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瘦漢子在前不久剛剛信道入教,聞言後嗤笑一聲,“既然是餘孽,還說什麼宗主,也不嫌寒磣……”
話還沒說完,精瘦漢子就覺得如芒在背,斜眼看去,瞅見那年輕人正望着自己,眼神像刀子似的。
精瘦漢子在這目光逼視下,硬生生地將後半句還未出口的話語給憋了回去。
張素恆見年輕人的臉色生硬,場間氣氛有些冷肅,趕忙轉了話題道:“要說這男人啊,尤其是人到中年,真是大不易啊,上有高堂雙親,下有妻子兒女,一家老小的擔子都壓在咱們的肩上,要不是如此,誰有願意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幹這營生,實話不瞞幾位,我已經是大半年沒有回家了,也不知道兒子還認不認得我。”
徐北遊平靜道:“是大不易啊,女人要求個安穩,男人能給女人一個安穩,卻給不了自己一個安穩,大半輩子的奔波勞碌,我師父就是如此。”
張素恆問道:“尊師如今還好吧?”
徐北遊輕聲道:“師父去了鉅鹿城,我這次就是要去找他。”
張素恆拿過酒壺灌了一口酒,語氣有些低沉道:“走完這趟商,我就回家。”
他伸出一隻手掌比劃了一個高度,原本有些冷硬的面龐瞬間變得柔和起來,道:“我兒子該有這麼高了。”
徐北遊說道:“我啊,天生地養,不知父母是誰,只有兩個親人,一個把我養大的先生,一個教我本事的師父,現在師父就在鉅鹿城,我這個做徒弟的沒有不去的道理。”
張素恆緩緩說道:“我年輕時候曾經遇到過一位遊方道人,跟我說過許多道理,他說在這天底下有兩樣東西最大,一樣是規矩,一樣是道理,天底下沒有不講道理的規矩,也沒有不守規矩的道理。”
徐北遊點頭道:“的確是這個道理。”
兩人各自沉默無言。
天亮,雨勢漸小。
徐北遊穿好衣服,背好天嵐劍,作別這些商人,繼續往鉅鹿城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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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罪,這名字有些怪,實實在在的高閥葉家出身,自身修爲在鎮魔殿的諸多執事中不上不小,參與不了機密大事,卻也不是什麼邊緣人物,自從五年前進入鎮魔殿,因爲其葉家公子的身份,雖然掌教真人從來沒有說過什麼,但幾位掌握鎮魔殿話語權的大執事卻都要賣給葉罪幾分情面,只要有合適時機,葉罪很快就能在鎮魔殿中更進一步。
葉罪不是那種自恃身份的孤傲性情,在鎮魔殿中的人緣還算不錯,更願意放低身架去結交一些鎮魔殿之外的道門弟子,也是鎮魔殿中少數能有個好名聲的執事。
鉅鹿城那場驚心動魄的大戰時,他也身處鉅鹿城中,不過只是在一座酒樓中窺視,沒有表明身份露面,畢竟公孫仲謀這個境界的大高手交戰,別說一品境界,就是鬼仙境界也不敢插手,最多隻能是遠遠旁觀。
見識了公孫仲謀的化雨爲劍,葉罪大開眼界,雖然道門不乏有地仙境界的高人,但這些大真人們卻是等閒不會出手,只是從文字上去憑空想象地仙高手出手是如何景象,與身臨其境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看完公孫仲謀也東方鬼帝的交手之後,重傷的東方鬼帝在閉關養傷之前交給他一項任務,去鉅鹿城外截殺公孫仲謀的徒弟,並尋找崇龍觀唯一倖存弟子知雲的下落。
於是葉罪離開鉅鹿城,開始守株待兔。
也就在葉罪離開半個時辰之後,又有一人離開鉅鹿城。
茫茫的草原上,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十餘里去,直到走到一處四下無人所在,走在前面的葉罪終於是轉身道:“既然跟了我這麼久,不妨現身一敘。”
話音落下,一名女子出現在葉罪的身後不遠處,撐着一把秀氣的油紙傘,身着淡青色的衣褲,踩着一雙白色的繡鞋,鞋尖上還縫着兩個可愛的絨球,滿頭青絲用一方絲巾隨意挽起,長相很是小家碧玉,一笑便在嘴邊帶出兩個小酒窩。
葉罪將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問道:“若是我猜的不錯,姑娘應該是劍宗中人?”
女子笑了笑,故作驚訝道:“不是應該說劍宗餘孽嗎?劍宗中人這四個字從一位鎮魔殿執事口中說出,倒真是讓小女子受寵若驚。”
葉罪搖頭道:“劍宗中人也好,劍宗餘孽也罷,說到底都是一回事,畢竟在千年前,道門和劍宗是一家,而且我曾有幸翻閱鎮魔殿密檔,上面說劍宗宗主公孫仲謀曾重建劍氣凌空堂,有十二劍師和三十六劍士之說,有不知姑娘在其中是什麼職位?”
女子訝異之色一閃而過,輕笑道:“葉瀾依,你化名葉罪進入鎮魔殿之後,比起在葉家時要好過不少嘛,連這等機密都能知曉,當真是橘生淮南爲橘,生於淮北爲枳呀。既然你猜出了我的底細,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叫宋官官,劍氣凌空堂劍師。”
被叫破真實姓名的葉罪不以爲意,微笑道:“不知送姑娘跟着葉某人所爲何事?”
女子扯了扯嘴角,“奉宗主之命,取回莫名劍。”
葉罪指了指身後揹着的莫名一劍,笑道:“我還以爲是來給你家少主保駕護航的。”
宋官官平淡道:“少主吉人自有天相,既然是自己主動跳入江湖闖蕩,甭管出身如何,都是各憑本事的自求多福,想要接過宗主手中的擔子,就得有生死自負的覺悟,若是本事不濟被淹死在了江湖裡,那也怨不得別人。”
葉罪拍了拍手,說了一個好字。
秋雨綿綿,使得草原泥濘一片,可宋官官踩在上面,卻是不沾分毫泥污,她五指輕旋,手中的油紙傘旋轉飛出,如同一朵青蓮綻放開來,在茫茫雨幕上帶出一道清晰可見的“痕跡”。
緊接着她整個人也隨之而動,緊隨紙傘前行。
雨落有聲,此處再無先前的半分安寧,只有殺氣四溢。
葉罪反手握住背後莫名,拔劍出鞘,鏗鏘聲瞬間蓋過風聲雨聲。
出劍有劍氣。
下一刻,白色的雨幕被這一劍切割成兩半,一道隱隱約約如細線的劍氣從上而下地朝着紙傘直直斬下。
就在此時,宋官官握住了傘柄,啪的一聲傘面合攏。
撐開的纔是傘,合起來之後便是一把劍。
紙傘與劍氣相交,蕩起一圈漣漪。
無數雨滴在這一刻被震碎成水霧彌散開來,在兩人之間升騰起一片茫茫白色。
宋官官腳步不停,手中紙傘前指,以劍一的一往無前之勢繼續前行,穿過這片白色,與莫名劍轟然相撞。
兩股浩蕩磅礴的劍氣轟然炸裂開來。
劍氣肆意遊動,絲絲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