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逸園距東關僅裡餘,從大道岔出一條小徑,往南伸展至百步外的逸園,小徑是逸園的私有道路。逸園如果發生意外而不鳴鑼告警,東關外的人不可能知道逸園的動靜,大道上的行人,也沒有閒工夫留意逸園發生何種災禍,大戶人家的事少管爲妙。

逸園寂靜一如往昔,已牌時分,夏日炎炎,不是宴遊時刻,逸園平時本來就很少有人出入。

梅姑娘與少女夏冰,出現在荷風閣東面另一座小樓前。樓小巧雅緻,門楣上掛了一塊橫匾,兩個朱深大字“迎曦”,龍飛鳳舞出個名家手筆。

荷風閣仍沒修復,自從鬧鬼之後,留下的人似乎更少了,似乎今天僕婢都怕鬼,而躲在屋內不出來走動,園中更爲冷清,寂寥的氣氛,令人平空生出空茫的感覺。

樓下的雅緻在廳中,一個健僕正在心無旁騖,清理抹擺設在各處的傢俱、古董、花盆,臉一直向內,不知外面來了兩位仙子似的貴婦少女。

兩女今天佩了劍,有備而來,有功武的準備,顯然志在必得,不得便要用武力解決。

可是,走了大半座逸園,連門子都不見了,僕婦婢女像已全部撤走啦!

終於,她們在迎曦樓看到了人蹤。

“擺出空城計騙人。”少女站在廳口,聲如銀鈴嗓子十分悅耳:“妄想我們知難而退,詭計難售。”

“那可不一定哦!”梅姑娘說:“每一棟樓臺都是空屋,你我能逐問鉅細無遺窮搜嗎?

放心大膽讓我們搜,一無所獲能不知難而退嗎?”

打掃的健僕回身察看,驚得躲在櫥後發抖縮成一團。

“總算找到一個人了。”少女夏冰邁步入廳:“運氣不算差,比上次少了一個人而已。”

上次在荷風閣,她找到兩個火熱的人,結果,被禹秋田整得狼狽萬分。

“小心!”梅姑娘在門外輕叫:“櫥腳下那個人表面裝得驚恐萬分,卻精諳縮骨功絕技,可惜變形之後無法用勁,他發抖是爲了扳動不了某件物品。”

健僕躲在櫥角下,縮小了一倍以上,舉動居然瞞不了她,似乎她的目光可以折向。

她一面說,一面舉手揮動了三下。

迎曦樓面向東,三方花樹爭奇鬥豔。左方花樹叢中,鑽出姨爹和三名中年人,全梳了道髻佩了劍,穿了寬大的青博袍。

“四周鬼影俱無,看不出可疑徵候。”姨爹沉聲說:“似乎人真的全撤走了,但必須力昭小心嚴防意外。鄭家是豪紳,可以召來公人保護,沒有伯事將人撤走的理由,我覺得十分可疑。”

“事實是,我們不能久留把地皮翻過來窮找,這位豪紳的手段相當厲害,我們無奈他何。”

“我到樓上看看。”

“你也小心。”

姨爹舉手一揮,帶了一位同伴,一鶴沖霄扶搖直上,飛昇丈六再悠然飄越朱欄,身法輕靈得像飄絮,不像是輕功縱躍術。

另兩位中年人在外警戒,梅姑娘隨即進入花廳。

健僕在扳動櫥架下貼在壁下的一塊方磚,可惜使用縮骨功之後,身軀肢體變了型,用不出多少勁道,手指雖擠入磚縫,但扳不起這種尺半見方的大青地磚。

少女夏冰站在丈外,冷然等候對方扳起方磚,頗感興趣,有耐心的靜觀其變。

“是找發動機關埋伏的機關嗎?”少女夏冰冷冷地問:“要不要我幫你扳起來?”

