的骯髒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嘻嘻!我可捨不得殺你剮你哩!”蘭姑娘媚態橫生地說,嬌軀一扭,將他的頭挽在身前,俯下身軀,用滑如凝脂的粉頰,貼上他的臉部,吐氣如蘭,嗲聲往下說:“狄少堡主請我來對付你,本來,我該與他共進退,但儲山惡鬥之後,我對你極爲傾心,因此託辭有事暫離。自由行動.在少堡主襲擊客店之前,我用迷香將你弄到這兒。目下,不管你肯是不肯,我要將你藏在這兒,直待他們走後,再帶你回麻姑山。”
“哼!你想得倒好,在下卻不是你想像中的好色之徒,豈會任你擺佈?”
“你不會反抗的,我會破了你的氣功,你便無法反抗了,不任我擺佈怎成。”
“你能永遠看住夏某麼?”
“只消十天八天,你便不需看守了,那時,你將永遠不願離開我啦!除非你是個天閹。”
安平被她撩得氣血沸騰,她面上傳來的熱力,以及纖手的撫摸,和胴體所傳來的異香,令他心動神搖,不克自持。她說得不錯,食色性也,安平正是血氣方剛的健全大男了,在這種境遇中,禮教所加的男女之防,眼看就快崩潰了。但總算他不曾迷失自己,咬牙道:“王姑娘,你貌美如花,綺年玉貌,還怕找不到和你志同道合的如意郎君不成?在下有事在身,不可能和你合籍雙修遁隱世外,何必逼我呢?找一個愛你的人託以終身,比找一個爲你所愛的結縭要幸福得多,你何不冷靜地想想衡量利害?人世間,男歡女悅並非人生終極,男人有男人的天下,女人有女人的自尊,除了色慾之外,還有不顧一切追逐名利的野心,僅憑美貌女色,你拴不住男人的,放了我,你我交一個道義朋友……”
“廢話,你想說動我麼,快死了這條心吧。夜已深,我要熄燈了,再不熄燈,燈光會引來麻煩的。”
她呼出一口氣,丈外妝臺上的銀燈倏然熄滅。
安平感到眼前一黑。熱烘烘香噴噴的胴體,已鑽入被中,他方發覺自己上身赤條條,只穿了一件中衣掩住下半截而已,肌膚相接,他感到渾身一震,血脈賁張。
花園的後部圍牆上,兩個黑影毫無顧忌的站在牆頭,不住向四周眺望,其中之一低聲說:“見鬼,我猜一定藏在這附近。”
“咱們搜一搜前面的高樓。”另一個說,聲音稚嫩,是個小童。
“那是堂客們的住處,咱們能搜麼?”說堂客,一聽便知是湖廣人。
“那麼,你在這兒監視,我去找姐姐和曼妹她們來。”
“好,我在此等候,要快。”
“在她們末到之前,切記不可亂走動,以免打草驚蛇。那傢伙鬼精靈,能將你我扔脫,必定不等閒,驚走了便永遠無法找到他了。”
“我理會得,走吧!哦,雲哥,別忘了把我爺爺也請來,他老人家好歹也可替咱們出個主意。”
“我會請老人家來的。”
兩黑影一閃不見,三更末的更鼓聲隱隱入耳。
不久,劉家花園中黑影齊集,除了先前的兩個黑影外,多了兩個穿勁裝的女郎和一個紫髯老翁。
這幾個人中,正是從吉安趕來一羣英雄俠女,他們是嚴小云、歐陽瑋、皓姑娘,和竹簫老人的孫女彭小曼。老翁留着紫髯,是長青堡主紫髯翁歐陽永昌。
他們一行人分爲三批,昨天方到達贛州,花了兩天工夫,始終找不到安平的下落,只找聽到五天前安平在儲山突圍的消息而已。
本來依竹簫老伯意思,料定安平必定早已離開贛州南下,該向下急趕纔是。但嚴輝卻持相反的意見,認爲蟠龍堡的人既然仍在府城逗留,安平恐怕仍未離開,惡賊們消息靈通,耳目衆多,如果安平不在,惡賊們豈肯逗留不走?
