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不對,這卑躬屈膝的姿態也不對。凝歌是斷然做不出這樣的姿態的。
凰肆心中悵然若失,想起來凰九親口告訴過她,凝歌的屍體她早就丟下去喂蛇了,最後連骨頭都找不到,給皇上看的屍體,不過是他們尋來敷衍他的罷了,面目全非,穿上一樣的衣服,鳳于飛從何辨認?
“你叫什麼?”凰肆收斂了滿心的失望,忽然問道。
凝歌不卑不亢的又給凰肆磕了個頭:“奴婢心水,是製衣局的丫鬟。”
凰肆沉吟着點了點頭,回頭去看雲殤問道:“雲公子,這丫鬟已經容貌盡毀,即便是你帶回去也未必會對你的生意有所裨益。”
雲殤挑眉,奇怪的看了一眼凰肆笑道:“在下要的是手藝 ,又不是一張漂亮的臉蛋。哪裡會有毫無裨益一說?”
雲殤的話像是對凰肆說,又像及了是對凝歌說。
兩人一時之間僵持在了一處,最後,凰肆只好道:“雲公子滿意,那自然是極好的。”
雲殤點了點頭,附和道:“自然滿意。”
凰肆點了點頭,揮手道 :“既然如此,段嬤嬤,你這裡的丫鬟本官就帶走了,這時候要前往乾坤宮覆命。”
段嬤嬤連連叩首,額頭在地上磕出了響聲:“是是是!這是應當的!四爺好走!”
凰肆身邊上來幾個帶刀侍衛,迅速的走到凝歌面前,卻是十分有利的把凝歌攙扶起來,待凝歌緩過來走了幾步才規規矩矩的跟在凝歌身後。
凰肆站在原地沒有動,似乎就等着凝歌一樣,而凝歌腳步沉重,越靠近凰肆就越覺得緊張,生怕他在察覺出一絲紕漏來。
此時,雲殤恰到好處的走過來,正好擋在凝歌和凰肆之間,探手對凝歌做出邀請的姿勢,笑道:“宮裡去的人,自然是我雲殤的上上賓,還是在下親自來接吧。”
凝歌安下心來,腳步也輕快不少,就連攥在胸前的手也放鬆了許多。
雲殤算是體貼人意的,必定是看出來了她和凰肆之間的爲難纔會出面幫凝歌結尾,雖然不過是匆匆幾面,凝歌卻對身邊的男子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信任,她匆匆看了一眼雲殤以示感激,堪堪隔着雲殤和凰肆擦肩而過,在衆人簇擁下就出了製衣局。
至此,心水的身份也終於掀過去一頁,凝歌再也不必躲躲藏藏的生活了,只要出了宮,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的。
凝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就毫不留戀的準備離開。
“心水!”忽地,身後傳來一聲帶着哽咽的呼喚,也顧不得凝歌身邊陪着的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凝歌心中一跳,下意識就回頭看去,就見蓮香趴在門框上,滿目悲傷的看着她,一雙杏仁一樣的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好似隨時都會決堤。
看見凝歌回頭看她了,蓮香有欣慰一笑,飛快的擦了眼淚衝凝歌揮手:“要好好的啊!”蓮香哭着笑着,轉身就跑了。
凝歌心中頓時一陣酸澀,有些茫然的看着那空蕩蕩的門框。
那丫鬟,還有這製衣局,大概是她在這皇宮裡最後的回憶了,也是她心裡最後的一絲溫暖了。
“走吧。”雲殤低聲道。
凝歌低頭轉身,一滴眼淚不小心就滑了下來,正中凝歌邁出去的素白繡花鞋,似乎是把那上面鵝黃色的花心襯的更加的嬌豔了一些。
沒有見到鳳于飛的面,就得了鳳于飛的旨意,只把心水賜給了雲殤帶走,所以凝歌得以在雲殤的庇護下安然出宮。
送行的人是代表皇帝的鳳於曳和凰肆,三個氣度不凡的男人比肩,卻好似撐着整個天下。凝歌幸得雲殤安排,安生的坐在馬車裡並沒有露面。
雲殤和鳳於曳還有凰肆在下面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過了許久都不見人,凝歌放下馬車的窗簾,把自己隱沒在黑暗裡靜靜的等着。
她有些好奇,她分明是拜託雲殤給鳳於曳消息,叫鳳於曳來救她的,爲何到頭來是她跟着雲殤走了?
而鳳於曳從始至終都不曾多看她一眼,彷彿送給雲殤的只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小丫鬟。
到底是鳳於曳巴不得她離開京都,還是鳳於曳壓根真的就不知道她是凝歌呢?
凝歌這樣想着,又覺得自己有些自戀,凝歌已經死了,這京都並沒有因爲她的死有半分的沉寂,反而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地球也照樣在轉,鳳于飛一樣的在納妃納妾,鳳於曳一樣的安然。
她的地位輕的好像落葉,即便是落在河水裡也經不起半分漣漪。
就這樣離去了?
不,只不過是暫時的離開罷了。
凝歌暗暗發誓,她會回來,並且會變成一塊巨大的石頭,非要把這裡變成海洋,掀起巨浪不可!
“在想什麼?”
雲殤掀了簾子進來,就見凝歌若有所思的模樣,眼光不弱初見時候那般溫柔似水,反而帶着滿滿的仇恨和報復。
仇恨和報復,這些東西出現在她身上叫雲殤莫名生出來些心疼,不由就出聲打斷了凝歌的思緒。
凝歌惶然驚醒,愣愣的盯着面前的雲殤,脫口道:“你沒有去找隆裕王爺。”
雲殤挑眉,撐着手在凝歌身邊坐定,笑道:“爲何要去找他?”