健僕放棄扳磚的舉動,身軀一抖體型復原,大喝一聲,再射出一枚鋼鏢,再發射第二枚鋼鏢,右手同時向下一伸,方磚斜扳而升。

情急用暗器攻擊,少女夏冰戒心消去一半,連入廳的梅姑娘,也認爲是正常的反應。

廳中的古董擺設中,各處都逸散出一種無色無味的氣體,一直不斷的散發,花廳內早已瀰漫着這種氣體,樓上樓下氣體充塞其間。

門窗都是緊閉的,僅花廳門啓開了一扇。

這種氣體,是梅姑娘從園北飛越高大的園牆時,便由隱藏在古董內,或者隱密縫院中的特殊紫銅管,緩慢地散發出來的。等她們到達迎曦樓,樓上樓下早已充滿了這種稀薄而勻稱散佈的氣體了。

健僕的反抗,反而讓兩女鬆懈了戒心。

少女夏冰的纖手伸出袖口,俏巧地接住了兩枚鋼鏢,像在摘花,手法美妙不帶絲毫火氣。

這種正面接暗器,不閃不避來者盡收的手法,十分危險,差之毫釐使會失手送命。少女夏冰藉近賣弄,其實她對自己的接暗器手法信心十足。

健僕抓住了磚下的拉環,猛地一拉,櫥架發出滑動的聲音,徐徐沿壁向右移動。

原來壁上有一扇巧妙的暗門,平時由櫥架所擋住。

暗門不易看出縫隙,猛然向內急縮。

“你留下!”少女夏冰嬌叱,朗指虛空疾點。

“嗯……”健僕悶聲叫,摔倒在暗門下方,上體有一半巳滑入門內,便失去活動能力,無法滾入側方出現的秘室進出口。

“不可進去。”梅姑娘急叫,阻止少女夏冰進入:“把這人的穴道解了,押着他領路。”

她們以爲是密室,或者地道的入口,一看之下,大失所望-

這只是一條複壁,可以躲五、六個人,鑿了幾個巧妙的小洞孔,躲在裡面,可以監視廳中的動靜,也可以聽到廳中人的談話。

在一般大戶人家的建築,幾乎都建有複壁,急難時既可躲藏,加長些也可當成秘密通道,與地下的躲災避禍地窖,有相同的功能。有些人家更不惜工本,上建複壁下挖地窖,甚至先備藏水糧,以保萬全。

在這種上有複壁,下有地道地窖的地方搜人,那是希望微乎其微,白費工夫的笨舉動。

所以兩女多次進出逸園,有如盲人瞎馬亂闖,無從着手,不知該從何處搜起,每一座建築的室內室外,看不見半個人影。

這一處複壁,顯然不是作爲逃匿隱身的處所,而是派人在此監視偷聽廳中的動靜,鄭家的人必定經常利用這座花廳,與外人商討機密,而又不放心,派人躲在複壁中監視偷聽。

這一逗留,健僕突然臉露喜色。

梅姑娘巡視一週,將健僕推倒在大環椅內。

“我要知道鷹揚會的兇手,藏匿在什麼地方。”她冷然地向健僕說:“如果你拒絕招供,我只好毀了你。那些兇手死有餘辜,不值得你用性命來巴結他們。你願意招供嗎?”

“時辰快到了,快到了……”健僕瞪着陰森的鷹目不理她,喃喃的自語,答非所問。

“你說什麼?”她沉聲問,

“我說時辰快到了。”健僕這次瞪着她說話了。

“時辰快到了?”

“是的,時辰快到了。”

“你要我送你上路?”她被健僕不怕死的表情困惑了。

“我這條命算不了什麼,我是指你們的時辰到了。”

“你居然還想威脅我?”

“並無不可。你可以察看中堂下面檀木案上的古銅鼎,佼知道是不是威脅了。”

她到了案前,從鼎內取出一些雜物。

“注意那根紫銅管。”健僕說。

這種徑寸粗四寸長的紫銅管並不稀罕,稀罕的是上端的巧妙封口蓋,分兩層,各有四個小孔,旋動上一層,小孔被下層所封閉。轉回時,上下八孔相對,筒內的氣體或**皆可逸出,構造相當巧妙。

“全樓上下,共安放了八具這種管。”健僕得意地說:“當你們踏入本園,暗哨發出信號,管孔便旋開了,樓上樓下飄散着一種奇藥……”