白天,他們分頭打探,希望碰上安平,鬼使神差,所有的人皆在偏僻處找尋,卻不知安平已在鬧市現身招引逸鳳,錯過了。
入暮時分,他們分爲數批,分別盯住散佈在各處的岔眼江湖人。小云與歐陽瑋負責在各處巡邏接應,像兩個夜遊神,在各處出沒,恰好到了景德寺附近,發現有夜行人從客店躍上瓦面。
兩人心中一動,追下來了,夜行人也發現了他們,利用窄巷大宅的暗影,要將他們扔掉。可是,兩人的輕功十分了得,而且機警絕倫。小人鬼大,追到劉家附近。方失去夜行人的蹤跡。
他們發現了萬翠閣,看格局便知是婦女的內眷居所,不便入內擅尋,便由小云前去召!”娘們前來行事。
紫髯翁坐鎮客店,派出的各路釘梢小組尚未轉回,負責監視逸鳳的皓姑娘和彭小曼,趕來會合。
老人家先踩探翠玉閣,已是四更初正時分了。
香閨內,又是一番旖旎風光。
將安平擄來的俏女,正是大名鼎鼎的吳門神女王翠蓮,死鬼花花太歲的寵愛情婦,遁隱麻姑山的丹霞仙姑,這鬼女人出身吳門妙妓,是個風月魁首,一輩於在男人懷中打滾,更獲得花花太歲的衣鉢相傳,可以說,她對天下間各式各樣的男人心理,無不深知,經驗老到,對付安平這種未經人道的毛頭小夥子,簡直用不着花任何心機。
可是,她忽略了安平所說的話,不錯,食色性也,人世間,男人固然爲女人而奮鬥,甘心付出一生的精力,但除了女人,男人還有其他欲,望和野心,決不像女人般單純,大多數的女人,只求嫁一個好丈夫長相廝守,思恩愛愛,不虞溫飽,便於願已足,無復他求了。
安平已對她吐露了心聲,希望她能及時覺悟,卻無法將妖女喚醒。
安平已二十出頭,在當時,即使是小戶人家,也該成家婚娶了,但他依然是孤家寡人,爲店務而東奔西走,可知他還不打算成家,他有他的野心和慾望,不希望早早成家被家室所絆。這並不表示他對女色不動心,而是男子漢的野心和慾望,比冀求女色的希望要強烈得多,區區女色在他的心目中,所佔的份量微乎其微,連美絕塵寰飄逸如仙的皓姑娘,也難令他沉迷,何況一蕩婦淫娃?
身陷溫柔陷阱,他必須運用手段脫困了。
丹霞仙姑在寬衣解帶,令他心猿脫鎖,意馬脫繮,有點意亂情迷。先天的本能令他血液沸騰,肌膚的摩擦接觸,令他平空生出難以壓抑的衝動感。
但在這衝動、迷亂、混騰中,一股厭惡感也從內心深處泛現,想起被這個骯髒女人所逼,他感到無比的憤怒和噁心。
“我看你能把我怎樣。”他想。
暖玉溫香入懷,一雙柔若無骨的手在他身上爬行,火熱凝滑的粉頰在他身上磨擦,妖女口中所發的奇異聲浪在他耳畔呢喃,萬種誘惑千種癡迷無情地向他襲擊。
他突然咬破舌尖,開始入定,調勻了呼吸,將意志誘導至空明之境,渾身每一顆細胞皆在鬆弛,渾忘一切。
妖女不許他平靜,不消片刻,這一着失效了,崩潰了。
“我得想些別的事物。”他心中自語。
他開始思索新創的七散手劍術,思索加入屠龍斷犀匕的兇險手法。
他成功了,這一着很有效。
這是一種十分奇特,難以解釋的奇異現象,想起劍術,必將聯想到與人交手時的景象,那千鈞一髮,生死須臾的兇險情景,必定在腦海中-一涌現,便會身不由巳,隨着幻景發生變化,渾身不自然地冒汗,手腳的肌肉隨着情景**,手心汗出如津,神經不規則地收縮,心房急劇地跳動,雙手下意識地伸縮**,情景以外的事,對他已絲毫不生作用了。
起初丹霞仙姑以爲他動情了,芳心狂喜,也從心底涌起輕視安平的念頭,以爲安平比那些假道學高明不了多少,在情火下露出了原形啦!