“那你……”凝歌欲言又止,話說了一半驟然停止,只是盯着雲殤瞧。
馬車裡的光線並不好,隱約能看見雲殤側臉的輪廓,不若鳳于飛的尖銳棱角,也不如凰肆那般的陰柔雋美,雲殤的面部線條十分的柔滑,卻又隱約透着一絲剛硬,看起來就是經常笑着的人,眼角已經有了輕微的細紋,看起來別有味道。
確實是美男一枚,加上家財萬貫,典型的鑽石王老五。
“唔……”雲殤摸着沒有半根鬍子的下巴沉吟了許久,忽然問凝歌道:“如果今日在下把你的下落告訴了隆裕王爺,你覺得你會是什麼樣的結果?還是說現在雲殤所做的不是姑娘想要的?”
凝歌愣了一愣,想了許久才道:“或許他會救我,也或許,他不會。”
“但是在下一定會救你。”雲殤脫口道。
凝歌又是一愣,茫然的看着面前的雲殤,不過是區區幾面的情分罷了,爲何一定會救她的人是他?
雲殤也驚覺自己失態,飛快的解釋道:“在下應該說過,姑娘是在下的財富。有緣相識,就是在下和雲城的福分。”
“我不過是會做幾件衣服罷了,緣何就成了雲城的福氣?”凝歌好奇。
雲殤撫掌而笑:“怨我,來的時候不曾告訴你,我雲城最缺的就是布莊的生意。你可願意跟我一處回雲城,相信有你,定然能鞏固我雲城商業王國的地位。”
“公子言重了。”凝歌皺眉,頓了頓,又道:“我的身份還是有人知道的,遲早都會暴露,到時候怕是會連累雲公子,更連累雲城,做不成福氣,我總不能做一趟禍水。”
雲殤思忖良久:“若是姑娘能重新構建一個王國,哪裡還會怕豺狼猛於虎?”
凝歌渾身一震,深深地看了一眼雲殤,低低的沉吟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要如何去搭雲殤的話,靜靜的往背後一靠裝作假寐,不管雲殤說什麼她都裝作沒有聽見。
是了,豺狼猛於虎,說的不就是凰家麼?
這是就連一個區區見過幾次的雲殤都能看出來的心事。
事實就擺在眼前,她必須要用最快的速度崛起,強大,這是江湖這麼大,除了鳳翎國的皇宮,她甚至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麼樣的態勢,想要在這樣的環境裡迅速的壯大未免是有點癡人說夢。
這就決定了凝歌必須要依靠身邊的雲殤,這個世界的首富。
傍大款確實是凝歌唾棄的行爲,只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利用就是被利用,她於雲殤的價值是創造更多的財富,而云殤於她的價值就是給她足夠的資本去創造。
想到這裡,凝歌忽然又釋懷了,側了頭開口問道:“雲公子爲何獨獨鍾情於布莊的生意?我在宮裡的時候就聽說雲城無所不能,幾乎所有的行業都有所涉獵,爲何獨獨少了布莊?”
雲殤側首看着凝歌,忽然笑道:“布莊生意被人壟斷了,自然做不了。說起來這個,姑娘可能要更感興趣一些。”
“什麼?”
雲殤吊足了凝歌的胃口,思忖良久才道:“ 你只知道凰家手握重兵,兄妹九個一個比一個強悍,卻不知道凰家的後盾也十分的充足,軍隊的糧草除了皇上供給還可以自給自足,凰家是一個財團,這也是他屹立不倒的原因。因爲他根本就不惜要求人,甚至還能以此威脅人。”
凝歌聽了個七七八八,心裡暗自驚訝於雲殤的口氣裡有了些許的危機。
“什麼意思?”凝歌開門見山道。
雲殤苦笑:“我以爲姑娘是通透之人。”
凝歌頷首,許久才道:“皇上想要拉攏你,是想要雲城的財富。難道雲城的財富尚且不能和凰家匹敵?”
爲什麼她覺得事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凰家好像是一個巨大的螞蟻窩,而她就是那個挖螞蟻窩的人,只是越往下就越覺得那螞蟻窩的深邃,甚至是腐蝕到了大樹裡去。
若是口口相傳的雲城尚且不如隱富豪凰家,那麼凰家是一個多麼無敵的存在啊。
雲殤搖了搖頭:“這倒不是。”
凝歌微微送了一口氣,卻因爲雲殤的下一句話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凰家的勢力已經滲透到了深處,即便是我雲城也有凰家的影子。並且在官府的維護下,生意蒸蒸日上,即便是雲殤想要分一杯羹也找不着出路。在雲城有十多家布莊和成衣店,都是凰年一的家產,雲家半分也插不上手,你說可怕不可怕?”
凝歌點頭思忖,卻是被雲殤的話激起了鬥志。
這些財富就好比是凰家的脊樑骨,戰鬥時候的糧倉。
人說兵未動而糧草先行,可見糧草的重要性。若是她能從這些個糧草入手,斷了凰家的後路,沒有了脊樑骨的凰家很快就會岌岌可危。
看來這次出宮勢必要跟着雲殤了。凝歌這樣想着,脫口道:“我跟你去雲城。”
先從基本的入手,層層滲透,螻蟻尚且能腐蝕巨木,她就不信凰家永遠都會那麼堅硬!
雲殤一雙桃花眼裡霎時閃過一抹光亮,快得好似流星劃過天際,不做半分停留就消失不見了。
“姑娘想明白了,就是雲殤的福氣。”雲殤如是說。