“五毒殃神的五毒?”她一點也不驚慌:“免了吧!我們早已服下專克他的五毒,且可保護氣血的解藥,不會再上當了。”

“真的嗎?不久自知。”

“所以,你非招供不可。”她緩緩走近:“我先破你的氣門,等於是先廢了你的武功。”

“我說過,這條命算不了什麼,反正有你們墊棺材背。聽吧!時辰到了。”

外面傳來一聲長嘯,接着狂笑聲震耳。

同一瞬間,梅姑娘發出一陣奇異的銳利聲音。

叱喝聲震耳,另一種奇異的聲音逐漸去遠。

梅姑娘與少女夏冰神色一懈,冷然注視健僕。

“他們派你作引媒,做得極爲成功。”梅姑娘冷冷地說:“由於你的不怕死,委實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當然我不會輕易放過你。”

“我說過,我的生死算不了什麼。”健僕毫無所懼,真有視死加歸的氣概:“軍伍有所謂死間,本會也有死媒。我,就是本會的死煤,只要計謀能成功,死了是值得的。以我一條命,換取棲霞幽園幾個人,太值得了,我將是鷹揚會的英雄烈土。”

姨爹與另一位中年人,從樓上降梯而下。

“我們出去吧!”姨爹說:“他們的人快要到齊了。”

“我們的人走了?”

“走了。哦!你怎麼知道的?”

“這人說話的口氣,而且也說出樓內藏藥的事。”梅姑娘指指健僕:“爲防萬一,所以我斷然作主應變。”

“你作得對,稍慢分秒,就無可挽救了。”姨爹拉起健僕,與中年人架了往外走:“出去吧!”

門外有二十二個人列陣相候,似在等候追逐的人轉回,爲首的八表狂生,臉上有憂慮的表情。

“你們追不上我們撤走的兩個人。”梅姑娘沉靜地說:“要不了多久,棲霞幽園的人,就會在廬州展開無情的報復,逸園鄭家很可能雞犬不留。”

側方站着鄭振國、鄭雲英兄妹,聽得毛骨依然。

八表狂生雖然是爲首的人,但真正主事的,是一個面目陰沉,年約五十出頭的青衫佩劍人,身後有兩個保鏢模樣的驃悍大漢,腰間佩了狹鋒刀。

“嘿嘿嘿……”青衫人得意地陰笑:“有你們四個棲霞幽園的重要人物在咱們手中,就算幽虛子來了,也得乖乖聽咱們擺佈,嘿嘿嘿……你們已註定了是大輸家,認命吧!”

“在下還沒打算認輸呢!”姨爹丟下健僕,緩緩拔劍出鞘:“棲霞幽園出來的人,從不認命。”

“當你的內功一動,氣機立散。”青衫人冷冷一笑:“用普通的力道運劍,閣下連一個三流混混也應付不了,不信你可以試試。”’“在下知道你是何來路了。”姨爹臉色一變。

“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誰不知道我黃山邪怪的來路?”青衫人做然一笑:“論拳劍,棲霞幽因出來的人;在江湖有懾人的聲威,在武林獲樹一幟地位崇高。但其他方面比我這種江湖特殊人物差遠了,略施小計,你們四個足以翻江倒海的超絕高手,便成了任我宰割的俎上肉。雖則走掉了兩個人,也改變不了任何事實,等貴園的人從太湖趕來,該是一月以後的事了。”

“貴會場州的山門,敝園的人找得到的。”

“哈哈!再告訴你,我黃山邪怪從不介意威脅,鷹揚會也有實力稱霸江湖,非常歡迎貴園前往挑戰;本會有幸和字內雙仙分庭抗禮,話一傳出去,聲威必定可以提高三倍。現在丟劍跟咱們走。”

“你以爲你的大崩閻王散;一定可以控制在下的氣血?”

“那是一定的。”黃山邪怪傲然地說,“即使是毒王王騰蛟在此也束手無策。地行仙吸入一絲一縷,數一百下之後,也無力自救了。如無在下的獨門解藥,這輩子你們將纏綿牀蓆,永遠成爲廢人。認輸咆!乖乖認命丟劍受制,我不希望你們作困獸之鬥,氣機一動就手腳癱瘓,得派人擡你,麻煩得很。”

“在下……”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千萬不可聚氣行功;哦!閣下貴姓大名?幽虛子是你什麼人?”’