可是,她終於發覺不對了,將他的頭臉緊按在酥胸上,急問道:“安平,你……你怎麼了?你……”
安平的嘴部輕微地**。用令她附耳難辨的聲音說:“出中宮,誘對方出連環點崩一訣,當然希望能加上震拂錯挑勒。控制三尺空間,制我上中下。那麼,我以‘雲沉風黑’引勁下壓。切人斜出,必可奏效。那天不老書生的招,如能如此封出切入,十九已竟全功?”
“你是怎麼回事?”丹霞仙姑惑然地叫。
他渾如未覺,嘴脣仍在動。
丹霞聽不清字音,只感到壓在她胸乳上的嘴部,在輕微的振動而已。
她更是困惑,陡將安平推開,大聲問:“喂!你是不是中魔了?”
沒有回答,死一般的靜。
“你怎麼了?”她厲聲叫。
仍然得不到回答,只感到安平的心跳異常急迫。
“拍拍!”她抽了安平兩耳光,大喝過:“你念符咒?見你的鬼。”
安平的思路被耳光所打斷,聽清了她的話,籲出一口長氣,笑道:“你用魔火煉我這個金剛,我只好念往生咒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金剛很難逃過魔火大劫的,念往生咒準備後事,不是很好麼?”
丹霞仙姑大惑,再問道:“咦!你是不是清醒的?”
“你認爲我如何?”他反問。
“你……”
“告訴你,我比你還清醒。請放心,在下雖不是金剛,只是放不下酒色財色的凡夫俗子,但是決不會迷失在酒色財氣之中。”
丹霞仙姑沉默久久,方用似乎來自天外的聲音問:“夏爺,說句實話,你剛纔是否也了動了情?”
“不騙你,姑娘,你曾說過,食色性也,我既不是天閹,亦非聖賢,很難逃過本性的誘惑的。”
“那麼,你怎能避免慾火焚心之苦?”
“並無奇處,看得破便可靈臺空明,姑娘的誘惑,在下認爲是罪惡,意念中既不生情,愛亦無從生。油然附之而起的是犯罪感,譬喻是在刑場待決之囚,雖天仙現於前,袒裼裸呈,亦難生慾念!”
丹霞仙姑又沉默良久,幽幽地說:“你很難得。”
“我?”
“我認爲你配稱英雄豪傑。”
“別罵人了,自古英雄愛美人,我如果真是英雄,便不會不受誘惑了,我只是個明辨是非的凡夫俗子而已。”
丹霞仙姑放了他,挺身坐起說:“你贏了,你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姑娘的意思……”
“我不能傷害你這種人。夏爺,要不要我將狄少堡主的陰謀告訴你?”
“不必了,姑娘,你是狄少堡主請來的人,在下雖不才,還不忍令姑娘做下不情不義的事,只希望姑娘不要和在下作對,便感激不盡了。”
丹霞仙姑一躍下牀,披衣而起笑道:“你又贏了,我深以爲憾。”
“姑娘有何可憾?”
“恨不相逢三十年前,夏爺,吞下解藥,只消片刻你便可以活動自如了。”
他毫不遲疑順從地吞下她塞來的一顆丹藥,說:“謝謝你,王姑娘。”
燈光倏現,他看到渾身赤裸,僅披着睡袍的丹霞仙姑,盈盈站在牀前,巧笑倩兮地向他說;”你爲何這般信任我?說不定剛纔的丹藥是**呢?”