“羅濤,江湖的成名人物,對在下也不算陌生。”

“咱們非常幸運,諸位。”黃山邪怪打一冷戰,向同伴悚然地說:“劍術與武林十一高手,排名第一的狂劍榮昌齊名,但少在江湖走動的霸劍羅禱,讓咱們無意中樓上了。假使不是用計謀擺乎他,咱們最少有一大半的人被他擺平在這裡。”

“真的好險。”八表狂生狂不起來了,臉上變色:“陳護法,得趕快把他藏好。”

“對,須防走脫了的兩個人帶了黨羽前來營救。”黃山邪怪當然同意:“有他們在我們手中,棲霞幽園即使傾巢而至,也得乖乖就範。把人趕快帶走!”

霸劍羅濤冷笑一聲,突然舉劍直上。

黃山邪怪對自己的奇毒深具信心,屹立在原地冷笑。

三步、五步……霸劍羅濤神色不變,沉靜地一步步向前接近。

二十餘個人中,有一半沉不住氣依然向後退。

黃山邪怪的信心開始動搖了,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又一步。

霸劍羅持已逼近第九步,眼神突然一變,嗯了一聲,邁出的第十步半途踏下,身形一晃。

“你以爲我黃山邪怪用虛聲恫嚇唬人?”黃山邪怪大喜過望,自信心恢復了,狂喜地說:“大崩閻王散不能速效,但經過一百下的時限,藥力滲入心室,一被誘發,大羅天仙也劫數難逃。倒也。”

霸劍羅濤雙膝一軟,失手墜劍扭身摔倒。

“小冰,不可妄動!”梅姑娘喝住了要奔出搶救的少女夏冰:“不可聚氣行功,保持冷靜!”

少女夏冰絕望地將劍一丟,喟然長嘆。

“姨,我……我好後悔。”她咬着銀牙說。

“應該怪我大意。”梅姨也將劍一丟:“那個人的神情太過逼真,我們也太過自信了。”

上來了五個人,兩個人擡起了急怒交加,卻又渾身虛脫反抗無力的霸劍羅濤,另三人一人押一個,直赴另一棟小樓。

押解少女夏冰的大漢,穿了鄭家打手的裝束,先拾起她的劍繳了劍鞘帶上,再摘下她的百寶囊,突然對她眨眨眼,嘴角有調侃的笑意,拖了她便走。

她起初以爲打手對她輕薄調戲,本想開口大罵,接着心中一動,留心查看打手的雙目,然後馴順地任由對方拖定。

由於她曾經神動意動,想衝上搶救霸劍羅濤,本能地神動氣行,因此受到藥力波及,雙腳已有點發虛,即使她想反抗,也無能爲力了。

北人屠與千幻夜叉,隱身在逸困的北端。

“裡面人聲隱隱。”北人屠是老江湖,觀察入微估計相當正確:“顯然有事故發生了。”

“會是郎家的人去而復回嗎?”千幻夜叉又說:“似乎裡面有不少人,與往昔大爲不同。”

“老實說,郎家沒有與鄭家爲了不相關的事,而反臉交惡的理由。”北人屠以行家的口吻分析:“怕八表狂生帶來災禍的理由極爲牽強,理字上根本站不住腳。如果郎家的人真的去而復來,一定羣雄畢集施加重壓,而裡面並沒有多少人,也不像動手相搏,可知不會是郎家的人前來驅逐八表狂生。”

“要不要進去看看?”

“青天白日,無處可以隱身,去不得。小霍,你在耽心小禹進去了,白耽心,他不會介入對他毫無好處的事,別胡思亂想啦!”