“姑娘如果要使用**,根本用不着費心,何用等到現在?”
丹霞仙姑在衣櫃中取出安平的衣褲包裹,和他的兵刃護腰百寶囊等物,一併放在牀上說:“起來穿着,你也該走了。”
安平已能活動,臉紅耳赤地說:“對不起,你能轉過身去麼?”
丹霞仙姑粲然一笑,這一笑帶了三分羞赧,這纔是她真實的笑容,但依然含有萬鍾風情,她轉過身軀,笑問:“你知道我是誰麼?”
安平一面穿衣,一面答道:“在下只知道姑娘姓王,從姑娘口中,在下猜出姑娘定是身入玄門的女冠。”
“何以見得。”
“姑娘曾說過合籍雙修的話,妝臺旁也放着代表姑娘身份之物。”
“你很細心。”
“好說好說。”
“咔嚓”兩聲輕響,門閂突折,房門倏然而開。
兩人吃了一驚,安平衣衫不整地躍下地。
丹霞仙姑機警地一口吹熄銀燈。低喝道:“伏下,小心暗器。”
同一瞬間,房門口傳出一聲驚呼,口音稚嫩,飽含着羞憤惶然的情綜。
安平火速結札,穿好靴子一躍而起,房中並不因銀燈熄滅而黑暗,火盆中的炭火熊熊,映射着暗紅色的光線,視界可及全房。
房門大開,冷風吹入,但不見人影。
丹霞仙姑抓起衣裙,閃身在壁角穿着,低聲問道:“夏爺,你看到來人的身影麼?是女人。”
安平背上包裹,閃在門後低聲道:“來人我認識。”
“是敵是友?”
“很難說?”
“姓甚名誰?”
“姓彭,名皓,除了房門,另有出路麼?”
“你怕她?”
“說不上怕不怕,我不願和她計較。”
“跟我來。”
丹霞仙姑示意安平掩上房門,然後躍至牀後,拉開了牀櫃,現出複壁內的一道秘門,她招手示意,向裡一鑽,一閃不見。
安平離開門後,躍向牀後。
這瞬間,房門砰然而開,人影閃人,喝聲震耳:“站住!”
隨着喝聲,一隻花盆飛砸而來。
安平火速向側一閃,花盆擦身而過,“嘭”一聲大震,砸碎在秘門旁,阻住了安平的出路。
安平一聽喝聲不是女人,心中稍定,對方已經撲入房中,想走有困難啦,硬着頭皮轉身,同時拔出了寒影劍。房中心,站着一個威武的紫髯老者。房門口,也站着兩個年輕人,面目不易看清,炭火的光線太弱了。
“瑋兒,點亮銀燈。”紫髯老者沉聲叫。
來人是紫髯翁、歐陽瑋、和嚴小云,歐陽瑋心中十分難受,板着臉走近妝臺,用火把子點亮了銀燈,房中大放光明。
“咦!瑋弟。”安平訝然叫。
歐陽瑋低下頭,痛苦地說:“不要叫我瑋弟,天哪,想不到你竟是這種人。”
“瑋弟,請聽我解釋……”
“我們親眼看到了,不必解釋了。”
安平長吁了一口氣,目光從歐陽瑋的臉上,徐徐轉至站在房門口的小云,冷笑一聲,無可奈何地說:“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必多此一舉了,請教,諸位準備如何對付夏某?”
紫髯翁長嘆一聲,不勝惋惜地說:“夏哥兒,你在毀滅你自己的前程。”
安平淡淡一笑,說:“承教了。請教老丈如何稱呼,大名可否見告?”
“老朽歐陽永昌,家在……”
“哦!原來是長青堡歐陽堡主到了,但不知堡主準備如何懲治夏某?”
“剛纔那女人是誰?”紫髯翁撇開答話反問。
“在下只知她姓王。”
“是本宅的主人麼?”
“不!她借用了這間樓房。”
“唉!你們這兩個姦夫淫……”
“老丈口上留德好麼?”
“你還敢於叫老朽口上留德?”
“好吧!你說好了,反正在下也不想分辨,如果老丈要出手懲戒,動手好了。”
“老朽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小孫瑋兒在……”
“往事如煙。不提也罷,老丈既然衝着令孫份上不能忘情,必定是高擡貴手放過小可了,小可深感盛情,告辭。”
“且慢,老朽有話問你……”
安平身形一閃,以閃電似的奇速,突然射向秘門,向樓板一僕,奮身一滾,滾人秘門去了。
紫髯翁沒想到他會突然遁走,措手不及。想阻止已來不及了,又不忍出手襲擊,一怔之下,舉步急追。
歐陽瑋急急截出,大叫道:“爺爺,請放他走。”
紫髯翁在秘門呆立片刻,嘆口氣說:“罷了,真是冤孽,雲哥兒,你去安慰你姐姐,咱們走吧,夏安平的事,咱們只好撒手不管了。”
小云站在房門口,不住搖頭道:“歐陽爺爺,今晚如不是親眼看到,雲兒斷難相信他會是這種人,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遺憾之至。”房門外,突然有人低喚道:“彭老爺子駕到。”
聲落,竹簫老人已出現在房門口,急問道:“怎麼回事?兩個丫頭在前廊哭泣,你們……”
紫髯翁搖頭苦笑道:“真糟糕,兩個丫頭髮現夏哥兒在此,和一個姓王的女人幽會,醜態不堪入目。我及時趕來,姓王的女人溜走了,夏哥兒我不忍心留住他,也讓他走了。”
“我不信!”竹簫老人斷然地說。
“你不信?老天,我們親眼看到的,兩人的衣衫還來穿上呢。”
“他目前成了衆矢之的,危機四伏,四面楚歐,正在生死關頭,豈會不顧死活與人在此幽會?咱們回去商量,先查一查姓王的女人是何來路。”
“外公,那女人穿了道衣。”小云接口說。
“哎呀!那不是蟠龍堡請來的吳門神女丹霞仙姑麼?她是狄堡主請來專門對付夏哥兒的,女妖是花花太歲的遺孀,迷香用得出神入化,十分可怕。她怎會和夏哥兒在這兒幽會?
快走!咱們找人拷問女妖的下落,便可知道其中詳情了。”
衆人熄了燈,出房而去。
安平出了秘道,由丹霞仙姑引領至後花園,越牆而出,竄入鄰近的小巷,丹霞仙姑對他說:“夏爺,你我就此別過,我回麻姑山,你闖你的前程,請多珍重。”
“小可深感盛情,後會有期,請多珍重。”安平客氣地答。
兩人互道珍重分手,各奔前程,丹霞仙姑返回住處,帶了行囊立即離城,逕自越城走了。
安平不再返回客店,潛入景德寺,在一座無人居住的禪房埋頭大睡,直至日上三竿,方潛出後門,大踏步逕奔大南門,出城而去。
城中已沒有蟠龍堡的人,他們一早便出城到石帽山設伏去了。誰也沒料到安平仍留在城內,膽敢睡到日上三竿方動身公然出城。石帽山,距城南三十五里的山下有一座黃仙寺,寺旁便是黃仙石。相傳有仙人騎鹿站立石上,不可憑信。
寺附近山林錯雜,枯草叢生,右面三裡地。有一座小村落。附近全是經冬不凋的鬆杉樟柏,寺前的南行小徑,直達南面二十餘里的崆崆山,崆峒山原名空山,其實山並不空,山區果木甚豐,物產豐饒,贛州府附近的食貨,皆仰給此山,因此小徑到了午間,往來的客商不絕於途,黃仙寺是中途的一個歇腳站。