正在談論,突然發現兩個青衫中年人,從右側不遠處的樹林飛掠而走,身法快如星跳丸擲。

“是棲霞幽園的人。”千幻夜叉低聲說:“他們一而再進進出出,未免欺人大甚了。”

“是被追逐的。”北人屠也儘量躲得穩穩地:“後面有人狂追,難怪裡面有動靜。”

“能將棲霞幽園的入逐走,可知逸園已有超拔的高手隱藏。”千幻夜叉有點心驚:“幸好咱們是冷眼旁觀的局外人,如果被捲入就不妙了。”

共有七個人追出,一個個輕功將臻化境,速度比棲霞幽園的兩個青衫人相差不遠,一看便知是高手名家,難怪兩個青衫人被迫得拼命飛遁。

“小禹一定不在裡面渾水摸魚,他的身份不宜參予這種尋仇事故。走吧!到城裡打聽他主僕倆的下落,在這裡枯候毫無用處。”

兩人不再逗留,俏然撤走。

七個高手追不上兩個棲霞幽園的人,大白天也將人追丟了。

人都集中在逸園最幽雅的萬花樓中,這是鄭老太爺鄭定遠安頓女眷遊園的住處。

八表狂生一羣鷹揚會的人,共有十八個高手弟兄。名義上,八表狂生是副會主,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地位高高在上。但黃山邪怪是該會的護法,地位超然,等於是禮聘的保鏢,連副會主也不能向護法下命令。

這種外聘的護法制度,是鷹揚會與衆不同的特殊會規之一。禮聘的護法甚至有不會武功的人,而是地方有財有勢的名流,可以幫助該會向官府打點交通,或者是地方掌理刑名的小吏,負責替該會打官司。

其他的黑道組合,護法通常由自己人充任,當然是元老級的主要人物,名義上仍由會主副會主指揮,不會聘請外人擔任。

鷹揚會是半公開性的組合,所以有禮聘護法保護該會的特殊制度,有如各地的寺廟,聘請王公貴紳作爲護法檀越。

因此,目下實際的指揮者,是黃山邪怪而不是八表狂生。

另一半人,是鄭家的打手護院,由鄭振國、鄭雲英兄妹指揮,接待鷹揚會的賓客,聽候差遣替賓客出力奔走助威,兄妹倆表現得十分熱心。

萬花樓四面花棚花架花圃圍繞,樓上樓下也遍擺花卉盆栽,的確是名實相符的萬花樓,鄭家也以此樓自豪,自稱是廬州獨一無二的名樓。

外圍警衛森嚴,由鷹揚會配合鄭家的打手負責,嚴防走脫了的棲霞幽園兩個高手去而復來,所以內部的警衛也由兩方的人組成。至於負責接待的瑣事,就必須由鄭家的人負責了。

樓下的密室中,幾個重要主事人一面品茗,一面商量下一步的計劃。

走脫了兩個人,把原訂的計劃打亂了。

最感不安的人,是鄭振國兄妹。

鷹揚會的人可以一走了之,但鄭家怎能走?怎能對付棲霞幽園大舉前來興師問罪?

“你們竟然留不下兩個人,消息傳出,毫無疑問地,日後必定羣雄畢集。”鄭振國顯得坐立不安,憂形於色:“老天!我該怎樣向家父解釋?”

“你放一萬個心。”八表狂生神情十分興奮,大贏家的嘴臉暴露無遺:“棲霞幽園號稱正道人士的代表,不會胡作非爲,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會到場州找我理論。如果他們來找你,你可以利用官府的力量干預,無憑無據他們能怎樣?保證他們次頭上臉而走。”

“我們晚上就帶人離開,趕回揚州佈下陷阱等侯棲霞幽園的人。”黃山邪怪的目光,凌厲的落在八表狂生身上:“江副會主,沿途你得規矩些。”

“咦!陳護法意何所指?”八表狂生臉色一變。

“你心裡明白。”黃山邪怪冷冷一笑:“走脫了兩個人,亂了咱們的章法。也就是說,留下了後患。在棲霞幽園到場州問罪的事不曾解決之前,這四個人如果發生意外,想想看,後果如何?”

“這……”

“我知道你恨不得找碗水,連那個小姑娘一口吞下肚。”黃山邪怪鷹目中冷電森森:

“我警告你,一旦發生衝突,首當其衝的人是我,他們是我的護身符,也是本會的護身符,你明白,是不是?”