寺附近地形複雜,不要說埋伏百十個人,即使上千人馬,也足夠隱蔽。
安平出了城,立即放開腳程,問清去路放腳急奔,已牌初正之間,接近了黃仙寺。
雪間歇地飄落,道上行人絕跡,嚴冬天氣,客商不再往來,他孤零零地趕路,毫無戒心。
黃仙寺規模不大,有三間大殿,兩側的禪房倚山而築,高低不一,頗富園林之勝,倒是清修的好地方。這些年來,附近的人但知主持方丈黃石大師是個有道高憎,卻不知這位老和尚,是個好色如命的採花惡賊。
遠遠地,便看到黃仙寺的山門,院牆上書有六個徑丈的大字南無阿彌陀佛,鐘鼓之聲入耳,梵貝之音隱隱可聞,乍看上去,好一座安詳、幽靜、莊嚴的修真蘭若。
安平走上登寺的石階,從岔道直趨寺旁建有小型神壇的黃仙石。
“她該先來的,怎麼不見她的人影?”他想。
他在石旁等候,舉目瀏覽四周的風景。驀地,他聽到石後傳出輕微的腳步聲,心中一動,正想繞至石後察看,逸鳳的勁裝身影已在石旁出現,含笑迎來道:“夏爺你好,果然按時趕來會合了,你的朋友來了麼?”
“我並未帶朋友來,遵守姑娘的約定!朱姑娘來了多久了?”他行禮笑答。
“剛到片刻,你說,要白天前往呢,抑或是晚間偷人?”
“一切由姑娘作主。”
“如果白天前往,我可不能陪你同行。”
“在下說過的,一切由姑娘作主。”
“那麼,晚間前往好了,我先帶你到警幻仙子藏身附近察看形勢,以便晚間進入。”
“有勞姑娘了,這就走。”
正想動身,寺門走出三個穿戴整齊的和尚,沿小徑迎面向石下走來。
兩人也向前舉步,要從寺前的小徑走下南北通道。
雙方對進,在半途碰了頭。走在前面的和尚年約四十開外,五官端正,倒有點有德有行的味道,低下頭合掌打問訊,眼觀鼻鼻觀心肅容道:“阿彌佛,施主請了。”
兩人一怔,安平惑然地問:“大師少禮,但不知有何見教?”
和尚的神色顯得十分莊嚴,一手扣念珠,一手立掌,半俯着頭,半閉着眼,十足像一個虔誠的佛門弟於說:“嚴冬風雪,兩位施主仍然蒞此禮佛,我佛有靈,必將保佑兩位施主福壽無量,小僧釋志亮,奉家師之命,請兩位施主至敝寺隨喜。”
安平搖搖頭,率直地拒絕道:“小可並非禮佛而來、只是途徑貴地而已。”
“風雪漸厲,施主駕蒞敝寺喝杯熱茶擋擋寒,也是好的,尚請……”
“小可有要事在身,不克滯留,尚請大師見諒,小可與佛無緣,從不禮佛上香。”
“施主的話,罪過罪過,我佛大慈太悲……”
“算啦!大師的意思,必定是想小可捐助一些香油錢。小可一生行事,是非只在方寸之間,不須遠求靈山佛祖解決疑難.這樣好了,小可捐贈五兩紋銀,茶水免了。”他一面說,一面將一錠銀子遞過。
和尚不接銀,唸了一聲“我佛慈悲”,欠身道:“施主不信佛,小憎不敢勉強。家師參修大乘,一甲子於茲。深通禪理,法眼慧靈,能預知禍福休咎,着小僧轉告兩位施主,說是風雲變色,謹防刀兵之危,說兩位施主冤孽纏身,須防不測之禍。務請施主前往一唔,以便指點兩位施主趨吉避凶,明示迷津。尚請大駕蒞寺一行。”
安平不在乎,逸鳳卻被“冤孽纏身”四字所動,悚然一震,凜然地問:“請問令師如何稱呼,高壽?”