“這個……”八表狂生臉紅耳赤。

“爲大局着想,你最好設法剋制自己。”黃山邪怪不理會他的難堪,繼續警告:“我不許出任何意外,否則唯你是問。今晚咱們必須秘密離開,爲免走漏風聲,鄭公子,希望貴園的人也不要出園走動。”

“我會管束所有的人。”鄭振國不敢不遵。

“很好。哦!郎家那邊,可有動靜?”

“沒有,他們完全不理會了。”鄭振國說:“只是,兩家的交情,恐怕再也無法恢復了。”

“樊姑娘負責接應,準備妥當了嗎?”黃山邪怪轉向八表狂生問。

“小舟已備妥,直下巢湖。”八表狂生極不情願地回答:“她驃示如果我不在船上,帶人走陸路吸引可能追蹤的人,她希望船交給你們使用,跟我走陸路。”

“屆時再說。”黃山邪怪不置可否:“你們走陸路,路程近速度也可以加快,所以必須加快到達南京等候。如果發現雙仙的朋友跟蹤,立即返回揚州應變。”

“好的。”八表狂生冷冷地說:“看來,我得冒最大的風險了。”

“事情是你惹出來的,不是嗎?”黃山邪怪冷笑,意思是說:好漢做事好漢當,還有什麼好埋怨的?

八表狂生並非埋怨,而是心有不甘。

好不容易將一個令他心跳的美女弄到手,卻到眼不到手,到口不入喉,委實不是滋味。

他不能全怪黃山邪怪不夠意思,走脫兩個人不是黃山邪怪的錯。只慢發動一步,也沒料到梅姑娘發現情勢不妙,斷然發信號給同伴緊急撤離,留下了後患,黃山邪怪投鼠忌器理由充足,他想反對也力不從心。

他不死心,口中不便反對,暗中另打主意,他實在捨不得把小美女讓黃山邪怪秘密帶走。

其實他心中明白,小美女四個人,確是脅迫棲霞幽園的重要護符。一旦人質出了意外,棲霞幽園必定在憤怒之下,不顧一切羣起而攻,鷹揚會必定死傷慘重,很可能在極短時問從江湖除名,黃山邪怪當然知道利害,禁止他任意胡爲理直氣壯。

本來,他的人離開蚌埠集,便離開車隊兼程趕赴鳳陽求援,恰好碰上黃山邪怪帶了一羣會中弟兄,便急急趕回廬州,同行的當然有他的情婦虹劍電梭。

原來訂定的計劃,是悄悄殺掉棲霞幽園的人,怎麼殺如何殺都預定好了,當然他要求留下小美女,享受過後再殺人滅口。舉目天下,敢明目張膽與棲霞幽園爲敵的人少之又少,鷹揚會雖則高手如雲。但同樣不敢冒大不諱與棲霞幽因爲敵,悄然秘密處決,是最穩當安全的辦法。

但是走掉了兩個人,麻煩大了。

黃山邪怪的確有護法的才華,決定改變計劃,將人押回揚州鷹揚會的山門所在地,等候棲霞幽園的人談條件,有人質在手,勝算在握。

一旦棲霞幽園的人屈服;鷹揚會的聲威必定驟然升上三十三夫。

不管黃山邪怪的如意算盤是否打得如意,這畢竟是最佳的策略。

但對八表狂生來說,他的小美人就不可能屬於他的了,愈想愈不甘,想起小美人就心癢難熬,口中不敢不聽黃山邪怪的計策,心中卻恨得要死。

同時,他心中雪亮。黃山邪怪是有名的色鬼,見到少女夏冰之後,改變計劃事出有因,顯然也在轉兩個女人的惡毒念頭,所以要分爲明暗兩路回揚州,自己帶了俘虜乘船遠走高飛。

“事情固然是我惹出來的,但也是爲了本會的威望而惹起這場風波。”八表狂生不甘心的分辯:“當然,我會擔負成敗的責任。如果大家乘船一起秘密離開,成功的希望豈不更濃厚幾分?”

他仍想與小美人走在一起,沿途他還有興風作浪的機會,至少也可以監視黃山邪怪,防止邪怪先吃天鵝肉。

“不,分兩路走安全些;”黃山邪怪斷然拒絕:“這件事已決定了,大家好好歇息,提防那兩個人前來走險,天一黑咱們就動身。”’不等他有所異議,黃山邪怪已推椅而起出室走了。

黃山邪怪有六位親信,早就知道主人的打算,因此派了兩個人嚴密看守囚禁在地下室的四個人質,接近的人休想有所異動。

郎家的人,似乎突然銷聲匿跡了,幾處宅院皆門前冷寂,罕見有人出入,閉門避禍的象跡甚爲明顯,與鄭家斷絕往來的傳聞也不脛而走。

千幻夜叉兩人在城中打聽消息,感到十分失望,郎、鄭兩家毫無動靜,看不出任何動的象跡。

穿越一條小巷,鑽出一條小橫街,劈面碰上兩個青衫客之一,但已換穿了粗青布平常市民裝束,也沒帶了藏劍的物品。

千幻夜叉是化妝易容的大行家,一眼便看出是兩個逃走了的青衫客之一。

青衫客也認識她,她仍是老村漢的打扮。

“兩位還在府城逗留?”青衫客顯得心事重重,但客氣地打招呼:“鷹揚會的一部份人,正陸續撤出城外去了,已經很難找得到稍有地位的人,兩位是否有門路?在下專程請教。”

“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的底細。”北人屠苦笑:“何況我們自始至終,不想在他們身上浪費精神,所以並沒留意。哦!你們有何打算?”

“我們的人……”

“我知道,已經失陷在逸園。”

“是的,失陷在逸園。我的同伴已南下巢溯向朋友求救……”

“遠水救不了近火,老兄。”

“總得盡人事呀!我留下打聽消息,監視他們的動靜,晚間準備重入逸園,有一步走一步。”

“聽我的勸告,老兄。”北人屠誠懇地說。

“兄臺之意……”

“壓迫鄭家,保證他們雞飛狗跳。”北人屠沉聲說:“應付特殊的嚴重意外,必須斷然用霹靂手段解決,那怕鬧個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我就是用這種手段應付嚴重意外的,萬試萬靈。告訴你,這世間真不介意血流成河的人,真的沒有幾個。他殺你一千,你就殺他一萬……”

“可是……我們不能……不能這樣做。”青衫客臉色大變,被北人屠這種可怕的殘忍手段嚇住了。

假使他知道北人屠的底細,就不會感到可怕了,殺人報復是北人屠處事的原則,血流成河毫不介意,所以綽號叫人屠。

“那就難了。”北人屠搖搖頭:“我在對牛彈琴。我們替你留心那些人的動靜,也許會到逸園跑一趟。哦!你真不知道同伴爲何失陷的?”

“真的不知道。”青衫客說:“只知道接到緊急儘快撤離的信號,我們就遵命儘速脫身。至於鷹揚會到底來了何種可怕的高手,目下沒獲得任何線索。”

“鷹揚會暗中活動的人才衆多,除非能用雷霆手段把他們退出來,暗中打聽不會有結果的,反正我們替你留意就是。”千幻夜叉也有點不安:“我們的朋友恐怕也有了困難。”

兩人嘆息着走了,的確愛莫能助。

北人屠與千幻夜叉,都不是善男信女,要他倆規規矩矩辦事,等於是打鴨子上架。

萬花樓是鄭家的,鷹揚會的人不可能熟悉,因此鄭振國兄妹與十餘位打手護院,留下來聽候差遣使喚。地窖的秘密門是一度小內廳,廳兩側的廂房,由鷹揚會的人暫住,另有鄭家的三位打手,負責招待五個鷹揚會的看守。

那位押解少女夏冰的打手,就是負責招待看守的三打手之一。

其他兩位打手,在小廳外的一問小房安頓,不時送-些茶水食物給五個看守,少在廳中逗留。

兩名看守坐在廳中堂下的圓桌旁,監視着中堂的牆壁。那是地道的入口,控制的機關就在堂上的交椅旁,不接近便無法開啓地道秘門。

看守不許鄭家的打手接近堂上,鳩佔鵲巢反客爲主。

這位打手年約四十出頭,生了一張病態的灰暗臉孔,平平凡凡的相貌,不像一個高手名家。

高手名家不充任打手,所以只配聽候使喚。

“張強兄。”鷹揚會那位鷹目炯炯,年已半百的看守,一面喝茶一面向被稱爲張強的打手信口問:“地窟下面,是否另有通道?”