“家師上曇下愚,自幼身入禪門,年登古稀,本地施主則因寺稱人,尊稱爲黃石大師,或稱老方文而不名。”
“請大師領路,相煩引見令師。”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請隨小僧來。”志亮和尚恭謹地說,轉身與同伴向寺門舉步。
安平隨在和尚身後,扭頭不解地向逸鳳低聲問:“朱姑娘,不怕耽誤行程麼?”
“不要緊,此至崆峒僅有二十餘里,急也不在一時,且看看那位黃石方文是什麼人,能指示什麼迷津。”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己心頭,我這人從不妄信神佛,也不理會荒誕不經的因果報應之事,想不到你這大名鼎鼎的江湖一代俠女,居然相信起休咎禍福來了,寧非怪事?”
安平嘀咕着說,說完無可奈何地笑,轉首注視着領路的三個和尚。
將近寺門,他臉色一變,扭頭正想向逸鳳說話,寺門已經魚貫走出八名穿戴整齊的僧人,領先的兩僧迎上肅容合掌行禮道:“阿彌陀佛!施主萬安。兩位施主大駕光臨,敝寺幸甚,小僧迎接來遲,施主體怪,小僧知客普恆,請施主先至客室侍茶。”
安平回了禮,笑道:“大師客氣了,來得魯莽,恕罪恕罪,請領路。”
他臉上在笑,口中的話卻甚是託大,那一聲“請領路”像是在向僕從下令。
知客普恆不以爲忤,欠身讓在一旁說:“小僧不敢有僭,施主先請。”
安平扭頭向逸鳳打出警告的眼色,然後舉步含笑走近普恆,驀地出手如電,一把扣住晉恆的右手脈門,舉步間神色含笑。
“大師不必客氣,你我一同入門,豈不甚好?”
普恆雙眉緊鎖,手上略一掙扎,腳下遲疑,臉色一變說:“施主,小僧領路就是。”
安平不放手,扭頭向和尚低笑道:“練武人只可騙外行人,騙不了行家,只須手上接觸,必將原形畢露。和尚,你練的是混元氣功,受外界打擊,自生抗力。不必故意鬆勁了,晚啦!”
安平手上加了成勁,笑道:“使不得,出家人千萬不可心生嗔念,以免犯戒,佛祖不容,便進不了西天了。”一面說,手上又加了一成勁。
“哎……”普恆忍不住叫痛了。
另一名和尚臉色一變,冷喝一聲。猛地來一記“鐘鼓齊鳴”,從安平的身後發招,襲擊雙耳門。
安平像是腦後長了眼睛,右跨一步,身形前俯右轉,右手一帶,普恆身不由己,急扭身軀,撞至安平先前所站處。
“噗噗!”出招襲擊安平的和尚收招不及,反而擊中了晉恆的腦袋。
安平放了晉恆,順勢深入,右掌發如閃電,“啪啪”兩聲暴響,兩記陰陽耳光,將出招襲擊的和尚,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狂叫一聲,向後便倒。”
“退!”安平向逸風叫。
逸鳳相當機警,一聲嬌叱,轉身急退,長劍應聲出鞘,放出一招“分花拂柳”套路,剛搶到攔截的和尚們駭然急撤,不敢阻攔。
兩個遠出五丈外,到了山坡的小徑,向下急降,奔向小徑分道處。
逸鳳一面走,一面問:“夏三東主,你怎知過他們是不懷好意的武林人?”
安平呵呵一笑,說:“有兩處破綻,不,三處。其一普恆佛帽戴得太低,後面壓低至近大領處,但走動時僧帽移動,露出髮根,可看出他根本不是光頭。其二,他的袈娑上扣的金環扣錯了,雙環顛倒只扣其一,知客僧在寺中地位甚高,不可能犯此錯誤。其三,他腳下的麻鞋,是人發交織的防滑底,這玩意只有江湖人才會使用。”
“你猜出他們的來路麼?”