“沒有。”打手張強死板板的嗓音相當不悅耳:“其實,下面共有幾間小室,只存放一些水米,平時根本沒有人進出,根本用不着管理,哪需另設通道?”

另一位打手,恰好送了一盤點心入廳。

“老張,你從沒派來這裡辦事,怎知下面的秘密?”打手笑笑,將點心往廂房送,一面走一面說:“老太爺經常把來這裡遊玩的漂亮女人,神不知鬼不覺帶到下面去快活,所以下面不僅是存了些水米而已。”

“哦!李老兄,似乎你真知道,張強兄就少見識了。”看守說:“押人下去囚禁時,我就知道下面舒服得很,錦衾牙牀傢俱齊全,與其說是避災逃禍的地方,不如說是享樂快活的秘室來得恰當些。呵呵!你們家的老太爺,真不簡單呢!”

“你們把人鎖在地室裡,不加綁不制經穴。”打手張強另找話題:“難道就不怕他們反抗?”

“反抗?笑話了。”看守得意洋洋說:“他們已經被陳護法的大崩閻王散所制住,地行仙也在數難逃,沒有陳護法的獨門解藥,他們這輩子算是完了。”

“哦!只有陳護法纔有解藥?”

“是的,不折不扣的獨門解藥,把天下十一高手中的毒王王騰蛟找來,也只能乾瞪眼。

你看過那位霸劍羅濤的晦氣相嗎?霸劍的名號響亮得很呢!妄用聚氣行功意圖反抗,自己已成了一團死肉,如何反抗?”

“沒想到棲霞幽園的人,如此不堪一擊。”打手張強死板板的嗓音不帶感情:“老太爺怕他們前來興師問罪,顯然估高了他們。”

“你可不要搞錯了。”看守冷冷地說:“如果不是陳護法的神機妙算,不堪一擊的是我們這些人。哦!你在鄭家混多久了?”

“這個……”

“張老兄來了兩年多,他可是咱們所有的護院中,武功最紮實的一個。”送點心出房的打手說:“只是爲人沉默寡言,不好說話,人人討厭不得人緣,我是最佩服他的一個。”

“咦!他來了兩年多,居然不知道下面地窟的情形?”看守頗感意外。

“他這種人古板固執,對老太爺忠心耿耿。老太爺不好任何人進入,他乖得很,我打賭他從來就不曾下去過。”打手一面說,一面出廳而去。

“張強兄,你的確是鄭家所有的人中,表現得最勇敢的人。”看守的疑心消失了:“通常表現出特殊的人,不會受到同伴的歡迎。”

“我不在乎。”打手張強嘴角有冷冷的笑意:“我不是爲了討人歡迎而活的。老兄,我感到奇怪,怎麼我從沒聽到老太爺,提過你們鷹揚會的事。”

“你們老太爺與本會無關,與咱們的星主五毒殃神,卻是早年在道上闖的知交,有過命的交情。”

“原來如此。”

“你們老太爺這次,恐怕非參加本會不可了。”

“騎上了虎背,那還用說?”

“你仍願留在鄭家?”

“我是他聘用的人呀!”

“跟咱們走吧!你老兄不是池中物。”

“也許會的,我等你們的陳護法一句話。”

“他會來的,我可以幫你美言幾句。”

“他會來?”

“一定。”看守暖昧地指指堂上的地道秘門:“下面的兩個美女。”

“美女怎麼啦?”

“陳護法一定會來的,他對女色有強烈的嗜好。在動身之前,他會……”

“我等他來。”打手張強一口喝掉整杯茶離座:“我得歇息片刻,有事可招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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