“不用猜,立見分曉,咱們已身陷重圍,大事不妙。”
前面小道分岔處,路對面的樹林中,閃出一個瘦臉老人,赫然是癯靈官杜方山,接着,接二連三出來了九個人,五湖浪子赫然在內。
接着左面山坡上的矮樹叢中,先後站起二十餘名蟠龍堡的惡賊,游龍劍客的身側,有六名大漢,手中各擎着一具蟠龍連弩。
右面山坡旁的不老書生夫婦和他的愛女香珠,此外是藍箭幫的幫主李天虹。這傢伙緊倚着香珠並肩側立,狀極親匿,往昔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傲慢神色,已經消失不見了。這一批人最多,總數不下三十。
後面寺門前長笑震耳,三十餘名披掛齊全的和尚,擁着一個肥頭鼓腹,紅光滿臉,年屆古稀的老和尚,手持金光閃閃代表主持方丈權的禪杖,威風凜凜,仰天狂笑。
“糟!”逸鳳變色叫。
“朱姑娘,傳信的小童是不是小金子?”安平悚然地問。
“是呀,那是一個十分精靈的小頑童,他……”
“他怎樣對你回覆的?”
“他說已將書柬面交給你,你還賞他一兩銀子呢。”
安平籲出一口長氣,跌腳道:“我一時大意,上當了。”他將獲信的經過概略地說了,最後說。“等會兒咱們聯手突圍,不可戀鬥,切記切記。蟠龍連弩可怕,不可從左面衝出,你留心看看,瘦靈官的藝業,比在下高明,不可和他硬拚,不老書生的劍術可怕,他的妾女也相當難纏,他身旁那位藍箭幫主李……”
他的話停住了,訝然注視逸鳳。
逸鳳的臉色蒼白,目不轉睛盯視着遠處的李天虹,眼神中充滿迷惘、困惑、幽怨等等奇異的感情,根本沒將安平的話聽人耳中,失神地喃喃地說:“難道是他?不可能的,他已死了十餘年,我親眼看他跌下大江沉入江底的,但……眼神太像了,太……太像了……”
李天虹卻不向她注視,不時和香珠低低談笑,似乎不將眼前的事放在心上。
“朱姑娘”安平低叫。
“嗯?你……”她驚覺地問。
“你怎麼了?”
“阿!沒……沒什麼,你認識不老書生麼,那位**少女旁邊的錦衣中年人是誰呢?”
話未完,身後黃石寺方向,傳來了聲如洪鐘的長笑,壓下了老和尚刺耳的狂笑聲,聲浪直薄耳鼓,人聞之氣血爲之下沉,頭皮發炸,身軀發軟。聽笑聲,還不止一個人在笑呢。
兩人訝然轉身,怔住了。
院牆內的大雄寶殿屋脊上,鎮火塔兩側,分列着一羣男女老少,中間是紫髯翁,依次是嚴輝夫婦、皓姑娘母子和小云、龍國安三老小,歐陽春夫婦和小瑋、竹簫老人和小曼。最左首的屋脊螭龍上,破扇翁蹲在龍身近尾處,偌冷的天,還在拚命地扇他那把破蒲扇。
最後右首的龍背上,排排坐了三個人,他們是黃泉二魔和山海夜叉。九地人魔的一百二十斤鐵童子,橫擱在後脖子上,雙手分壓着兩端,像是老漢擔柴。
寺門前的一羣和尚大駭,老方丈黃石大師一聲怒吼,像頭大鳥般飛上院門頂端,怒吼道:“豈有此理,你們膽敢站在大雄寶殿上面。不怕佛祖動怒降災麼?”
“哈哈!佛祖若是降災,第一個該降在你這罪該萬死的淫僧頭上,你這座寺的佛祖無靈。不必嚇人了。”紫髯翁狂笑着說。
黃石大師大怒,躍下院門,從偏殿躍上瓦面,向大殿頂飛縱。
“大師快退,他是紫髯翁,不可魯莽。”瘦靈官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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